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分内之事,不敢居功(1 / 1)

大明宫中——

崇平帝被宋皇后的一双纤纤玉手揉捏着肩头,面上也有几分欣然、舒适,说道:“总之,还得看他自己,若万事俱备,朕自可顺水推舟,也乐意与他成为翁婿,眼下,时机不成熟,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宋皇后道:“陛下所言甚是。”

崇平帝想了想,又提醒说道:“梓童,他刚刚成亲未久,若无此意,纵是朕也不能强人所难,你不要擅自作主,再把好事变坏事……另外,你也问问咸宁还有她母妃的想法,省得自作主张,再落了怨怼。”

相比齐楚二王以及宋皇后所出的陈然、陈炜,崇平帝对女儿咸宁公主的婚事也好,平时行止也好,尚算开明、温和。

“臣妾也是替芷儿着急,她年岁也不小了。”宋皇后轻笑说道:“至于这贾子钰,臣妾也是刚起的念头,听陛下一说,倒像没影儿的事,臣妾也不好张口了。”

天家婚事就是这样,总要事事讲个体面。

崇平帝沉吟了下,道:“也不能说没影儿的事儿,哪怕朕赐婚,他们也总要情投意合才是。”

宋皇后轻声道:“臣妾看芷儿这几天都是拿着那本三国话本爱不释手,向然儿他们,问及贾子钰的一些事迹,臣妾才留了心,至于贾子钰,等明年开了春儿,然儿开府,芷儿也能和他见见,再看有没有这个苗头儿。”

崇平帝闻言,一时默然,心头就有几分冷意涌动。

他的皇后,只怕是在为然儿寻找臂膀。

立嫡之事,事涉大汉国祚绵延,需得慢慢观察,他不早定太子,就是汲取隆治年间的教训,也给几位皇子施展才干的机会。

崇平帝目光深深,思忖着,“如立了太子,一则嗣子大位早定,心生玩忽懈怠,二则也为诸子所嫉,酿成祸端,历朝历代太子早定,皆被废黜,正是此因,这同样是隆治年间夺嫡事烈的教训,朕不能重蹈覆辙。”

“罢了,为人母者,梓童虽为皇后,但也为人母亲……”

念及此处,以及肩头上传来的舒适之感,崇平帝心头的冷意,竟是散去了七八分。

宋皇后却不知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早已被枕边人的帝王看穿,只是顾恋着夫妻情谊以及心头的一丝亏欠,崇平帝这才给予容忍。

却说贾珩离了皇宫,骑上马,沿着朱雀大街,打算返回宁国府。

彼时,已近傍晚时分,晚霞满天。

“先去一趟长公主府。”贾珩抬头见天色还早,心头不由思忖着。

去长公主府上,倒也不用置办什么礼物,一来急切之下不好筹备,二来空手上门,也显得亲密、随意。

约莫一刻钟,贾珩驱马已来到门楼巍峨、朱檐碧甍的长公主府邸之前。

廊檐下的门房,见端坐在枣红色骏马之上的少年,就是一愣,问道:“这位将军是?”

因为贾珩着三品武官袍服,这对晋阳长公主府门前的仆役而言,自能一眼认出。

贾珩翻身下马,面色沉静,声音清朗,说道:“贾珩求见晋阳殿下,烦劳通禀。”

那仆人一听,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笑了笑道:“原来是贾大人,殿下有言,若是大人亲自来访,趋入花厅就是了。”

说着,就是招呼着几个仆人上来,一边接着贾珩手中的缰绳,一边热情笑道:“大人里间请。”

贾珩默然片刻,面色微顿,清冷的目光,就见着几分温和。

这位大汉长公主纵是有意如此,也当得上一句善解人意的有心人了。

不过,他也是敏锐捕捉到“亲自来访”四个字,如果他派了一个宁国府的仆人登门,想来是无法得到这番礼遇的。

贾珩收起心头这般思绪,就是随着那仆人,进入庭院。

而晋阳长公主府的仆人,早已先一步至里间报信。

却说假山嶙峋,秋景瑟瑟的后花园中,一座高有二层的阁楼,西窗之下,条案后,晋阳长公主着一袭淡黄色宫装长裙,纤腰高束,玉容薄施粉黛,挽起这时代妇人梳起的峨髻,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正中描着三瓣儿花钿,白皙中一点嫣红,明艳娇媚。

丽人此刻坐在一方书案之后,手持羊毫毛笔,凝神作画。

只见画纸之上,一着火红衣裙的少女,坐在烂漫桃花拥簇的凉亭中,手抚瑶琴,面向远处垂挂在山涧的瀑布,青天之上,白鹤飞过。

只见那画纸右上角赫然有着题跋,“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待将最后一笔画完,晋阳长公主放下笔,轻声喃喃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在一旁侍奉着笔墨的婢女怜雪,清声道:“殿下的画艺技法日臻圆润了,远近之景交错,只是惜乎只有一人在空山独坐。”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并没有回答怜雪的询问,说道:“不过是信手涂鸦罢了,当不得方家之哂,却比不得你家学渊源,技艺精湛。”

怜雪垂下清眸,柔声说道:“奴婢已有两年未作画,技艺早已生疏了。”

“那也该捡起来才是,你我这样的人,这一辈子,总要寻个寄托思绪的事物才是。”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就是幽幽叹了一口气。

怜雪道:“奴婢两年前发过誓,父亲沉冤未雪以前,就不再作画。”

晋阳长公主玉容顿了下,望着少女的目光就有几分莫名之意,道:“当年之事,是非纷扰,你也不可太过执着了,需得往前看才是,你正值芳龄,还有大好年华。”

怜雪道:“那……殿下呢?”

