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状元后，王华变得很忙，要参加礼部的荣恩宴，要给皇帝上谢恩表，要去孔庙行释菜礼，要参加京城同乡举办的庆祝仪式。

然后是接受工作安排，和之前绝大多数状元一样，入翰林院担任翰林修撰。

等忙完这些，王华便和黄珣等同乡一起出京，乘坐官船走大运河返乡。

回到余姚后，又是一番庆祝，再拿着朝廷赏赐的旗匾银来竖旗、挂匾、建牌坊，此时的王华可谓志得意满，他现在完全当得起光宗耀祖、显荣乡里八个字。

等状元牌坊树好，王华就在众人的欢送下离开家乡，准备去京城报道上班去了，几个月前进京赶考的时候，随行的只有几个同乡，而这次他把老婆孩子全带上了。

王华今年三十五岁，已经有了四个儿子，长子王守仁，次子王守俭，三子王守文，四子王守章。

其中长子王守仁今年已经十岁了，自小聪慧深受王华喜爱，他这次进京之所以带上王守仁，就是想不辜负孩子这份天赋，争取将来也考个进士出来。

上了官船，王华便开始教王守仁背诵《论语》，每次只需要教一遍，王守仁就能背会，王华不由得颇为得意，正在此时他看见前方有水手爬上桅杆顶收拾船帆，于是灵机一动，想出了一句上联，“百尺竿头站脚。”

话音未落，就听见王守仁用稚嫩的声音对出下联，“千层浪里翻身。”

“好！”和他同船的黄珣忍不住击节叫好，“我不羡慕王兄高中状元，却羡慕王兄有次好佳儿啊！可惜我没有女儿，不然无论如何也要和王兄结亲！”

“贤弟谬赞了，只是有些许小聪明罢了！”王华嘴上谦虚，心里却乐开了花。

此时王华看见旁边船上有人将一盆长春花从船舱里拿出来沐浴日光，再联系到现在的季节，王华又想出了一句绝妙的上联，“来，再考考你，一年春长长春发，可有下联？”

没等王守仁出声，黄珣就皱起了眉头，“春长长春字序一换，意思就变了，春长点名季节，长春乃是花名，如今长春花正开！要想对出下联不光得换字序，还要同时包含季节和花草，这上联就算是我一时也想不出来，更何况区区一名十岁的孩子？王兄你这也太难为人了吧？”

“哈哈，一时偶得罢了，我现在其实也没想出下联！”王华对自己这个上联也非常满意。

王守仁苦思良久，果然没有对出，王华想了几条，可总觉得有些不工整。

“王兄此联怕是要成绝对了！”黄珣也是如此。

正在此时，忽然听到旁边船上有声音传来，“可对五月夏半半夏生。”

“秒啊！”王华顿时眼睛一亮，“五月正值夏中故称夏半，半夏又是草药，正好对上长春。”

“一年春长长春发，五月夏半半夏生，此联巧妙自然，颇为佳趣。”黄珣回头一看，只见对面船上一名二十出头的文士正含笑点头示意。

两名新进士连忙起身拱手行礼，“在下余姚王华/黄珣，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原来是今科状元榜眼，在下福州素还真！”许长生回礼道，他出京换了新马甲，又在渡口等了几天，就是为了和他们搭话。

王华见对方气度洒脱、谈吐不凡，便忍不住发出邀请，“素贤弟文采斐然，今日相逢实属有缘，贤弟若是不弃，不如让船靠岸停下过来一叙？”

“状元郎相邀，岂敢不从？不过倒也不需靠岸这么麻烦！”许长生朗声一笑，然后就看他身子一动，便越过丈许宽的距离，飘然落在了王华船上。

王华、黄珣二人惊得目瞪口呆，许久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贤弟竟然还有此绝技！”

“若论文采，小弟或许比不上状元、榜眼，可若是说起身手剑术，小弟自信不输唐时裴旻！”许长生傲然昂首而立，显出一身宗师风范。

二人这时才注意到许长生腰间挂着一柄鲨鱼皮剑鞘的长剑，王华兴致愈发浓郁，“贤弟竟然如宋时张乖崖一般文武双全，这可胜过愚兄太多了！”

王守仁从刚才许长生跳过来时就眼睛闪闪发光，听到他父亲的夸奖，王守仁忍不住问道，“爹爹，张乖崖是谁？裴旻又是谁？”

“张咏，字复之，自号乖崖，乃宋时名臣，少学击剑，慷慨好大言，乐为奇节，论文治使蜀中大治，论武功被真宗称为将帅之才，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典故便来自张乖崖治蜀时的典故！”

王华给儿子讲了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故事后又给他介绍起了裴旻，“裴旻乃唐时武将，以剑术闻名天下，文宗时将李白的诗、张旭的草书、裴旻的剑舞并称为三绝，世人皆称呼裴旻为‘剑圣’！”

“剑圣？那裴旻岂不是圣贤？”听到圣字，王守仁如同被闪电劈开了脑袋，整个人都开始颤栗起来，他忍不住说道，“我长大了也要当圣贤！”

王华直接被这句话给震晕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完了，完了，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小子手里了，然后二话不说就一巴掌抽上去！“大言不惭！滚回舱中抄书去！”

王守仁委委屈屈地离开了，王华向黄珣、许长生再三道歉，“犬子顽劣，让二位贤弟见笑了！”

“童言无忌，孩子还小，王兄莫要见怪！”黄珣震惊过后只把王守仁的话当成笑话看。

许长生却知道，这孩子说的都是真的，日后他也兑现了方才那句话，只是他觉得，王守仁还可以做得更好。

没了王守仁的干扰，三人坐下来谈些读书人爱谈的话题，聊了没多久，王华和黄珣便收起了状元、榜眼的自傲，对许长生愈发赞叹起来。

因为面前这个年轻人经史子集无一不精，不管他们聊什么，这个年轻人都能将涉及的原文背诵出来，而且还有自己的见解。

“若贤弟去年也进京赶考，那状元恐怕就不是我了！”王华对许长生的才学赞不绝口。

“中进士倒也不急，这几年我准备四处游历，继续打磨学问，先去京城看看，然后再去其它地方。”许长生摇头道。

此后几日，许长生便住在了王华的船上，每日三人相互切磋学问，王守仁偶尔也过来聆听，听得津津有味。

王华见了不由得动了心思，“素贤弟，愚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