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同是天涯沦落人(1 / 1)

靖天下 名剑山庄 1999 字 9个月前

第四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虞醒一行人,赶了一天路,觉得距离战场十几里外了,这才停下来,将马车给拆了,用马车的材料钉了一个简易的棺材。寻了一个背山向阳的地方,为虞母下葬。

做完这一切之后,虞醒就跪在坟墓之前,一直不愿意起身。

王四哥劝了好几次,虞醒都不为所动,只能让虞醒自己一个人呆着,这个时候,王四哥忽然听见黑夜里有动静。

他猛地一惊,以为是元军来了,拎起自己的战斧,站起来大声呵斥道:“什么人?”

却听黑暗之中,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说道:“王老四,果然是你?”

王四哥听着声音熟悉,思索片刻说道:“太尉?”

太尉者,乃是宋朝最高之军职,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为了丘八的专称。

李叔叔从黑暗之中,走到了篝火照耀之地。王四哥见状,立即行礼说道:“果然是太尉。”

王四哥在军中的时候,与李太尉也是算是熟悉旧识。

此刻两人相认,劫后余生。自有一番欢喜。随即李太尉才让张云卿等人过来。双方夹杂而坐。

张云卿将门出身,自有一番风范。几句话下来,就熟悉了。

张云卿说起前面伏击的事情,询问王四哥,王四哥敬重张老将军,对张云卿垂问,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略带炫耀的语气,将之前的事情告诉了张云卿。

张云卿看向虞醒的背影,心中暗道:“原来没有两个人,只有一个人。智勇双全的后起之秀,如果爷爷在,定然是好生培养为我大宋的将种。”

随即张云卿心思暗淡,暗道:“云卿啊,云卿。你不能再想爷爷了。爷爷不在了,你还在啊。你该想,你遇见如此人才该怎么办才是。”张云卿目光凝聚在远处跪在新坟前的虞醒。说道:“你家公子,在那里做什么?”

王四哥神色黯然几分,说道:“夫人不幸离世。你家公子年少的时候就有些痴。而今还没有走出来。”

王四哥言语之间,不由地维护起了虞醒。隐瞒了虞醒之前是傻子的事情。

张云卿看着虞醒的身影,猛地一咬嘴唇,下定了决心。起身走过去了。

李太尉与王四哥,相对一视,言语之间,有一丝丝默契在。

虞醒听到身后的声响,却不为所动。

如果从不曾见过光明,也就不会惧怕黑暗。

虞醒就是这样的。

前世他是中国最年轻的科学院院士,很多人以为是几十年后中国科学发展的执掌者。但是他从不快乐。

前世母亲难产而死,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而父亲是从小地方考进北京的大学教授,对他的学习要求非常严格。严苛到成绩不好,似乎就不配活着。

一旦考试成绩不合格,对他就是拳打脚踢。当年父亲就是这样在爷爷的教育下,考进北京的。

在父亲的理念之中,凡是学习不好,就是打得不够。

有一次,被父亲重重一下打在头上,脑袋轰鸣,世界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抽离了色彩。还原成为了纯粹的理性世界。任何学习上的事情,科研的上的世界,在那之后,对他来说,都是探囊取物一样容易。但是感情是什么?爱别人什么感觉,被爱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再也没有感受了。

这种纯粹理性世界的思考模式,让他能够一步步过关斩将,成为中科院最年轻的院士。也是他一辈子知识的诅咒。

快乐,幸福,乃至悲伤,痛苦都与他无关。他的世界只有冷冰冰的逻辑。

直到他遇到意外离开了世界,他都没有感受一丝情绪上的波动。

转世而来,他在意识深处第一次感觉到母亲的温暖,他才感受到自己对这种感情是无比的渴望的。

是母亲的爱,融化了他两辈子积攒的万丈玄冰,让一颗种子在冰雪之下,开出第一片叶子。

生出了内心之中最强烈的渴望:我想见我妈。

而今只剩一座孤坟,他想见的人在里面,她挂念的人在外面。

黯然销魂者,唯有别矣,死别更在生离之上。

这种极致的痛苦,让他什么都不想做,更懒得动一下,生与死在眼中,界限是如此之模糊。好像是轻轻一碰,就能翻越生与死的界限。他心中暗道:“也许,我本不该活着。跪死在这里,也好。死了能见到母亲吗?”