说着,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正在一旁婢女送来的金盆清水中洗了把手,拿着毛巾擦着,接过一杯香茗,呷了一口,闻言,挥了挥手,示意婢女下去。

抬起螓首,一双熠熠明眸看向正在书案前收拾着画轴的怜雪,道:“上一辈儿人的事,过了许多年,婵月业已长大成人,再揪着不放又能如何呢?你父亲被冤杀,但当年被冤杀的太子旧部,何止你父亲一人?若想平反,只怕要等几十年后了。”

几十年后,待崇平帝的后人登基,再对当初被冤枉、牵连的人平反、矜恤,这是来自胜利者的王者气度。

怜雪闻言,一时默然。

她知道眼前这位大汉长公主并非如其所言,对往事已经彻底放下,否则也不会执笔作画,寄托幽思。

至于这幽思是对谁,她也隐隐有几分猜测。

桃花树下的少女,分明是尚在闺阁之中的长公主,就是为何不见那位太子詹事府少詹事,前驸马的身影?

这里想来……多半是有着她不为所知的隐情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怜雪眸光低垂,轻声说道。

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画装裱好。

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眉,却只当未闻这话,而是问道:“京中,最近可有什么新闻没有?”

怜雪忙碌的手,顿也不顿,清声说道:“这一个多月,除却北边儿战事平息外,朝廷上上下下都关注着东城的财货处置,另外邸报上说,武英殿大学士将要离京去边,抚恤边关阵亡将校、京营节度使王子腾,自西北三镇查边返京。”

晋阳长公主闻言,一双清眸闪了闪,轻声道:“这一去一回,朝局倒也热闹。对了,贾珩呢?最近可有关于贾珩的新闻?”

怜雪抿了抿樱唇,轻声道:“近期倒是没有……只是殿下,奴婢不知有话当讲不当讲?”

晋阳长公主笑意凝滞了下,问道:“什么话当讲不当讲的?”

怜雪轻声道:“奴婢以为,贾子钰这些日子,似有意……在疏远殿下,自翠华山剿寇还京,一个多月以来,都未登门拜访,若说忙于公务,但这一个多月,不可能半天的空暇都抽不出吧?”

晋阳长公主默然半晌,幽幽道:“他最近在忙着宫里交办的差事,未必得空,纵然……与本宫有意疏远,本宫也没什么好怪他的。”

她的身份终究是有些敏感的。

不仅仅是皇帝胞妹,还有一些不好提及的过往,如果贾珩向着荣府太夫人打听过,以其人心智,多半会思量出一些天家隐秘,对她避如蛇蝎的吧。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外间婆子唤道:“殿下,贾云麾在门外求见,已被迎至前院花厅了。”

晋阳长公主正自想着,骤闻此讯,继而看向怜雪,主仆二人目中都有些惊讶之色流露。

“怜雪,有些人还真是不经念叨,我们一同去见见。”晋阳长公主不由笑了下,只是心情明显有着欣然。

怜雪螓首点了点,随着晋阳长公主下了阁楼。

花厅之中

轩敞雅致,窗明几净,布置精巧中见着奢丽。

贾珩端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将厅中诸般陈设收入眼底,时隔数月,再次拜访晋阳长公主,心态却有许多不同。

“这位大汉长公主,如今思来,身上颇多令人疑惑之处,比如为何守一孤女而自立门户,天子以及冯太后也没有想过为其另择夫婿?一守寡守十几年,若说如西府里的珠大嫂子般,心如枯木槁灰,可偏偏在京中交游广阔。不过,这一个多月倒未听说举行什么宴会,想来因北方边事糜烂,军情如火,而自觉不合时宜。”

贾珩品着香茗,心头泛起诸般猜测。

而就在这时,只听内堂中珠帘哗啦啦响动,继而香气浮动,环佩叮当。

放下茶盅,转眸望去,只见晋阳长公主款步而出,丽人娇美如花的脸蛋儿上,洋溢着笑意,说道:“未知贾云麾造访寒舍,本宫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这话自是打趣之言,就和贾珩先前打趣蔡权彷佛。

但贾珩面色不变,不忧不惧,离座起身,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丽人笑靥上,于那双清眸对视须臾,温声道:“殿下数日不见,一向可还好?”

晋阳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滞了下,秋水明眸眨了眨,轻声道:“不好。”

怜雪:“……”

这对话,怎么整的老情人见面似的。

贾子钰的问话,倒没什么,就是她家公主……

贾珩情知晋阳长公主在说笑,想了想,问道:“为何?”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烁,轻笑道:“小贾先生先前说好的定期入府讲史,本宫在府中翘首以待多日,却未见小贾先生身影,还有那三国话本,早已看完,对后续回目心心念念,你说本宫能好得了吗?”

