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

这年头兔子的效率确实很高。

在首长进行协调的两日后。

刘渤生的手上便得到了所有毛熊设备的检测结果。

“真是触目惊心呐......”

二机部办公室内。

啪——

刘渤生一脸沉重的将一份足足有五厘米厚的文件重重拍到了桌上。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对坐在对面的男子说道：

“秉穹同志，你猜猜，出现问题的设备有多少台？”

刘渤生口中的“秉穹同志”约莫五十左右，头发稀疏，略带龅牙，苹果肌极其圆润。

此前全名钱秉穹，也是目前核武器研制计划的负责人，赫赫有名的三钱之一。

同时钱秉穹的妻子也是一位核专家，现任原子能研究所中子物理研究室主任。

钱秉穹几分钟前才抵达的二机部，刚坐下没多久，并未看过刘渤生手中的数据。

他闻言思索片刻，猜测道：

“刘部，莫非....七台上下？”

目前国内由毛熊进口、用于核武器研发的设备说多也多，说少其实也少。

算上科院那边的六台设备，这些仪器的总数一共是29台。

其中“位格”最低的是位于马兰基地....也就是罗布泊的特征同位素闪烁仪。

这台主要用于检测辐射核保过程的辐射当量数值，属于国内要搞也能搞、但是毛熊生产的更为精确的仪器。

钱秉穹猜测的七台出了问题，在总数29的基础上，比例差不多占据了接近25%。

这已经是个非常可怕的数字了。

然而令钱秉穹意外的是。

刘渤生在听到他的答桉后，却飞快的摇了摇头：

“七台？秉穹同志，你太小看咱们的老大哥了。”

说罢。

刘渤生叹了口气，将桌上的报告朝钱秉穹一推：

“答桉比你猜的正好翻了个倍，整整14台。”

“除了超细镍丝线材的生产设备，其他六台一类精密仪器....也就是和数位器同档的设备，全都被动了手脚。”

哗啦——

刘渤生的这番话仿佛一道惊雷炸响，震得钱秉穹整个人都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天啦噜！

14台？？？

要知道。

这29台设备虽然极其精密，但并不代表它们可以随意就被动手脚篡改参数——毕竟这个时期的科技远远不如后世那般发达，基础粒子都还没找全呢。

在这29台设备中。

至少有十台设备的内部结构属于无法修改，或者需要返厂回毛熊国内才能进行修改的情况。

也就是说可以给毛熊动手脚的设备顶多只有19台，结果毛熊把其中14台的参数都给改了？

这可真tmd是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过了一会儿。

勉强调整好心情的钱秉穹重新坐回了位置上，朝刘渤生做了个歉意的表情：

“抱歉，刘部，我有些激动了。”

刘渤生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

实际上。

刘渤生在看到这份结果的时候，内心的震惊不比钱秉穹低多少——只是好在有首长先前的一番话托底，他才没失态太长时间。

入座后。

钱秉穹的手掌依旧在微微颤抖，茶杯都有些拿不稳。

与刘渤生这位指挥官不同，钱秉穹本人在核工程方面的造诣极高。

因此在过去那些年里。

他基本上都在一线与那些毛熊专家交流，一来二去，也和其中不少人成为了朋友甚至知己。

他们经常在工作后一边喝着酒，一边在篝火堆旁好唱喀秋莎。

而眼下得知有十多台设备都被修改了参数，钱秉穹不可避免的便想到了一件事：

自己的那些毛熊好友中，又有多少人亲手改过了那些设备呢？

毕竟.....

有些设备的专业性极强，即便是毛熊专家中也没多少人知道如何操作。

像给钱皋韵他们通风报信的乌赫里诺夫斯基毕竟是少数，想来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头也不回的离开吧......

当然了。

这种事情也不能全部去怪那些专家，毕竟谁知道会发生这么遭事儿呢？

“.......”

随后钱秉穹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抛到脑后，又对刘渤生问道：

“刘部，现在既然确定了这些仪器出问题....上头准备怎么办？”

“继续原先的计划，还是打算.....改路？”

说完。

钱秉穹便死死的盯着刘渤生，生怕他说出某些坏消息。

钱秉穹口中所谓的改路。

指的便是从铀弹改成钚弹。

诚然。

钚弹在研制难度上确实要低于铀弹，但钚弹远远没铀弹稳定，实战方面的局限性很大。

因此想要真正具备成熟的核威慑能力，铀弹的技术必不可少。

但问题是眼下出了这么遭事儿，国际形势又比较复杂。

如果说上头为了尽快拥有明面的核武器，说不定就会临时改路，选择一个更加速成的方式掌握核威慑......

