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不给面子(1 / 1)

三原。

清河乡,小李村。

一支工作队骑着驴骡来到清河北岸的这个小村子,距龙桥八里,因村小人少且村民皆姓李得名,全村百余户,县里田籍却仅有耕地七八百亩,桑枣园四五百亩。

“李员外,打扰了。”

县中书手李洪达带着大家直接到先去拜访小李村大户,

小李村跟原来的龙桥一样,百姓都是沿河坡挖窑洞而居,仅有这位李员外家是在最上面挖了一座五孔窑洞,又在平地修了一个占地三亩多的大院。

李员外花白胡须,鹤发童颜,人挺精神,前朝时是长安不良帅,本朝初立时,也做了两年员外官。不过不是员外郎,而是国朝之初,朝廷临时设立的许多正员官之外的员外万年县尉。

“李大郎快请,”

李员外已经归乡十余年,

本来长安、万年两县各有六位县尉,其中有一个就是专职治安的,也被人称为捕贼尉,大唐刚建立时,长安还比较乱,于是捕贼经验丰富的不良帅老李被提拔为员外县尉,

虽不是正员县尉,但却也因此一脚迈过了那道吏的门槛,成了八品京县尉。干了两年回了三原小李村,倒也是安心颐养天年。

这个村子的地,其实都是李员外的,其它村民要么是佃种他家地的佃户,要么则是佃种附近地主的地。

书手李洪达在县衙其实就是个编外书手,更不是佐、史,他对小李村也挺熟,跟李员外关系不错,其实地方豪强地主,基本上跟县衙里的人都熟。

李员外把一行人请到院子,他家三进院落,虽是黄土夯筑较为简朴,却也能出收拾的不错。

特别是前庭有颗高大的槐树,冠如华盖,夏日遮荫。

“上茶。”

李员外家里使唤的人不少,年轻的婢女、青壮的奴仆,还有少年小厮,这些基本上都是本村佃户家里的人。

那棵古槐据说有几百年历史,依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老员外,今日小的来呢,是奉武相公和县尊的命令,前来核对手实的,”

“上次不是已经核对登记过了吗?”

李洪达赔着笑脸,“上次比较仓促,记录的不够清楚,而且后来搬县衙,有些记录已经遗失,所以只好重新登记核对,

今日我们亲自上门,按要求,请老员外先自陈家口、田宅,以及奴隶、牲畜等,”

随同来的里正李厚文,其实就是李员外的侄子,这里正还是李员外安排的,里正虽是色役,但也算是乡吏,可以免除课役,而且还能捞些好处。

老员外看了眼侄子李厚文,又看向同来的另几人。

李洪达赶紧道,“我来给老员外介绍下这几位,这位是长安民部司来的令史范郎,”

“令史范志恒见过李员外。”

“这位是县学学生李思浩,东李堡李家人。”

李厚文在旁加了一句,“东李堡长房的,”

东李堡长房,思字辈,明显应当是李靖的侄孙了,跟武怀玉也是亲戚,当下十分客气的点头问好。

原来东里堡里正李思行,就是李思浩的兄长,他们爷爷李端是李靖长兄,武怀玉媵永乐县主李清,是他堂妹。

李思浩在县学读书,十来岁的少年,这次县学里的经学生医学生都被安排到各工作组帮忙,李思浩还觉得挺有趣。

这个小工作组,组长是长安来的令史范志恒,三原县衙的书手李洪达是副手,里正李厚文是协调的,另外还有县学生李思浩,再加上两个在县服役的乡民壮丁,还有两个十八岁的中男,也是在衙服役的。

四个人加四个丁役,八人小工作组。

第一站就是小李村。

小李村上次的核查登记,就是李洪达办的,但之前他也是收了李员外的礼,便也就按以前老规矩,乱填了一通。

今天不得不再来。

李员外说要去更衣一下,李厚文起身相扶,叔侄俩来到后院。

“叔父,这次武相公要动真格的,县衙老功曹都已经请辞回南李庄了,”

小李村距离三原龙桥不过八里,上次他还去武家堡为武相公母亲贺寿,侄子又是里正,他们这里也属于清河乡,侄儿也是跟其它五位里正,轮流主持乡务,到县衙当值听差的,

知晓不少内情。

但还是有些意外这次要搞这么大。

“那个老家伙挺奸滑的,这个时候倒是跑了。”老员外早年在长安做不良帅,那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比起三原县衙老功曹,甚至可以说是还要厉害几分的,毕竟人家打交待的那都是京师人物,遍地权贵高官,没几分能耐,渣都剩不下。

“我刚在路上试探了下李洪达和那个范令史的口风,这两个家伙这次不好弄,那个李洪达,过去咱家可没少喂,现在成白眼狼了。”

“他一小小编外书手,连个流外都不是,平时收点陋规,贪污克扣点,可现在宰相亲自坐镇,他敢乱来?”

