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宝正在小书房练字,小小一个人独自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小胖腿离地面一尺远,憋着嘴两眼泪汪汪地写字。
他方才学写兔子的“兔”,少写了一个点,写成了“免”,被爹爹狠狠责骂了一番。从前爹爹一点也不凶,自从他开始读书认字之后,爹爹就像变了个人。
愈宝心里委屈,眼泪像珠串似的吧嗒吧嗒掉下来,下决心不要再喜欢爹爹了。
“嘎吱”一声小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愈宝抬头望去望见了爹爹的身影。
愈宝翘起小嘴巴,倔强地抬手抹掉眼里的泪水,害怕又要挨爹爹的骂,忙低头继续练字。
沈云亭推门而入,瞥见儿子那副样子,垂眼叹了口气,轻手轻脚走近儿子的书桌前。
愈宝正在写自己名字里的“愈”字,沈云亭一走近他就想起爹爹凶巴巴的样子,小胖手抖了抖墨汁滴在宣纸上,写在纸上的字立马晕了开来。
字糊了爹爹怕是又要凶凶地教训他了,愈宝委屈地一瘪小嘴,忘记自己是个小小男子汉了,眼眶红了红。
见愈宝眼睛发红,沈云亭心里沉沉的,他缓缓走上前将整只胖愈宝抱了起来,搂进怀里拍了拍,而后抱着愈宝一起在椅子上坐下,让愈宝坐在他膝盖之上。
沈云亭抬手轻轻摸了摸愈宝的小脑袋,怀着愧意对怀里的愈宝道:“是爹爹不好,不该那么凶你。”
愈宝水汪汪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愣愣地抬起头看向爹爹,小奶音细细地道:“真的吗?”
沈云亭点头“嗯”了声。
“往后愈宝写不好字,爹爹慢慢教你。”沈云亭抬手捏住愈宝的小手,把着他的手写下一个“愈”字。
愈宝看着爹爹写的字,端正又好看,张了张嘴:“愈宝也能写得像爹爹那么好看吗?”
“自然是能的。”沈云亭笑了笑答道。
愈宝拿着笔破涕为笑,马上又喜欢上了爹爹。
沈云亭温柔地看着怀里的愈宝,他一定不会让愈宝同他一样。
父子俩一起练字,练了好一会儿,愈宝忽然眨巴着眼抬头喊了他
一声:“爹爹。”
愈宝渐渐长大,口齿开始利落起来,已经不会将“爹爹”喊成“叠叠”了。
沈云亭回道:“嗯?怎么?”
愈宝托着自己两坨小巴掌肉,认真道:“再过几日就是阿娘的生辰,愈宝想画画送给阿娘,爹爹教愈宝画画好不好?”
沈云亭应道:“好。”
“太好了。”愈宝笑嘻嘻道,“愈宝最喜欢爹爹了。”
沈云亭眸光浮动,温和笑了笑,不再别别扭扭,大方地回道:“爹爹也爱愈宝。”和愈宝的阿娘。
此时此刻,愈宝的阿娘正躺在院子里的吊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穗穗大了,嘉禾的小腹渐渐鼓了起来,身体变得不如从前轻盈,也比平日更容易累。
嘉禾正闭眼躺着,半芹匆匆跑了过来道:“夫人,骆将军来了。”
骆远怎么忽然来了府上?
嘉禾闻言直起身朝正堂走去。
正堂处,骆远挺拔的身躯堵在门前,他一脸萎靡背着包袱,见着嘉禾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小禾苗。”
嘉禾望了眼骆远身后的包袱,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骆远叹了口气:“求丞相府收留。”
嘉禾:“……”
骆远与永宁侯府和丞相府交情匪浅,他都撇下脸这么说了,嘉禾自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让半芹找了间空置的客房给骆远。
晚膳时沈云亭看见自家膳桌上多出来的昔日情敌,冷眼道:“你怎么在这?”
骆远抬头瞥了沈云亭一眼:“沈大脸,别这么小气嘛,收留我住几日你也不会少块肉。”
沈云亭低头瞥向膳桌上夫人亲手做的小酥饼,轻轻冷哼了声。是不会少块肉,但是会少块饼,夫人做给他的饼。
而且……
方才还嚷着爹爹最好,愈宝最喜欢爹爹的儿子,眼巴巴的就跑到小木剑叔叔身边去了。
嘉禾轻轻戳了戳沈云亭的手臂,低声对沈云亭道:“他有难处。”
沈云亭冷笑了声,到底是什么难处,让骆大将军有家归不得,连永宁侯府也不去了,拉下脸面投奔他丞相府?