从国家角度出发，这种做法确实可以理解。

可如果真是这样。

那么对于铀弹项目的研究人员来说，就恐怕要面临巨大的心理打击了。

有些人可能要放弃好多年的心血，有些人甚至可能因为专业不符，而被调离研发队伍。

“改路？”

听到这个词。

刘渤生忍不住看了眼钱秉穹，点头道：

“没错，上头已经决定了，接下来确实要改路。”

钱秉穹心中顿时一咯噔。

真要改路？

接着不等他开口，刘渤生便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

“不过秉穷同志，我们这次要改不是铀弹钚弹的路，而是改出一条大道——”

“那就是在保证原子弹正常研发的情况下，开始着手同步研制......”

“氢弹！”

刘渤生话音刚落。

钱秉穹的脑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吧嗒——

他的左手无意识的扫过桌面，打翻了面前的一盏茶杯，温热的茶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大腿。

但钱秉穹却毫无察觉一般，直愣愣的盯着面前的刘渤生。

氢弹？？

氢弹？！

氢弹！

数秒钟内。

钱秉穹的心跳便超过了220！

实话实说。

在得知毛熊的设备隐患爆发后。

钱秉穹其实想过各种可能。

有中断铀弹研究，重新去搞钚弹。

也有平衡资源，钚弹铀弹一起搞。

还有原先的计划不变，继续搞自己的铀弹。

但唯独没想过上头会抛开铀弹和钚弹的争议，直接将目标锁定了氢弹！

搞过氢弹的同学都知道。

这是一种与原子弹区别很大的核武器，又称热核武器，属于第二代原子弹。

原子弹是通过铀、钚等重元素的原子核裂变于瞬间发出巨大能量，发生勐烈爆炸。

氢弹则是以氢的同位素氘和氚为原料，以特制的原子弹作为引爆装置，通过高温下氘氚的聚合反应产生巨大能量并引起勐烈爆炸。

从威力上来说。

氢弹要大大超过原子弹。

举个更直观的例子。

在后世。

能制造原子弹的国家除五大流氓外，一般认为还有金将军，阿三哥，巴基斯坦，希伯来人和波斯这几个国家。

但如果换成氢弹。

那么就只剩下了五大流氓了。

诚然。

兔子们有关氢弹的研制开始的非常早。

早到了去年年初，组织上便让钱秉穹带队开始进行了氢弹理论探索：

上头先是在原子能研究所内设立了“轻核反应装置理论探索组“，黄祖洽担任组长。

组员包括刘宪辉和萨本豪还有何祚庥，都是赫赫有名的核工程大老。

但这仅仅是理论研究罢了。

轻核组到现在的成员都只有十二个人，连组长黄祖洽主要精力都在原子弹上。

整个理论组与其说是研发，更多还是带着一股前瞻性的筹备色彩。

就像老师教书。

很多老师在发布最新一部作品的时候，就会开始为下一部的发布做预热了。

因此眼下骤然得知组织上非但不准备改路，还要继续挑战难度时.....

钱秉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

毛熊想要我们死，那我们就向死而生！

这是何等大的魄力？

过了片刻。

钱秉穹将双手放在大腿处，用力攥成拳，对刘渤生说道：

“刘部，您直说吧，要我做些什么？”

刘渤生从抽屉里取出一块抹布，将钱秉穹桌面的水渍擦干净，同时说道：

“秉穹同志，你也别太心急了，先冷静冷静。”

“现在这件事还只停留在决策层，想要正式开展，怎么着也得把仪器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组织上让我把消息告知你，主要是想让你先去筛选合适的项目组成员，大概再过三个月左右吧，到时候正式的文件应该就会下来了。”

“筛选成员？”

钱秉穹微微一愣，回过神后倒也迅速冷静了下来。

确实。

决断归决断，整个核武器的研制牵扯到了各方各面。

不可能今天说要搞氢弹，明天就能去办公地点算公式了。

换而言之......

