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想见你。”
拉则再次重复自己从神明那里得到的喻示时,宋从心只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拉则信奉的并非蟠龙神,明觉之神又已然陨落,那这位在冥冥之中指引拉则并且宣称要“洗涤一切不洁”的神明又是谁呢
“拉则,你见过祂吗”
“见过。”拉则平静地回应着,她近乎恭顺谦卑地垂眸,缓慢却一字一句地道,“祂给拉则食物,祂把拉则养大,祂是拉则的阿吉。”
谜题似乎解开了。宋从心一直感到费解的一点,那便是拉则究竟是如何在这噩梦般的神殿中生存下来的她似乎有自由出入宫殿的方法,但如果没有人养育她,拉则根本不可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但如今看来,神殿中有一位“祂”,那个“祂”拥有能与人交流沟通的智慧与意识。祂抚养并且保护了拉则,才让拉则在这诡谲疯狂的神殿中安然无恙地长大。
“祂为什么想见我”宋从心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干涩地扯了扯唇角。
“因为你,很好。拉则,喜欢。祂也,喜欢。”拉则断断续续地道,“我们想,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嗯,祂说过,等拉则长大,就可以,在一起。”拉则比划道,“朝圣节,拉则就,长大了。祂说,长大的拉则,能在一起,不会孤独,永远。但拉则,喜欢你。祂说,喜欢,可以带来。祂见过你,也喜欢。所以,我们,永远在一起。”
拉则说得如此认真,宋从心却感觉自己的手指发凉,寒咒的冰冷越发刺骨铭心。她轻轻捧起拉则的脸颊,温暖的触感让拉则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拉则,听我说,我和我的同伴不能留在这里。”
被宋从心拒绝了的拉则表情微黯,似乎有些伤心“你不喜欢拉则吗”
“我很喜欢拉则。”宋从心觉得心口有些堵,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但我的故乡不在这里,我也有想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的人。我还想带拉则去雪山外面,去看那些我喜爱的风景。你有没有见过广袤无垠的大海,灯火通明的楼船还有那乌巴拉花以外的花朵与圆滚滚胖乎乎的食铁兽。拉则,人的一生不仅仅只是长大。你还有许多风景不曾见过,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拉则看着宋从心,眼神有些懵懂,但却听得很认真。宋从心抿了抿唇,她以指为梳理了理拉则干枯的头发,又抽出一条颜色鲜亮的红色发绳将拉则披散的长发束起。直到拉则露出光洁的额头与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她才并起二指抵住拉则的眉心,道“拉则,闭眼。”
拉则听话乖顺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中有一点灵光一闪而过,随即是阳光洒在眼皮上的暖。她的视野越来越亮,就像穿过漆黑的隧道即将触碰到尽头的明光,一些陌生的光影在她的眼前不断闪现,然后,拉则“看见”了。
拉则看见了巍峨险峻、与她所知所见全然不同的山,那山不是白色的而是青色的,翠得人眼前一亮;拉则看见了一望无际的“湖泊”,比她见过的最大的湖泊还要宽广浩大,里面的水起伏跌宕,好似神灵端着湖泊在不停地摇晃;拉则看见了最熟悉的雪,但与雪山上剜肤刺骨的寒刃不同,这场雪静谧而又温柔,这场银装素裹的白让拉则想起了图南的眼睛,而不是灰白的尸骸与冰冷的死。
她“看见”了许多许多,那些前所未见、梦中也无缘的绮丽景色。
那人说“我想带你走出雪山。”
那简直是世上再动听不过的誓言了。
“”拉则从愣怔中回神,她的眼神有一瞬的游离,但很快又沉静了下来。
“我答应过祂。”
我答应过祂,不会再让祂孤独一人了。
拉则已经记不起自己的来处了,童年的记忆里父母已经变成了一个单薄的剪影,即便在深夜中辗转反复地咀嚼,也咂摸不出半点的甜味。
饥饿与寒冷是她从小就要忍耐的东西,那种烧灼肺腑的痛苦会让人变成了毫无理智的野兽。但拉则不能哭,不能笑,更不能大吵大闹,她麻木得像块石头,而只要她不动不摇,就会有人在她快要被那股烧灼点燃时为她送上果腹的粮食。
后来,渐渐的,拉则也习以为常了,冰冷与黑暗似乎就是神明涂抹世界的画笔。
打从有记忆开始,拉则就一直居住在暗无天日的宫殿里。许多穿着宽大衣袍的人们在外头来来去去,却都将她视为空气。只有在需要时,拉则才会被他们带出去,手脚都铐上枷锁,那些被称作“祭司”的人们要她进入更深更黑暗的宫殿里,寻找或者摸索什么东西。
