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正道魁首(1 / 1)

这个故事的开篇是一段颇为哀戚的念白。

虽然用词晦涩难懂,但以宋从心如今的水准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首祭歌。

若是将之译作大白话,大抵能看得出来这首祭歌需要至少两个人进行颂唱,以一问一答的形式。但词曲的体裁是祭歌,内容却与祭祀没有任何干系,这首辞唱的是君与民之间的问答,或者说是一位君王对百姓的指引以及训诫。平民向君王陈述红尘的苦难,君王则告诉人们应该如何面对困难。

“王啊,人间苦难何其多贫病、饥寒、老弱、困苦,诸般何解”

“人心须得敞亮,大道须得堂皇。”

那时世道蒙昧,遍地苦厄,走投无路的人们只能求神拜佛。山间野庙一座又一座,救渡世人的神佛却从未有过。某一天,戴着金色凫鸟面的若水神妃向臣民宣告自己感而有孕,即将诞下一对神胎。这对神胎将成为天下共主,改天换地,开辟新天,令国祚绵延千秋万代。

若水神妃的故事在志异的前文中便有记载,传说中州江氏起源于若水河畔。有一日,部落领袖江阜驭使行舟顺河而下,船只突逢暗礁,又遭大雨,情况一时危急。千钧一发之际,行至河流湍急处的江氏便见一身披孔雀鸟羽披帛的女子踏浪而来,她头戴金色凫鸟面具,似有鬼神之力。她抬手抚平风雨,令船只通行。做完这一切后,女子转身离去,江阜却对其一见倾心。呼唤不得,竟跳下江河一路潜游,追寻女子的踪迹。

这女子正是当时五毂国遗民殷氏的首领殷扶桑。

在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中,这位若水显明的异族领袖颇具神异色彩,有“若水神妃”、“踏浪君”之美名,正史则称其为“金凫帝”。据记载,金凫帝本就具有神鬼通灵之力,在中州颇具威名。她宣称自己即将诞下神胎,对当时的中州而言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连与其敌对的其他部族的势力,都对金凫帝的预言忌惮不已。当时因神胎之故,中州各地燃起战火,人们纷纷为捍卫自己心中的神明而高举武器。

江氏与殷氏两大部族也在此战中结下盟誓,两族共同进退,直到十年后金凫帝诞下神胎其怀胎十年,终于诞下了长生篇中的“王”。

然而,古怪的是,这位君王的名姓被人完全抹去。而性情孤僻的金凫帝在诞下神胎后却突然口吐鲜血,惨然大笑,三日后倒毙而亡。金凫帝的死令江氏首领悲痛不已,他扬言要将婴孩水葬,却被两族族人联手阻止。有人谨记金凫帝的预言,有人忌惮神胎溺亡会给族群带来祸患,也有人认为金凫帝之死是因诞育神胎消耗过大,亦或是本身无法承载神胎强大的魂灵众说纷纭,相争不下,但“神胎”最终还是被两族共同养大,且自幼时起,人们便称其为“王”。

无论对金凫帝与江氏首领而言这孩子意味着什么,但幼王的降生对中州而言,是乱世的终结,是盛世的开篇。

王继承了江氏首领的神勇与金凫帝呼风唤雨的伟力。传说他天生宿慧,生而知之,指引族

群在蒙昧的世道中开辟了一片崭新的天地。他统一了中州混乱的部族,他如大日凌空普照尘世,他戴着与金凫帝相似的黄金假面。当时的人们称其为“不落的金日”,虔诚祈祷他光芒永在。

“王啊,饥馑何解”

“增辟耕地,劝课农桑;地尽其力,仓备饥馑;工以治水,择优传粮;谷田岁易,外引新稷;民劳商本,官廉政勤;上下一心,万难可避。”

中州流传的神话传闻中提到,人是属天的生命,应当向天空飞去。这让平民百姓即便命如蚍蜉,依旧憧憬着高天的神明。但“王”的诞生改变了一切,他教会了人们如何脚踏实地地生活,如何去驯化自己脚下的土地。

对于当时的人们而言,“王”,又与神何异

“王啊,贫病何解”

“财聚于上,国之不祥;善为国者,藏富于民;世无冻饿,便少贫病。”

这不该是祭歌,而应该是载史。

但故事已经翻过了大半,宋从心依旧不明白为何这一章的题字名为长生。篇章故事字里行间透出的诡谲已经隐约有不详之意,无论是“王”还是“民”,在这个故事中都是没有面孔、没有喜怒哀乐的某种意向,甚至故事从头到尾,描述“王”的永远只有那一张金色的面具。