说着,就是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得猛,秀挺饱满的胸脯,似是轻颤了下。

“小贾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呢?”丽人笑着问道。

贾珩默然须臾,湛然清眸投向晋阳长公主,清声道:“公主殿下既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不登门拜访,这位公主也不来唤,等他登门而来,却又吩咐仆人引入花厅。

女人心,海底针,有时候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因为心理活动是瞬时变化的,所以后世才有窗口期之言。

当然,这是一种不太贴切的例子,总之不能太顺着她们的节奏走。

晋阳长公主闻言,心头轻震了下,对上那一双直视而来的灼然目光,不知为何有些不敢对视,竟一时间收起谑笑之态。

贾珩神情淡然,似是话家常说道:“前段时间家里和朝堂的事,各种事情交织在一起,间不容发,也就今儿得了闲暇,从宫里面圣回来,顺道儿过来看看殿下,当然也是恰有一件事要和殿下商议的。”

晋阳长公主闻言,明眸柔光潋滟,玉容上现出一丝好奇之色,珠圆玉润的声音竟不由轻柔几分,问道:“什么事?”

怜雪见得此幕,心头一动,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此刻的长公主才将对面的贾珩视作一个同龄人。

贾珩暗道果然,这本就是他方才有意营造的结果。

事实上,随着他地位的提升,与晋阳长公主的关系,也变得多少有些微妙,倒不是男女的那种微妙。

而是人际关系中的平等以及可能性。

先前的他无官无爵,晋阳长公主的温柔善良也好、落落大方也罢,都是一种从高到低的俯瞰,或许说善意的施舍,只是贵人一人千面中的一面。

而等他封爵,不,或是受天子圣眷日隆以后,这种从高到低的俯瞰,才渐渐从云端而下,有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平等相处。

“或者我先前之所以避着这位单亲妈妈,也是潜意识中……有着这种被俯瞰的异样之感,而晋阳长公主方才故意营造出老熟人的谈笑,也更像是防备、警惕的表现,她也在调整、适应,这是人际关系急剧的动荡期,而我方才……”

贾珩念及此处,目光微动,心头涌起一丝古怪。

不对,我方才隐隐在攻略她?

因为社交定位的调整,恰恰是模糊、动荡的,换句话说,走向不确定。

而他因为这段时日习惯性的强势,就在试图主导人际关系,隐隐造成了一种不是攻略,而似攻略的效果。

贾珩心思电转,压下心头的古怪,迎着晋阳长公主的目光瞩视,说道:“我方才面圣之时,向圣上进言,将抄检自东城三河帮的一些营生,交给殿下经营。”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倏变,诧异道:“由本宫经营?小贾先生……本宫有些听不懂你的意思?”

贾珩道:“有一些营生颇得利银,若是尽数折卖了,倒也颇为可惜,我觉得殿下可以接手一部分,为圣上代管一部分,上次在长安县,殿下的粮铺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的话,一时间,面上现出思索,似也在思量着可行性,柔声道:“那些营生,不是应该计入内务府的吗?哦,是了,有些铺子是不能充入内务府的。”

看着突然自问自答的晋阳长公主,贾珩点了点头,赞道:“殿下聪慧过人,一语中的。”

哪怕明知争人际交往主导权的相处方式,容易对一位天潢贵胄造成攻略、征服的负面效果,但他的行为习惯和性情,又不允他不试着争夺人际交往的主导权。

晋阳长公主迟疑了下,轻声道:“商贾货殖,本宫也不善此道。”

“我看殿下手下不少铺子,经营的颇为有声有色,难道殿下……还是耻于言利?”贾珩声音极尽温和,但言辞已带着一丢丢儿压迫性。

晋阳长公主容色微顿,明眸闪了闪,心头不由生出异样之感,或者说是贾珩的态度,触发了这位贵女心理上的防御机制。

但贾珩的态度偏偏是诚恳的,因此形成了一种反差,晋阳长公主心底虽有异样,但却又不是不喜,故而一时沉默了下来。

贾珩缓缓道:“如今国库财用不足,内帑多无进项,圣上为之焦头烂额,晋阳殿下为圣上胞妹,如为圣上分忧,圣上也必是十分欣悦的吧。”

晋阳长公主闻言,抬眸看向贾珩,轻笑道:“子钰,你这是为皇兄做说客来了?”

最终,将动摇的称呼,固定在表字之上,恰恰一如丽人心境。

贾珩道:“这原是我的提议,原本觉得殿下最为合适,当然,殿下觉得事有难为,只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打量了下贾珩,说道:“臣子在为皇兄奔走分忧,本宫为大汉长公主,岂能落于人后?本宫应你所请了。”

对她也是一桩好事,难为贾珩能想到她。

方才之所以迟疑,是担忧内务府那边儿,她那位王兄,可不是什么吃亏的主儿。

念及此处,看向对面的少年,心头就有几分狐疑。

她记得宁荣二府和她那个王兄是有过节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