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说道:“我听过你娘的故事,她大儒魏公之后。在长辈之中有名的才女。只是相传,她的儿子并没有开智。”说到这里,声音顿了顿:“想来是误传了。”

虞醒木然,并没有一点反应。

女子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父亲死的早,母亲也早早跟随父亲而去了。从小在祖父身边长大。祖父不管军务多繁忙,都会找时间来陪我,给我讲外面的事情,重庆围城最紧的时候,祖父将自己的饭菜省下来给我,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情。”

“就在两月之前,重庆城破,祖父带兵冲出水门,派人送过江,自己断后,我最后见祖父一面,就是在重庆水门的层层台阶上,最后一面张字的将旗。”

“后来听说祖父被俘后,不屈自杀。”

“与你母亲一样。”

女子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铿锵起来,隐隐有金石之声,说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国仇家恨,谁没有啊。我只恨自己不能生为男子,持刀兵战死沙场,你智勇双全,而今却能沉溺于伤怀之中,我问你,仇报完了吗?难道杀一个怯薛军,就够了吗?”

虞醒猛地起身,心中的伤口被硬生生地撕裂开来,迸发出无尽的,冰冷的烈焰。痛苦,极致的痛苦,在他心中搅动。母亲临终的画面在他眼中一遍又一遍地闪回。

“啊------”一声凄厉地哀嚎:“我娘不在了。你们,孛儿只斤家族,所谓大元朝,你们,凭什么还在,你们凭什么活着。”虞醒忽然大笑起来,狂笑,笑着笑着哭了起来,片刻之后,面容收敛起来,露出冰冷的微笑,说道:“多谢姑娘,我明白了。”

虞醒再行下跪,对着母亲的坟磕头,说道:“娘,你等着。我知道您要什么。我会做到的。我会让大元朝覆灭,要让他们都为你陪葬。”

“世界毁灭吧。”

虞醒行礼过后,小心翼翼地将原木墓碑给取下来,在坟前挖了一道浅坑,埋了进去,虞醒知道,他决心去与鞑子抗争到底,今后很多年,都未必能过来了。留下这个,容易被人找到。

张云卿有一点害怕虞醒的恨意,但是无数场景在张云卿眼前闪回,重庆城中那么多叔叔伯伯们,朝天门码头上,一个个为她断后而死的人。乃至于滚滚长江,流不尽英雄血。她突然不害怕了。杀人者都不害怕报应,被杀人者,有什么可害怕的。她说道:“你准备怎么报仇?”

虞醒起身,说道:“不知道。但总有办法。”

张云卿说道:“我有一条捷径,虞公子可愿意一听。”

虞醒说道:“请讲。”

张云卿咬着牙说道:“娶我。我是四川安抚制置大使张讳珏的孙女,我爷爷在四川征战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川中,只要你娶我,这些人都能为你所用。”

张云卿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她体温的布包,打开之后,却是一枚官印。

虞醒双手接过,翻转过来一看,正是四川安抚制置大使的官印。宋之制置使,设于南渡之后,便于文官统一前线军政,抵抗金兵,权力之大,不在节度使之下。

四川四路军政大权,尽在这一印之下。

虽然而今大宋朝廷,风雨飘摇,残山剩水。但是四百年大宋天下,还是有政治遗产的。

虞醒看着张云卿,一股别样的温暖涌上心头,他第一次细细看这个女孩子。她身形娇小,一身素衣,远处的篝火打在她脸上,晕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更有一种凄凉的美。

虞醒感受到了官印上女孩子的体温,那是一种深入心灵的温暖,语气也平缓起来,说道:“在下何德何能,得小姐如此厚爱?”

张云卿说道:“你能杀鞑子,又与我年纪相仿。我是女子,天生不能服众,如果不早点找出能代替我掌管爷爷旧部的人,将来这些人也会散去的。”

“至于我自己?”

张云卿眼睛之中,有一股让人心碎的哀怨,说道:“当年靖康时,东京贵女是什么下场,我宁死也不会承受那样的侮辱。我的将来,无非是死,不过抗元而死是死,逃难而死也是死。我选择抗元而死,不辱家风,生死都是小事,婚嫁又何尝是大事。虞兄,成与不成,一言可决。”

张云卿言语之间,说得干脆,神情之中,没有一丝逃避。

一个女子对自己的婚事,哪里能一点期望都没有。一个女子对自己婚事,哪里能一点羞涩都没有。只是乱世儿女,说这些实在是奢侈了。

虞醒看着眼前的女子,感受到她内心的绝望。与自己同样的极致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