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成都县监牢。
监牢这是一个令人听之生畏的所在,一般人会想到黑暗的地牢、血腥的刑具什么的,但成都县监牢却是一个模范监牢,这里固然有刑具,但没有地牢,处于阳光明媚的地面,当早晨时,牢房内居然阳光闪耀,照见灰尘飞扬,实属罕见。
不过,没有阴森可怖气息,可吕廷彦的心情好不了。
因为伙食。
他们这批从临安府到成都府宣旨人员被关到这里,当中午给他们吃的是梗米饭,乃是多年陈米,个中内容丰富,包括鼠屎、虫尸、石头、粗糠等等,副食是咸硬菜帮子,咬都咬不动的那种,晚餐提供有狱卒伙食的刷锅水,至于肉类,没有---就不知道米里面的虫算不算?
对比一下:他们来的时候,坐的是川航,而川航喂猪在当时资讯不发达的年代都出了名的,不必多!
可谓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当吕廷彦看到餐盘上早餐是一碗混浊的稀饭、二个闪烁着可疑颜色的窝窝头和一碟切成块的咸菜,气不打一处来,对送饭的二个狱卒没好气地道:“端走,端走!”
狱卒中年长的一位劝道:“官人,你还吃点吧,这人是铁,饭是钢,可是孟公爷过的。”
年轻的那位狱卒则不屑地道:“爱吃不吃,呸,狗汉歼!”
吕廷彦鼓起一副牛眼,瞪着年轻狱卒,那后生不甘示弱地反瞪向他。
成都县监牢还从来没关过这么高级别的人物,听闻大军开拨之际拿他们杀了祭旗,将S之人,怕他作甚!
吕廷彦发现无法在气势上压倒后生,气馁地拿起托盆,找个离开屎盆的地方吃起来。
他食不知味,勉强下咽,一旁监房的马昕凉凉地道:“你能吃这东西,应该感到庆幸,一旦你我吃上好的,那……”
他们分开监禁,吕廷彦和马昕各押一间监房,其余二人一间监房,彼此可见,但不能接触,狱卒在一旁监视着。
听得吕廷彦胃口更差,却又无可奈何,只吃了一半,就无论如何都吃不下去了。
马昕倒好,如此劣质伙食,倒把所有的伙食给吃掉了。
他还犹有兴致地与狱卒谈话,问狱卒们道:“你们这里的犯人这么少吗?”
监牢里空荡荡,关押着的犯人很少。
按照监牢管理条文,对囚犯无关紧要的话可以回答,因此牢头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答曰:“咱们成都府的犯人不多,整个四川路的犯人都很少。”
马昕问道:“为什么呢?”
“孟公爷治川,一来给咱们发展经济,大伙儿来钱的门路多,不必搞什么坏事去赚钱;二来嘛……”牢头嘿嘿笑道:“犯人们有劳动能力的人都要去劳作,没有工资,咱们川人又不傻的!”
马昕颌首,他东拉西扯地问起牢头的个人情况、成都府的经济与社会情况,敏锐地感觉到牢头的自豪感和对孟公爷的推崇,也看到了狱卒们长得结实,营养不差,心中暗暗发愁。
他所恃的鞑子主子横扫四境,打遍下无敌手,威名远播,各方势力统统都得给脸。
然而不可一世的蒙古军队却在四川一再吃瘪,就连大汗蒙哥也死在孟之祥手上---虽然鞑子官方蒙哥汗是路途染疫而亡,但上层人物都知道如蒙哥汗这等人物,出行仪从喧哗,随行医师乃是全帝国最好的医师,蒙哥汗也年富力强,哪会这么容易就驾崩。
如今连一个的牢头都这么为孟之祥而感到自豪,充满自信,马昕想要动孟之祥,只怕是难上加难。
这样的雄主最令人头疼,他们没有经历大挫,不惧蒙古兵锋,要是无法服他,自己麻烦大喽!
到得中午,伙食送来,马昕与另外四人都有份,不过是粗茶淡饭,吕廷彦却没有,牢头带着四名狱卒打开了他的牢门道:“吕先生,请吧!”
吕廷彦心惊胆颤地道:“去哪里?”
牢头不耐烦地道:“有人找你!去了就知!”
吕廷彦勉强挪步,马昕则平栅栏边叫道:“我也要去,我要见你们的人,我要见孟公爷!”
他激动地撞击栅栏,弄得镣具哗哗乱响,闹出很大的动静。
他要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谋出路,一旦木已成舟,将后悔莫及
牢头冷漠地道:“抱歉,来人指名要见吕先生,至于你嘛,人家不见你,你的要求我可以呈上,但见不见你是他们的决定!”
不理会马昕,牢头与狱卒押着吕廷彦离开,马昕吵闹一会,无人理他,没了力气,颓然而止。
被带到了一间上房,在外面,狱卒给他去了牢具,他活动一下手脚,只觉得无比地轻松,才明白到没有拘束是多么地可贵。
他被送进房间,里面有个人在等着他,正是四川宪司,即主管刑狱与监察的四川提点刑狱公事江奎。
两人互称表字,原来是相识的,江奎乃淳佑七年年进士,而吕廷彦则为淳佑四年进士,在京师时,两人还有过一段共事的时期,也曾诗词唱和,一起喝过花酒,后来各自宦海浮沉,这才各一方,再无联系。
如今重新见面,地位截然不同,吕廷彦不胜唏嘘。
江奎急忙请吕廷彦坐下,口里称道:“让伯玉兄受惊了,当时情形情非得已,孟公爷虎威,谁都不敢违背啊!”
吕廷彦苦笑道:“唉,兄弟我倒霉,我也不想来的,被摊派了这桩公事,家人被扣押在京,只好来了!”
他简单地了一下,鞑子把他全家十七口,包括他的父母、妻妾儿女及兄弟家人统统扣押着,逼他来,不来就灭他满门,无奈之下,吕廷彦只得从命。
江奎对他表示同情,吩咐上酒菜。
是的,酒菜,色香味美,香气四溢的酒菜迅速地被送上来,包括一份肚包鸡汤、清蒸江鱼、黄瓜炒河虾、梅菜扣肉和牛肉冷盘,最后是一份时鲜菜蔬,还有一壶酒。
量不大,很精致,可怜吕廷彦昨日中午起变成下里巴人,如今又变回阳春白雪,他狂咽口水,不安地问道:“这不是我最后一餐吧?”
江奎失笑道:“你想什么呢,老兄啊,我这是在救你啊!”
他招呼道:“来来来!”
……
吃吃喝喝,一边与江奎着风花雪月,一边品尝着鲜美的滋味,吕廷彦竟有一种恍似隔世的感觉。
吃成残席后,江奎才谈起正事道:“伯玉兄,你为鞑子做事,孟公爷很生气,要拿你祭旗!”
听得吕廷彦心中一紧,江奎继续道:“我劝了一下孟公爷,伯玉兄应该是情非得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给他一个机会吧。”
他图穷匕现地道:“只要伯玉兄回归大义,痛改前非,反戈一击,控诉鞑子的罪恶,则孟公爷可以网开一面,给你一条活路!”
吕廷彦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情况很明显,要是按江奎要求去做,他性命得保,但在临安府的全部家人则人头落地了。
不从,他必死无疑。
从了,他彻底地声名狼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