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丁被王堂主安排进了那位神秘的道门讲师的有偿试学里,像拉一批牲畜一样拉到了那傲慢的女修面前。
“这一个个的,精气神这么差劲。我们讲师确实是有教无类,但这副德行还听得进讲学不成”女修颐指气使,气焰嚣张地数落着,“能进入白玉京的,怎么着都不能是心气全无的废物啊你们怎么回事,别给我滥竽充数”
“哪能啊,他们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心甘情愿要听讲师指点的。”王堂主连连陪笑,语气难掩谄媚。若是换一个人对王堂主这样说话,王堂主即便不恼羞成怒恐怕也要心生怨气。但眼前的女修衣着华贵,身上佩饰湛然有光,显然都是位阶不低的灵宝法器。对方虽然矜骄傲慢,但有眼色的王堂主也能看出对方出身不凡,只看她毫不心疼甩出大笔玉流光的架势,没准是上界中颇有地位的名门弟子。
王堂主第一批带来的人只有十名,是为了试试水的。他奉承了半夏两句,转头便将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苦丁抓了过来,指着道“别看这孩子年纪小,但却知书达理,颇有见识。只是这孩子身世可怜,人间又闹了灾荒,走投无路之下才求到我这儿。仙师若是能收下他们,也算是功德一件。”
王堂主自认自己这话说得漂亮,可惜眼前的女修是个油盐不进的。她似乎早就习惯了别人的阿谀奉承,听了这话也只是抬起眼皮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那不怒自威的威势让王堂主不由得头皮一紧,态度越发小心谨慎。
“行了,我也不想计较这些人的来历,反正能向我师尊交差便是了。”女修意兴阑珊,将名单向后一扬,“阿迟,给他们上个言契。”
王堂主正估量着这女修的身份来历,谁知对方一声令下,他从未注意到的暗处里却突然走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披着斗篷,戴着面具,接过名单后便来到村民们面前。她手掐术决,点点星辉便在她指尖凝聚。这一手施咒术法并不繁杂,但此人做来却有一种娴熟流畅的美感。莫说王堂主看得眼前一亮,就连死气沉沉的村民们眼里都亮起了光。
名唤“阿迟”的修士将凝聚着金光的食指往苦丁额头上一点,其眉心便烙印上了一个浅浅的金印。苦丁只觉得额头一烫,半晌,眼前人退开半步,道“可以了。”
王堂主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旁观修士施咒,即便戴着面具也难掩他面上的贪婪之情。阿迟推了推苦丁,道“试一试,说你要参加白玉京讲师的试学。”
苦丁张了张嘴,试图重复阿迟的话语。但她屡次开口都没能发出声音,还想强行说下去,就忍不住痛苦地捂住了脖颈。阿迟见状,转头又递来纸笔,苦丁拿着笔,却只写下一堆凌乱不成字句的墨迹。这神奇的一幕,看得王堂主是啧啧称奇。
“仙师,这是”王堂主还想探问一二,看看能不能将这咒术学到手。若是可以,他们就能控制一大批“忠心耿耿”的死士,甚至能用来对付自己的政敌
谁知,王堂主话还没出口,那傲慢的女修却突
然动怒道“做什么心慈手软,这种不痛不痒的禁言咒有什么用这世间多的是不要命的人要签言契就应该签那种泄露情报便五雷轰顶、让探究者和泄密者同死的咒术反正违背契约者死不足惜”
王堂主一听这话,心里不由得便咯噔了一下。好在那名为“阿迟”的女修并不畏惧,她继续为下一名村民施咒,一边平静地提醒道“您多少收敛着些,小姐。尊上希望您能好好打磨打磨心性,若您不思悔改,下次便不是被罚来做这些杂活了。”
女修有些恼羞成怒,王堂主却在心中暗松了一口气。阿迟的话语打消了王堂主的一些疑虑,同时也抹除了王堂主想要向仙师偷学一二咒术的念想。他原本确实有让村民们一五一十汇报授课内容的打算,反正要承受违背契约代价的人也不是他。听了阿迟一番话,王堂主还是觉得肥肉虽香,但还是命更重要。
而且跟他料想的一样,这衣着华贵的女修果真出身不凡,只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师长罚来做招人这点小事。他万万不能得罪她。
“才十人,还得继续招。”女修神色不耐,摆摆手示意王堂主可以滚了。
她态度如此轻慢,王堂主反而放下了心来。他们不怕合作对象是穷凶恶极之辈,就怕对方是个多管闲事的正人君子。想到女修出手阔绰又不耐烦做招人的杂活,若能为她行个方便,或许有更大的利益可图。要知道进入白玉京这么久了,那些愿意和他们进行交易的修士全都隐姓埋名,不肯透露自己的行踪,一副怕沾上事的模样。
王堂主还记得有一次,他暗示贩卖他们符箓的修士可以建立长期稳定的合作,谁料对方却毫不客气地嘲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哪里来的这么大一笔钱,你们自己心里知晓。一次性过的买卖不问因果,但在此地撒野,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因为这话,王堂主心中委实忐忑了好一阵子。但后来吕川军的地盘越来越大,野心也逐日渐长,他们心里发了狠,想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女修背后也不知何放势力,若能将她牵扯进来,以后白玉京要发难,只怕也是法不责众,轮不到他们
