“偶有小挫便垂头丧气，若是这般你确实做不了圣贤！”许长生笑着看向王守仁，王阳明格竹原本应该发生在几年后，现在却被他提前了，今后王阳明的发展肯定也会大为不同。

“可......可弟子实在是格不出来！”王守仁依旧很沮丧。

“若是格不出来，无非两个原因，要么你的法子不对！要么格物致知是错的！你觉得是哪一种？”许长生追问道。

“圣人的话怎么可能错呢？”王守仁下意识答道，“或许是弟子的法子不对吧，对了先生，你先前说过弟子若是格不出来可以请教您，您教我怎么格竹子吧！”

“且随我来！”许长生把他带到竹园里问道，“你这些天是怎么格竹子的？”

“弟子盯着竹子看，然后想！”

“呵，医者诊病尚且讲究望问切问并行，你探寻大道就只知道眼看空想么？”许长生伸手一指，“去，拿起锄头刨一株竹子出来。”

“弟子遵命！”王守仁言听计从，马上拿起锄头吭哧吭哧刨了起来，不一会儿便竹子便露出了下面的竹鞭根茎。

又让他用竹刀刨开竹子，将一整根竹子拆得七零八落。

等拆完了，许长生拿起一截竹鞭指给王守仁，“看，这是竹芽，竹芽长大变成竹笋，钻出地面长成竹子，另一些芽并不长出地面，而是横着生长变成根！”

接着又取过一节竹节，从竹刀劈开撕成一条一条，露出纤维丝，“小孩子要吃饭才能长大，竹子也是一样，竹子用根从土中吸取水和其他养分，然后通过这些输送到枝叶上，供其生长！”

王守仁看着竹丝纤维和竹芽若有所思，“先生，那又如何证实您说的就是真的呢？”

“你可以把这截竹鞭重新埋到土里，给它浇水施肥，过些日子再挖出来，看看这些竹芽是不是有的成了竹笋，有的成了竹根？”

“你再找一根竹子，在中间砍上一刀，过几日再看，是不是刀口上下都有干枯的痕迹？”

“若是还想知道更多，可以把一根根竹子挖出来，栽入花盆当中，每盆竹子给浇不同分量的水，加不同的肥料，时间一长，这些竹子就会长得有好有坏，把好坏程度记录下来分析，便可知道怎么样才能让竹子长得更好！”

“为师当年想出这个道理后便是如此验证啊！进而也想出了一个格物的法子：先假设再求证，然后总结道理，检验道理！若只是空想而不动手，那想出来的道理也只是空谈罢了！”

“一法通万法通，先生传授的方法既然能用在格竹子上，那自然也能用在格麦子、稻米上，若是能格出麦子、稻米生长的道理，岂不是就能种出更多麦子、稻子来？”王守仁脑中如同遭遇惊雷一般，被震得嗡嗡作响，他隐隐约约觉得，师傅现在向他传授的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大道！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为师说的对不对，还得你自己试过才知道！试试用为师刚才所说的法子，再格一遍竹子吧！只是这回可不能日夜不休了！”许长生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王守仁思索片刻，便招呼下人一起动手，把好好的竹园拆了个七零八落，一株株竹子被移栽到新买的花盆里面，每个花盆还用干支编了号。

然后让下人找来花匠、老农询问，到底要怎么侍候竹子才能长得更好，他甚至还无师自通意识到了阳光对竹子生长的作用，特意选了几盆竹子挪到房间里。

王家人又吓坏了，少爷病才刚好怎么又折腾起来？许长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们安抚下来。

这回王守仁确实不傻乎乎地盯着竹子了，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就早中晚几次过来记录下竹子的变化。

过了十来天，王守仁拿着自己的总结来找许长生，“先生，您之前所说果然是对的，竹子确实需要水才能活下去，施了粪肥的竹子比没有施的长得好......没太阳也不行，那几株挪到屋里的竹子都蔫了......晒太多也不行，还是放在阴凉一点儿地方的竹子长得最好......”

“是啊，竹子自有天性，想让竹子长得好，就得依从它的天性来。”许长生一语双关地评价道。

“先生，竹子的道理我也依稀懂了点，以此类推，格出麦子、稻子乃至其他花草树木的道理或许也不难，无非就是花些功夫罢了！可这跟大道又有什么关系？”喜悦过后，王守仁又迷惑了。

圣人说，一旦通理，便尽知天下万物万事，胸怀宽广，宠辱不惊，无惧无畏，可修身，可齐家，可治国，可平天下！

可自己现在稍微通了一点儿竹子的理，不仅没有尽知天下万物，反倒对万物愈加疑惑起来，小小的竹子就有这么多道理，世间万物蕴含的道理只会更多，人真的能通晓这么多道理么？

而且这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又有什么关系？

哦，格出小麦、水稻的道理似乎可以让地里长出更多粮食来，这确实可以让天下百姓生活地更好，可大道果真就是这些么？圣人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说过啊。

“草木的道理也能用在其他地方啊！为师最近写了一篇文章，你拿去看看吧！”许长生从袖子里取出几页纸递了过去。

王守仁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病梅馆记》四个字，再看正文：

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

文章不长，也就二三百字，王守仁很快就看完了，看完之后，他第一反应是先生这篇文章写得极好，文风绚丽多彩，直追六朝；又借物言事，文辞缜密，远胜刘伯温当年的《卖柑者言》。

略过文章，思索许长生想让他从中明白的道理，王守仁又进入到第二层，先生方才说竹子自有天性，想让竹子长得好，就得依从它的天性来。

而这些人却拗着梅树的性子，生生地造出一堆病梅，以畸形扭曲为美，这分明是泯灭天性啊！

等等，先生说的只是梅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