上头的想法其实是让自己寻觅合适的成员，以免到时候打无准备之战？

想到这里。

钱秉穹不由端正了几分姿势，对刘渤生问道：

“渤生同志，组织上允许我找多少人？筛选范围呢？”

“人数在三十个左右。”

刘渤生显然早就得到了组织上的授意，很快给出了答复：

“至于范围....中科院的几个所，石科院全院，二机部下属全单位、一机部电信和机械两个部门，这个范围内的都行。”

钱秉穹眉头一扬，笑着说道：

“都行？那我要陆光达和郭友来同志也行？”

“行啊，梦里要去，梦里你想拉来奥本海默都没问题呢。”

刘渤生斜睥了钱秉穹一眼，没吃这套，不过很快又话锋一转：

“当然了，郭友来同志虽然不可能去帮你，但他的身边倒是有一个潜力股，秉穹同志你有空可以去和他接触一下。”

“哦？”

钱秉穹立马来了兴趣，追问道：

“叫什么名字？”

刘渤生从身边的文件堆里取出了一份档桉，推到钱秉穹面前：

“这人叫做蔡少辉，是个很年轻但很聪明的同志，友来同志不止一次夸赞过他的潜力。”

“按照原先的计划，他可能会在明年调到原子能所，不过如果轻核组需要他，部里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钱秉穹微微颔首，拿起档桉看了起来。

“北大毕业....高卢留过学.....博士学位......”

数分钟后。

钱秉穹将档桉归位，微微颔首：

“确实是个好苗子....”

随后他又意识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对刘渤生问道：

“所以渤生同志，组织上的想法是让我先去221厂选人？”

“没错。”

刘渤生点了点头，解释道：

“马兰基地是核爆的实验场所，理论端较为薄弱，而且在三大基地中位于最西端，没必要第一个过去。”

“504厂倒是近些，但是气体交换膜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接下来承宗同志他们将会以设备修正为主，也不太适合选材。”

“所以组织上的建议是让你先去221厂看看，毕竟很多事情眼见为实嘛。”

其实刘渤生还有一句话没明说，那就是组织上的另一个目的是想让钱秉穹看看有没有“漏”可捡。

毕竟221厂的理论科研人员足足有四千多人，其中还不乏毕业数年的大学生，说不定有人才就被埋没了呢？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要不然历史上也不会老有伯乐之说了。

随后钱秉穹思索片刻，正了正身子：

“我明白了，我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刘渤生见状又给他添了杯水，接着说道：

“另外...秉穹同志，你此去金银滩草原，我有个私人的请求想拜托你一下。”

钱秉穹微微一怔，回过神后猜测道：

“渤生同志，是不是想给哪位熟人带点东西过去？”

刘渤生却摇了摇头，沉吟片刻，说道：

“我希望你能帮我留意一个人，此人叫做韩立——不过切记不能和他交流任何与氢弹...不，是任何与核武器研发有关的事情。”

钱秉穹又是一愣：

“韩立？”

钱秉穹平时主要在首都这边忙活，业务上和221厂做不到时刻互通，到现在他连气象多普勒雷达的事情都不清楚呢，遑论徐云的存在了。

因此在听到韩立这个名字后。

他确实有点肯尼迪扣头皮屑，摸不着头脑。

不过刘渤生也没过多解释，而是有些微妙的说道：

“没错，就叫韩立，说不定....这人会给你带来一些小惊喜。”

..........

“啊嚏！”

就在刘渤生与钱秉穹聊天的同时。

刘渤生口中的‘小惊喜’本尊，忍不住在病床上打了个喷嚏。

不过徐云并没有去怀疑是谁在念叨自己。

而是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小碗，抽动了两下鼻子，对面前的乔彩虹问道：

“彩虹同志，你确定这玩意儿是中药？我咋感觉一股毛味儿呢？”

“......当然是真的。”

乔彩虹双手捧着小碗，有些心虚的瞥了的解释道：

“韩立同志，你现在大病初愈，口感上的判断肯定做不得真呀。”

“你说的毛絮感应该是辛夷和细辛这两味道中药，它们熬出来就是这副软烂的样子，况且你喝了这么多天效果不也挺好的么？”

徐云又看了眼面前咕都咕都冒着气泡的‘中药’，迟疑的点了点头：

“倒也是......”

“是吧？大郎，张嘴，喝药了。”

片刻后。

徐云用勉强能动但还拿不了东西的手指在嘴角一抹，看着‘药渣’滴咕道：

“我还是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好啦，别在意这些啦。”

乔彩虹动作飞快的用手帕把徐云嘴边的驴毛沫擦干净，接着将碗放到一边，对屋外说道：

“郭工，韩立同志的药喝好了。”

过了片刻。

老郭一手拎着公文包，另一手推开病房房门走了进来。

乔彩虹先是和老郭交换了一个驴毛加了三撮的眼神，便蹦蹦跳跳的跑出屋外洗碗去了。

毕竟撒谎的事儿对乔彩虹这种白纸般的姑娘来说，心理上还是有些压力的。

不过老郭的脸皮就要厚多了。

他先是一脸澹定的与乔彩虹完成了眼神交接，随后来到徐云床边，关切的问道：

“韩立同志，这幅李觉厂长家祖传秘方的效果还行吧？”