直到故事中的人们喊出“王既是天神”的口号时,宋从心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中的深意。但当故事的末尾出现第二首祭歌时,宋从心才咂摸出几分不对味来。

串联故事的祭歌分为上下两章,上章是人问君,下章则是君问神。

“神啊,神州陆沉,君应何为”

“神啊,灾劫将至,君应何为”

话本的插页中,戴着金色面具的王在神像前长跪不起,他双手合十,伛偻腰背,以近乎忏悔的深沉祈祷。王的身影十分消瘦,单薄的衣物下甚至能隐约看见突起的脊椎骨。宋从心心想,一位教导百姓脚踏实地的君主,为何会反过来求祈神明的指引还是说,这里的“神”和“王”一样,并非专指某人,而是一个隐喻“王”为何要祈神这位君王和姬重澜一样窥见了什么吗他们也知道神舟将要覆灭的未来,并且采取了某种行动

“你若有的,人亦当有;你所背负的,人亦当背负。”

“我欲超脱生死,证得无上大道;我欲摆脱劫浊,不入量劫之苦。”君王道,“我欲长生逍遥,安享自在无忧;我欲大同天下,红尘再无疾苦。”

“万民为身,我自为神。”

直到看到这一句时,宋从心才猛然惊醒,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她看着故事中的王坐化归寂,临死前留下遗言“凡我子民,皆可得我血肉;生无罪愆,魂归无垠净土;百岁一轮,业果铸吾魂身;大道若成,万民同享长生。”

王坐化后,百姓虔心敬拜,他们共同举刀,分薄了王身上的血肉,直到仅剩一具白骨。

人们在民间为王立碑造庙,等待着“万民

同享长生”之日的到来。

人们并不悲痛,他们相信王并未身死,而是前往了神国王,既是人们的神。

关于“王”的故事便在这里戛然而止,宋从心盯着书页上“万民为身,我自为神”的句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一声清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宋从心猛然回神“师姐,你在做什么”

“啊”宋从心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却又很快强自镇定道,“咳,我我在看话本,我没有在工作。”

这不打自招的话语让宋从心忍不住想要扶额,远处自石桥走来的灵希却加快脚步来到亭前。她扫了一眼宋从心摊在桌上的檀木箱子,面色平淡地“哦”了一声。

宋从心“”你刚刚的表现是不相信的意思是吧可恶

“师姐在看什么话本”灵希依旧淡定,面上根本看不出情绪的波动,“有趣的话,我回头也观摩观摩。”

“是姑洗和夷则从中州带来的志异话本。”宋从心缓过神来,不知是灵希在身旁导致寒咒失效的缘故,还是今日的天光太过暖和,宋从心感觉自己僵冷的四肢逐渐回暖,心口闷着的那口气也缓缓抒出。她揉了揉腿上已经睡得四仰八叉的小浣熊,举起已经凉冷的茶杯,心不在焉地道。

“这些志怪异闻着实有些诡异,稍有不慎便看得入神了。”

“中州”灵希面色平淡,一边用脚别开挡路的兔狲,一边在宋从心身旁入座。她抚了抚茶壶,垂眸道,“茶已经凉了,我帮师姐重新换一壶。”

灵希取过宋从心手中的杯盏,随手泼掉杯中的残茶。她食指轻点一旁的火炉,炉上的茶壶便开始咕嘟咕嘟地烧起水来。

“师姐是准备去中州一趟吗”灵希问道。

“受姜道君相邀,是要去一趟。”宋从心合上话本,将其重新放回到木盒中,“不过那是四年后的事了,距离恒久永乐大典还有一段时日。依照目前的进度,估摸着四年后也已经带出一批能担事的管事弟子了。到那时,即便我离宗一段时日,宗门内务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是吗”灵希定定地看着喷吐着白气的壶口,突然道,“师姐,带上我吧。”

宋从心微微一顿“你想去中州”

“我不想去中州,但师姐带上我比较好。”灵希回眸望向宋从心,道,“中州那地,远比其他地方更加危险,师姐。和其他地方不同,这世上绝大部分地方都能被太阳照拂,但那并不包括中州。可以这么说,中州入目所及,全是外道的信徒。

“中州的神,是唯一一位由人造出来的神。”

长生篇章中的君王,他最后所问询的、祈祷的,究竟是哪一位神

或者说,他问的,真的是“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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