“咱也别难为他了。”

交换了下信息,叔侄俩再回到前厅。

这时范令史已经拿出了纸笔,要开始登记,

“请李员外自报丁口田亩等,务必准确无误,不得有弄虚作假,否则上面查到手实不实,后果很严重的。”

雍州三原县清河乡西里小里村,

户主:李敬安,男、七十一岁,致仕官,不课户,

小李村宅院一座占地三亩余,窑洞五间,田七百二十亩,桑园三百亩,枣园百亩

李员外手捧茶杯口述,范令史飞快笔录,县学生李思浩也记录一份。

这份手实,记录李员外这户人家,户主以及户内良贱人口,全部注明性别年龄身份等,还有均田时合授田数,已授田数、未受亩数,已授田还要登记其亩数、方位,所属渠名、各段田的四至,还得区分是口分田、永业田、宅园地等等,另外授田外,购买的田地情况也要写明,甚至在本县外的田地,也得申报。

奴隶和大牲畜,住宅商铺等全要一一自己上报登记。

许久之后,李员外报完,也全都记录下来,

“老员外你再仔细核对一下记录的是否跟你说的一致,如果确认了,就要签名画押,”

手实是户籍档案的第一手资料,由里正负责收录,村民们每年一报,基本上是正月里申报,人口变更,如亡故、新生、嫁娶都要及时更正,另外田地买卖、住宅修建等也要登记,连奴隶、牲畜买卖都要登记。

村民有责任每年申报,而里正与村长负责核实,村民还要在手实后签诚信承诺书,保证真实性,否则瞒报漏报谎报都要严厉处罚。

乡里把手实整理成乡账,再报到县里。

若是手实有误,里正也要处罚,不觉脱漏增减者,一口笞四十,三口加一等,过杖一百,十口加一等,罪止徒三年。若知情者,各同家长法。

工作失误,最高处三年徒刑。若是知情故意,那处罚更重。

州县衙经手者,处罚要轻一等。

之前三原县的手实乡账,包括县里的户籍档案,都有很多问题,并不精准,都是欺上瞒下,豪强胥吏勾结,隐瞒丁口,隐瞒田地等。

这次三原县就要全部推倒重来,而且武怀玉也是格外开恩,以前的事就不追究了,现在重新登记编造,必须精准,就算非故意的失误,那都要严罚,更别说主动。

李员外接过记录好的手实,自己看了几遍,又交给侄子看,还叫来几个儿子们。

最后增减了几处内容。

“请在后面签名画押,签诚信承诺书。”

李员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名字签押。

范志恒拿着签好名的手实扭头看向里正李厚文。

“李里正,按武相公的安排,工作组登记好手实后,做为里正,你还有审核责任,五天时间审核,无误后将在县、乡、村张榜公示,接受百姓监督,若有人认为情况不实,可以检举,将有重赏,

而被揭发者被查证属实脱漏或隐瞒的,将处以重罚。”

李洪达听着这话,感觉杀气腾腾,喉头都有些发紧。

他一小小书手,平时在乡里倒是挺威风,但归根到底也只是个临时工,哪怕就是老功曹这样祖师爷,也没胆子跟武相公对抗啊。

他只能望向李员外父子几人,“老员外,五天内,若是有脱漏误报之处,还请及时上报补充,万一等到公示时,被人发觉,到时可就是一万张嘴,都说不清楚,

武相公也不会轻饶啊。”

李洪达平时不敢得罪李员外,可现在危及自身了,他还是只好硬着头皮提醒警告一番。

李员外眯起眼睛,脸色不太好看。

范志恒起身,“既然都已经登记清楚了,那是否请里正再叫上村长,请李员外安排家人,带我们一一核对一遍这些田、宅、牲畜、奴隶等?”

“还要核查?范令史信不过老朽?”

“这是办事的流程,武相公亲自交待的,我们也只是奉令办差,还请老员外谅解。”

范志恒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丝毫不给老员外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