通常这个时候,拉则就不必再忍受饥饿了。她戴着枷锁在黑暗中奔跑,将那蠕动着百足虫的短肢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她不知道那些影子为什么想要这些东西,她也不必去思考其中的原因。只要将这些东西带出去,她就能换取食物或是一件冬衣。
不会哭也不会笑的拉则不会感到恐惧,活与死于她而言并无太大的区别。直到有一天她跑进一间陌生的墓室,她遇见了祂。
祂会给拉则食物,给拉则衣服,祂会拥抱拉则,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
“我能永远留在这里吗”
某一天,抱着包裹的拉则回头,看着墓室内的祂,如此问道。她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再忍受那冰冷刺骨的寒意与时刻烧灼肺腑的饥饿。她想留在这里,留在这个没有风霜与苦寒的“神国”,既然祭司说他们总有一天也将回归这里,那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祂说不行,因为拉则还没有长大。
“长大了,就能和你在一起吗”拉则依恋地依偎在祂的怀里,任由祂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与后背,还有一双手臂将她稳稳地托起。
在拉则小小的世界里,能与祂在一起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世界如此安静,如同大雪下慈悲静谧的死,令人无比安心。
后来后来啊。
拉则牵着大妮的手,在距离前面那人不远不近的地方走着。她看着那人的背影,想到许多年前也曾有人像她一样抱过她,那人说“拉则,拉则,我一定会带你走出雪山的。”
但后来,那人食言了,那人把她遗忘了。拉则抱着膝盖蹲在漆黑的墓室里,看着月光与雪从墓室的上空落下,轻飘飘的,落在她的眉间。
拉则,来,来一个人来
祂温柔的呼唤在耳边响起,拉则又看了那人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大妮的手,将她轻轻地往前一推。
大妮错愕地抬头,却见拉则突然转身,脚步轻盈地朝着更深的黑暗跑去。她想出声,但拉则却如同影子融入长夜一般,刹那间便失去了踪影。
“师傅,师傅”大妮焦急地呼唤着。
背着阿金在前方开路的宋从心回头,只看见自己送给拉则的红色发绳在空中一闪而过,却已来不及挽留那道背影。
江央从记事开始便是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神子,他从小便被教育着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大吵大闹。
他们告诉他,若是这么做了,神女的诅咒与灾难便会在村寨中降临。
江央接受了前代神子的传承,前代神子告诉他,乌巴拉寨中原本是没有神子的。这座村寨曾经有过神女,后来又有了活女神,神女是乌巴拉寨的神明,活女神是神明意志的化身。但后来,这些都灰飞烟灭,再不复存了。
神子之所以是神子,是因为他们拥有一双曾经被神明亲吻赐福过的眼睛,这是最初追随雪山神女的贤者后嗣的证明。面对已经堕落的明觉之神,世人恐惧祂,世人敬畏祂,世人怀念祂。因此在神女消失之后,他们依旧会在村寨中选举拥有琉璃目的女孩作为“活女神”。
“你是男儿身,祂不会降临于你。”
这是一件荒谬的事情,世人将他视作神明的化身,但之所以选择他,却是因为神子无神可奉。
那真正被神眷顾的使者在哪里呢江央这么询问的时候,前代神子垂下了眼帘,一旁的祭司更是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八年前,继任神子的江央送别了前代神子,第一次以无上尊贵之身主持朝圣节。他穿着庄重华贵的珠玉袈裟,手持玄杖与数珠,乘坐着缀满宝石与丝绸的软轿,前往“山的那边”叩问神明,慰藉居住在神国中的信民。寨民们一路相随,将鲜花、香草与各种各样的绫罗锦缎挂在他的软轿上,他们虔诚地祈愿着,希望他能将他们的慰问与祝愿转达给神国中的家人。
看着那一张张幸福虔诚的笑脸,江央想到的却是前代神子离世那天一遍遍抚摸自己发顶的手。那个村寨中唯一会苍老的老人看着他,眼神却是那样的伤悲,仿佛他将要遭遇天大的不幸一般,他说“江央啊,若是感到罪恶,便多看看人们幸福的笑脸吧。”
“是因为这个,我们才要居住在高高的山上,背负着风雪,俯瞰着人间。”
那时,江央还不太明白,为何前代神子要留下这样悲哀的遗言。
他乘坐着软轿前往山的那边,任由洁净的雪堆砌在他的双肩。
朝拜之路上,留守神殿中的祭司举火而出,亲身相迎。护送神子的朝拜队伍在前进,守护神殿的祭司缄默无言地相迎。
就在两支队伍错身而过的瞬间,身披绫罗锦缎的江央坐在华贵的软轿之上,与那戴着镣铐枷锁的女孩背道而行。仿佛宿命一般,无喜无悲的神子下意识地回头,却恰好对上了一双清澈如湖、毫无阴霾的眼睛。
那是神子江央,与活女神拉则的初遇。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