别是这么多年还贼心不死吧。
沈云亭这却是错怪骆远了,其实骆远也不
想来丞相府看他这张臭脸,这不是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躲到丞相府。
这事说来话长,得从三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骆远受李询之命前去城外苍云山黑风寨剿匪,他带着一队精兵不到三个时辰就将满山的恶匪一网打尽。
完成任务后,骆远同几个一同剿匪的将士在山脚下喝酒庆祝。几个将士酒量不如他好,喝了没几坛就趴下了。
骆远只是有些微醺,走去山路上吹风散散酒意。
谁知道他刚走到山路边上,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他警觉地循声望去。
山路中央停着一座银漆轿子,轿子前面躺着几具丫鬟婆子小厮的尸体,一名从黑风寨逃出来的流匪正背着大刀想要对坐在轿子里的黄衣小娘子劫色。
那流匪嘴里说着:“小娘子若是乖乖从了我,也免你受皮肉之苦。”
轿子里肤白貌美的小娘子,惊惧地望着凶狠的流匪,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没说出口,骆远的刀便刺穿了流匪的胸膛。血雾飞洒中,骆远踹开杀人如麻的流匪,朝轿子里的小娘子问道:“你没事吧,不用慌,他死了。”
那小娘子细长漂亮的丹凤眼微眯,看向红着脸醉醺醺的骆远,开口问:“你是……”
“哦,你问我啊。”骆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报家门,“我乃京城军营中将,奉陛下之命前来剿匪,恰巧碰见姑娘你遇险,路见不平总是要拔刀相助的。”
轿中的小娘子微愣了愣,低下头眨了眨眼:“那你……叫什么名字?”
骆远爽朗一笑,没想太多便道:“我叫骆远,骆驼的骆,远方的远,好记吧!”
那小娘子轻声回了句:“确实好记,忘不了了。”
未过多久,那小娘子家中之人寻了过来,将受惊的小娘子和地上不幸落难之人的尸体都带了回去。
这事骆远本没放心上,只当是路上偶遇的一件小事。
只是没想到自那日过后,他的身边便发生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
那时候骆远还未在东街安家,只在城东附近与同僚一道租赁了一间两进两出
的小院子当做居所。
他每日走在回家路上都觉得有什么人在跟着他,可是一回头又见不着什么人。
骆远一直以为是错觉,直到他每次回家,总能看见膳桌上摆着各式各样他不常见的山珍海味。
同僚跟他一样没什么存银,自不会是他好心准备的。他问同僚,同僚却笑笑什么都不肯说。
这山珍海味来得奇怪,骆远自是不敢吃的。
连着被送了一个月的山珍海味,骆远实在忍不住了,假装离家偷偷躲在街角深处,终于看清楚了日日送来山珍海味的是何人。
那人身上穿着安王府侍从的衣服。
骆远心中疑惑渐深,安王乃是陛下亲叔叔,其母出身书香门第,故而安王也更偏爱文士,不喜武将粗糙。
他同安王府素无交集,安王府的侍从怎会日日送山珍海味过来?
抱着疑问,骆远去了安王府求见安王。
安王府守门的下人见骆远来了,神色微变,对骆远说:“请您在这稍事等候,我这就去禀报郡主。”
骆远这才想起,前几个月安王外出游历至今未归,安王妃死得早,如今府里应是安王独女嘉诚县主当家。
过了一会儿,守门的下人从里头跑了出来,朝骆远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将军,郡主有请。”
骆远随下人穿过王府长廊来到王府正堂。正堂上首坐着位秀丽貌美的姑娘,丹凤眼翘鼻梁点绛唇,头上簪着一只小巧精致的百灵步摇。
骆远刹一见只觉得郡主有些面熟,再仔细一看他想起来了。
这位郡主不就是上回他在山路上救下的那位小娘子。
骆远从前草莽出身,不过这些年在京中也识得了许多礼。忙客客气气恭敬地对坐在上首的嘉诚郡主道:“上回末将不知轿中人是郡主,言语间多有失礼之处,还望郡主见谅。”
骆远本想皇家郡主高高在上,定然看不惯他这种粗人,很自觉地站远了点。
谁知却听到嘉诚郡主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骆将军哪有失礼?我觉得不失礼,倒是……”
骆远喉头微紧,紧张地望向嘉诚郡主。
“倒是可爱得紧。”嘉诚郡主
凤眼一抬笑道,“我喜欢。”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一声雷,骆远觉着自己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阵惊天雷,吓得往后连退几步。
这喜欢来得也来突然了,骆远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姑娘家也是要脸面的,总不能粗声粗气讲话。
于是骆远忙学着沈大脸斯文的样子,别别扭扭地笑了笑道:“多谢郡主抬爱,只是末将实在受不起。末将只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罢了,这点小事郡主不必挂怀在心。”
嘉诚郡主眨了眨眼,盯向骆远,她渐渐靠近,身上书卷香也随之朝骆远袭来。
她笑了笑道:“怎么能不记挂于心呢?按理说,这救命之恩,合该以身相许啊!”
“啪嗒”一声,骆远无措地碰坏了身旁桌几上的茶盏,全身吓得抖了抖。
“……”
以、以身相许?
骆远早已不是从前未受教化的野蛮匪头,尊重姑娘是必须的,娶妻得正儿八经三书六礼才行,绝对不能再干强抢之事。
他还真没想过,救个姑娘就能得个媳妇!
人家姑娘千娇万贵,这万一人家姑娘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就不好了。
于是骆远忙劝嘉诚郡主清醒:“末将粗人一个,实在与郡主不合适。”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嘉诚郡主回道:“粗人?粗人好啊,我就喜欢粗人。”
骆远:“……”
这绝对是上天派来克他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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