想到这,王堂主心里定了。他不由得再次上前,压低声道“仙师,若您不介意的话,我们愿意为您分忧”
苦丁一行人被阿迟带上了月车,村民们见过航行的月车却始终没有乘坐过,因为搭乘月车需要支付玉流光。监视看管他们的人向来吝啬于给他们支出哪怕只是一枚玉流光,太微垣前往紫微垣太虚宫的路又不算太长,所以村民们平日里都是徒步走过去的。这是他们第一次登上月车。
“仙长,这样没关系吗”苦丁脸颊瘦削,以至于眼睛大得几乎要突出眼眶,“我们十人就是十枚玉流光,还没开始试行讲学,这”
“无妨,这是必要的支出,并不会算在你们头上。”阿迟,也便是云迟迟放缓了语调,语气温和道,“我们租用的静室在太微垣,以后你们不需要前往太虚宫,直接到容茶坊报我的名号便好。讲师讲究因材
施教,之后或许还会要求你们上手实践,这期间出行的费用,我们都会一力承担。”
云迟迟并没有表现出太过热络的态度,只是疏离而又公事公办。但即便如此,这十名形如饿殍的村民还是满脸茫然,如坠幻梦的模样。他们早已习惯自己在高位者的眼中命如草芥,以至于先前被半夏那般刁难都视如寻常。云迟迟态度如此温和,反而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乘坐在宽敞的月车之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流光,村民们麻木的眼中也泛起了粼粼微光。他们第一次有心情去欣赏白玉京宏伟壮丽的美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这座仙城有与人间截然不同的风貌。
村民们静悄悄地,乖巧得宛如出栏的羊羔。云迟迟觉得即便自己把他们卖掉,这些人恐怕也不知道要挣扎反抗。
苦丁跟随着那位蒙面的仙长一路行进,不知走了多远,他们步入了一处清幽的庭院。在他们步入庭院的瞬间,院门无风自动地阖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那一瞬,苦丁的心脏几乎悬在了嗓子眼上。她幻想了许多可怕的情景,低头强忍着五内俱焚的煎熬。她忍得嘴唇发白,死咬的牙齿都有些克制不住地轻颤。
云迟迟封锁了庭院,升起了结界,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朝着室内施行一礼,道“尊上,人已经带到了。”
“让他们进来。”
出乎苦丁的预料,室内传来一声沉稳平和的轻唤,听上去是一位年纪尚轻的男子。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苦丁紧绷如弦的心却突然一缓。
很快,村民们便见到了他们的“讲师”。
一身白衣、年岁弱冠的男子居于室内,与一位身披斗篷的少年相对而坐。窗台花瓶中插着一枝新鲜的桃花,茶室内檀香袅袅,两人面前摆着未完的棋盘。
屋外的阳光穿过漏景窗漏进室内,将茶室照得格外敞亮。苦丁看不懂棋,村民们也看不懂,他们不通风雅之事。但此情此景,却在不动声色间抚平了他们心中的不安。
虽然知道上界的仙人形貌与年岁不符,绝大部分修士看上去都风华正茂,但村民们对讲师先入为主的印象都是苍老年迈的老者形象。此时见了“讲师”,除了两鬓头发微白以外,讲师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实在是过分年轻了。然而,当讲师下完最后一子,迆迆然地站起身面向他们时,村民们才知道错了。
外貌年轻的讲师有一双看尽人间沧桑的眼眸,那种神韵气度,是只有走过漫长一生的老人才会拥有的。讲师的容貌也不算出众,但看上去便显得威仪堂堂,正气凛然。忐忑不安的村民与疑神疑鬼的苦丁在看见讲师的瞬间,所有的疑窦与惶惑不解都烟消云散。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双手合十,朝着讲师微微一拜。他们相信,若是眼前这人,那确实是会做出“有偿试学”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因为只消见他一眼,便知人间自有公道在。
尚未开智的村民愚昧麻木,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他们不言不语,可这不代表他们心中不会权衡是非功过。
苦丁见过那位自称“圣君”的洪家家主,华贵的排场,雍容的服饰。但与眼前之人相比,锦衣华服是何等的臃肿无用。
冥冥之中,苦丁觉得,或许一切还未走到山穷水尽之时。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半夏伸出食指晃了晃,道,“我们还差一件花瓶。”
“花瓶”
“嗯,先敬罗衣后敬人。要让落难的村民信服我们,还需要一件用于装饰门面的花瓶,比如”半夏思忖着,忽而抬手一转,“方衡。”
所有人的任务基本都已分配下去,唯独方衡置身事外。他正思索着自己能做些什么,半夏这突如其来的一指,让他不由一愣。
“我,花瓶”
“对。”半夏颔首道,“毕竟咱们之中,只有方大哥你有这种青天大老爷的气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