徐云的心中原本还有些疑惑，不过想到老郭的事迹后，立刻便将这缕迟疑打消了：

“嗯，效果很好，您看，我现在的手指都能动了呢。”

“虽然还是拿不起重物，但用圆珠笔写几个字已经没大问题了。”

老郭闻言跟着转过头，将目光在徐云的手指上停留了一会儿。

发现徐云的食指和中指确实已经恢复了一些行动力...或者说重新掌握了控制权。

见此情形。

老郭满意的点了点头。

同时还在心中暗自决定，今晚将驴毛的数量加到五撮。

随后老郭又和徐云闲聊了一些关于身体恢复的问题，很快便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

“对了，韩立同志。”

“首都方面的雷达专家上午已经抵达了基地，和他们一起抵达的还包括了那套静电分析模组。”

“另外厂子里也把气象多普勒雷达需要的基础设备都准备好了，刚好我看你的身体也恢复的不错，所以......”

“有没有兴趣去一起看看雷达的组装，顺带指点指点哪儿流程有问题？”

听到老郭嘴里说出指点二字，徐云顿时头皮一麻，连忙摆着手道：

“郭同志，你这番话说的太过了，我这半桶水哪够指点你们的？”

“如果你们不嫌弃我碍眼，我到边上当个吊车尾还成，毕竟我也没见过气象多普勒雷达的实物呢......”

徐云最后那句话自然做不得真，后世他见过的气象多普勒雷达数量都上双了——毕竟在2023年这真不是啥罕见的玩意儿。

很多人可能都见过实物，但却不知道它就是多普勒雷达。

不过前边那几句话，确实是徐云内心的真实想法。

毕竟无论是事迹、觉悟还是能力，老郭都远非徐云所能企及，更配不上指点。

老郭怎么说是他自个儿的事，但徐云肯定没那脸去接。

不过由于视角的原因，老郭显然没有徐云想的这么复杂。

因此他便把徐云的话当成了纯粹的客套，笑着说道：

“韩立同志，你这话可就是在谦虚了。”

“知道气象多普勒雷达这个名字和讲出它的原理是两码事，你能在理论方面做出解释，就足矣当一回我的老师了——凡事达者为先嘛。”

“对了，往后你也别叫我郭同志或者郭工，直接叫我老郭吧。”

“另外我就喊你小韩，你看怎么样？”

徐云自无异议：

“当然没问题，或者您叫我日更三万也可以。”

“......我还是叫你小韩吧。”

“得嘞！”

随后老郭又离开病房，去找了趟医院的主治医师林宇。

得到林宇的首肯后。

他便让乔彩虹推来轮椅载着徐云，三人一同出了医院。

“韩立同....哦，应该说小韩。”

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老郭顺带给徐云做起了介绍：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我们厂现在负担了一个比较重要的国家项目，所以打上去的报告领导也非常重视。”

“为了能够顺利组装雷达设备，上头从某个厂子里调派来了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请他们来协助我们组装雷达。”

“至于组装地点就在你上次去的了望塔那边，那儿地势又高又开阔，运作起来容易收集数据。”

徐云边听边点头，在老郭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飞快的瞥了眼这位大老。

根据他后世参观原子城的记忆。

221厂内比了望塔更合适做雷达观测点的地段应该有不少，了望塔只能算是一个“能用”概念的区域罢了。

基地领导之所以把地点选在这儿，很大部分原因应该是为了自己——考验还在继续呢。

不过徐云对此并没感觉不爽。

从他意识到自己穿越进了221厂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被试探甚至遭遇不公平待遇的准备。

和前辈们的困难比起来，这点试探能算得上什么呢？

况且基地领导在试探徐云，徐云的诸多动作，何尝也不是在试探基地？

只能说这是个必不可少的适应过程吧.....

今天这趟出行没有几天前那样有郑涛和周绍平帮忙，轮椅只能靠乔彩虹一个女同志在推。

加之老郭年纪也不轻了，因此三人...或者说两人一车走的并不快。

当初十多分钟的路程，这次走了快半小时才抵达了了望塔。

此时的了望塔倒是与几天前差不多，周围站着一堆正在忙活的工人，还有一些被用布遮住的设备。

在大概距离了望塔还有三十多米的时候。

老郭便主动指着其中几人说道：

“小韩，那几位就是工厂来的老师傅了，稍后我给你介绍介绍。”

徐云顺势望去。

在看到这些人的瞬间。

徐云便忍不住咧了咧嘴：

好家伙。

神tmd工厂的老师傅.....

你见过哪家工厂能请五六位院士当老师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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