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言而言(1 / 1)

花厅之中——

秦业长吁短叹,面有愁容,不仅仅是贾珩打人,而且还担心东府那边会报复。

贾珩轻笑一声,道:“岳丈大人不必担心,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许多时候,只有动手,别人才会和你动口……贾珍虽恶,但老太太是明事理的人,如今由老太太评理,贾珍已暂时偃旗息鼓,不会再来烦扰岳丈大人,至于后续报复,岳丈大人莫非忘了小婿也姓贾?尔等夺族人亲事,理义全失,小婿行事之前,都有一番思量在的。”

贾珩说完,也是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他现在还没有到,“我之一生,何须向尔等解释”的地位,这些心思还是要说清楚,不仅仅是解释给秦业听,也是说给偷听的秦可卿。

一味刚愎自矜,不屑解释,让人去猜心思,反而横生波折。

秦业也好,秦可卿也罢,都不了解他,对他有疑虑,反而是正常的。

不过相比对贾母的示之以刚,不卑不亢,对秦业和秦可卿,就要显出举重若轻的耐心来。

如果他都六神无主,如临大敌,秦业和秦可卿怎么可能相信于他?

听少年气定神闲,侃侃而谈,秦业叹了一口气,不过心下稍松,虽说少年所言,与他稳重的心性多少有些相悖,甚至对这门婚事,心底隐隐有一丝悔意,但方才“贤婿”话已出口,再想反悔,他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了。

可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嫁过去……

“罢了,罢了,可卿若是中意就好。”秦业面上虽有愁容流露,但心底也只能这般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动,莲步轻移,着翠色罗裙的少女,俏生生站在不远,问道:“珩大爷,若是东府里来日寻衅报复过来,又当如何?难道珩大爷也打将过去?”

秦业抬眸看向丫鬟宝珠,皱了皱眉,道:“姑娘呢?这话是谁让你问的?”

其实不用问,他就知道,自家女儿就在珠帘之后。

女大不中留啊……

秦业心底暗叹,却是误会了自家女儿在担心贾珩得罪了宁国府,前途未明。

贾珩道:“老太太既已为此事定了调,东府里想以此事拿我,势必不能,至于旁事,可能这位姑娘不知,我平日不往东府里去,贾珍纵要害我,也无计可施。”

这时,从珠帘后哗啦啦,瑞珠道:“那珩大爷,不如往日勤向东府里去,平时以何营生呢?”

秦业也是皱了皱眉,品出了一些不对劲。

贾珩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那珠帘,问道:“秦姑娘可否出来一叙。”

瑞珠道:“男女授受不亲,如何好轻易见面?”

秦业面色变了下,恍然大悟,暗道,难道自家女儿也对这位贾珩有所疑虑。

只是想起上次这贾珩来时,自家女儿还未有这等心思,如何又起了变故?

贾珩神情默然片刻,道:“既是读书人,无非撰文稿暂以谋生,将来还是要走科举正途的。”

秦业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虽说他看不出自家女儿什么主意,但可卿自小主意就正,许是另有计较,也未可知。

宝珠轻笑了一声,杏眼带着几分审视,似是揶揄道:“只听贾公子平日里最喜舞刀弄枪,没想到口口声声自称读书人。”

她这几日打听这位珩大爷的过往,虽无斑斑恶迹,但也是不太上进的。

贾珩没有与其辩解,神色淡淡,只是皱眉道:“秦姑娘也是这般认为的吗?”

小姑娘的揶揄,他并没有什么生气,任谁打听到前身过往的事迹,都会打上一个大大问号。

这是人之常情。

贾珩道:“秦姑娘前日履诺之言,掷地有声,言犹在耳,难道今日要听信市井之言,而改易心意吗?”

“我……”秦可卿在里面终于呆不住了,挑帘走出,一身淡红色罗裙,青丝如云,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上,目光楚楚地看着对面的少年,这时四目相接,只觉一双沉静、清冷的眸子,陡然锐利几分,一时就有愣神,垂下眼睑。

说来,虽是偷偷瞧了几回,但四目相对还是头一遭儿。

秦业叹了一口气,唤道:“可卿……”

“爹。”秦可卿螓首低垂,抿了抿丹唇,轻唤一声,然后走到自家父亲身旁,扶住老父的胳膊,看向贾珩,清声道:“非是改易心意,只是对公子过往……心存疑虑。”

贾珩一时默然。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解释到这一步。

难道让他立个三年之约,等他中举,功名在身,再来迎娶秦可卿?

他纵然百分百可以做到这一步,也不会以此为诺。

这就好比,我来日为官作宰,事业有成,再来娶你一样,他向来不以为然。

所谓,我的贫寒艰难,你都没有参与分毫,富贵何与共之?

他可以理解秦可卿没有深入了解他,听得一些社会评价,就对他心有成见。

毕竟这时代,盲婚哑嫁,的确很容易出婚姻悲剧,是得需要多打听。

只是,他也有他的坚持。

秦业见着这一幕,明显能感受到自家女儿的纠结心情,欲言又止。

聘书都收了人家的,刚才贤婿、岳丈唤着,转眼间再起反复,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

这就是家中没有女主人之故了,于婚姻大事,虑事不周,处事不宜,一错再错。

从一开始秦可卿没有打听贾珩为人,就出来重然诺,再到现在秦业抹不开面儿,女儿不好言辞拒绝,无不因此。

当然,也是秦业父女本性良善,老实可欺,直接如那戏曲中的嫌贫爱富,什么娃娃亲,什么婚书,我就是翻脸不认人,一撕两半,你能奈我何?

这边厢,秦可卿玉容幽幽,抿唇不语,想起少年怒打贾族族长的事迹,以及方才面对自己父亲的释疑之语,一个是鲁莽武夫,好勇斗狠,一个是举止有礼,心思谨细。

秦可卿容色变幻,凝眸看向那蓝衫少年,只觉得笼在那气质沉静的少年身上,恍若有一层迷雾,真真假假,让人难以看清。

幽幽一叹,微微闭上眼睛,那眉眼冷峻,不见喜怒的面庞,隐隐在眼前浮现,少顷,款步轻移,走到珠帘之畔,微微垂下螓首,明眸隐有晶莹闪烁,道:“贾公子,事已至此,可卿自当奉约完婚就是,君是好是歹,是贤是愚,左右是我的命罢了。”

这已是秦可卿第二次说起命,只是第一次,那是因少女骤闻婚事后,心生娇羞的情切之语,而这一次才真正有些认命的感觉。

你是好是歹,是贤是愚,是真是假,我自认命就是。

如非良人,只是三尺白绫,红颜薄命。

“姑娘……”宝珠脸色苍白,失声说道。

这多好的机会,当着老爷的面,若是拒了这珩大爷,姑娘就可另择佳婿,这焉能认命,女儿家的婚姻大事儿,也是能认命吗?

秦业就是叹了一口气,脸上就有些尴尬,迎着贾珩依然是看不出喜怒的面容,似是宽慰自己,也似是宽慰贾珩,道:“贤婿,好事多磨,好事多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