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猪龙(1 / 1)

满唐华彩 怪诞的表哥 2267 字 5个月前

第446章猪龙

傍晚时分,安守忠不必再向城外的唐军展示他雄武的身姿,终于脱下了那一身沉重而冰冷的盔甲,换上暖和的皮裘。

临走前,他与田乾真又起了个冲突,原因是田乾真却还问他要大燕国洛阳留守、羽林大将军的将印,而洛阳的外城驻军兵符他都已交出来,私印如何能交?他遂怒气冲冲地把田乾真大骂了一通,下了城头。

很快便有亲随牵着高头大马过来,道:“将军,邀你打骨牌,他们已凑了三人。”

“走。”

安守忠把近来遇到的晦气一口啐掉,懒得再理会城防上的诸多麻烦,正要回去放松心情。转念一想,却是道:“只先进宫一趟。”

自叛军入城之后,洛阳并无宵禁,叛军将领们到紫微宫也是进就进。安守忠到了亿岁殿前,换上了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虽他并不想担着守城的重责,可也不想失去固有的权力。

殿宇虽大,却弥漫着药味与血腥味,地上倒着一具宫饶尸体,几个内侍正在清理。安禄山的病症愈发严重,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终日赖在榻上哼哼叽叽,让人感觉每次进来就像是到地府见阎王。

“阿兄,你怎能不信我?把军务交给阿浩那子……”

话音未了,安禄山已经暴怒,大骂道:“我听到你脑袋里的狗屎在晃荡了!”

安守忠原本是来叫屈的,可面对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每一个背叛我的人都是和你混在一块吃喝嫖赌,打骨牌,我拿掉你冤吗?自从打进洛阳城,潼关都没攻下,你就只顾着当皇亲国戚,气死我了!”

“那是阿浩诬陷我的。”安守忠道:“阿兄你怎么能信外人,不信我呢?早年间我跟着阿兄在张守珪手底下熬的时候,阿浩毛都没长齐哩。”

“你看我胖便觉得我傻吗?没有外人,能有大燕国的江山吗?”

安禄山心里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太多的雄才大略,是那些不忿于朝廷的幽州将领们把他推上了皇帝之位。田乾真这种出身不高,难以出头,遂有着强烈不满的人正是他的铁杆支持者,是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这些人宁愿忍受他的打骂,也不能忍受一直被薄待。

当然,这种薄待是相对于关中世家大阀而言的,不与普通百姓比较。

到大燕国的江山,安守忠争权的心思反而淡了一些,不再争辩。毕竟安禄山一直只是在骂他蠢,没有怀疑他的忠心,也没要削他的官职。眼看时辰差不多可以回去打骨牌了,他遂告了罪,退了出来。

“哼,背叛的都与我打骨牌?那是伱局面不利,众叛亲离了,哪能怪我?”

心中这般不忿地想着,安守忠绕过明堂,身后忽然有人追过来呼唤他,转头一看,却是严庄。…

“严相,你还在宫中?”

“正要出宫,与将军一道走吧。撤换之事,将军不必介意,阿浩为了给高尚报仇,心急了些。”

既然严庄又提及了,安守忠便摆起谱,指斥了田乾真一番,直到听到严庄肚子里咕噜地响了一声,两人哑然失笑,他遂邀严庄到府中用膳。

“走,我府里的厨子好,原先是一个什么国公府中的掌勺,炒菜是一绝!”

赞到后来,安守忠加重语气,还吞咽了口水,其实他也饿了。

严庄则心中暗道:“家中一个擅炒材厨子,底细都没摸清楚,竟也吃得下去。”

叛军入城之后各自占据了城中的大宅,安守忠如今住在洛水南岸的道德坊,离皇宫近,离南市也近。

这里原先住的是大唐开国功臣高士廉的后裔,高士廉是长孙无忌之舅,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乃凌烟阁功臣之一。

渤海高氏虽不属五姓,却也是北齐、隋朝就显赫无比的门阀。另外,能住在洛阳祖宅里的都是嫡支正统,远不是高适那种旁支庶族的寒门子可以攀附的,早不在同个阶层,根本就不来往的了。

总之,叛军最厌恶这些门阀贵胄,安守忠把高家来不及逃走的人都杀了个精光,鸠占鹊巢。

“其实这些世家大族的宅子并不好住!”

引着严庄入内,安守忠大声介绍,是真心不满意,随手便指出诸多缺点。

“这里是沐浴更衣用的,那里也是,哪有那么多脏要洗,这还是前院。”

“那是主人见客之后,须换一身适合的衣裳见下一个客人。”

“为何?”

“名门世族,重礼仪,凡事讲究‘匹配’二字。”

“哼,严相再看那,过道藏在墙后边,又绕,又挡事,我恨不得砸了哩。”

“那是专门给仆役走动的,以免打搅到主人会客。”

“不好住,不好住!”安守忠嘴里嚷着,身子已经坐在了长廊前的软榻上,由着两个婢子给他换了鞋,方才继续往前走,若真教他再回到范阳,已未必习惯。

晚膳甚是精致,用过之后,严庄起身到隔间里洗漱,悄悄打了个哈欠,用水帕浸了热水敷眼以消除眼中的血丝,装作兴致勃勃地出来,笑道:“吃饱喝足,倒想打打骨牌了。”

“严相公务繁忙,竟也有时间?”

“有何不可?淝水之战的捷报送到时,谢安正在下棋。”

安守忠虽然不知谢安是谁,但他如今已经很能够掌握附庸风雅的要决,抚掌笑道:“好,等捷报送到,也许严相一轮骨牌未打好,又是一桩佳话。”

严庄遂顶替了一个牌友,准备与安守忠打骨牌,然而,才上桌,他忽道:“赌钱无趣,不如换个赌注?”

“换什么?”

“将军若输了,将大印借给我一夜如何?”

“好你个严庄!”安守忠勃然大怒,骂道:“你原来是田乾真的客!”…

“我是为了将军而来的。”严庄道:“阿浩要将印,绝非是要夺将军的位置,而是一心打败薛白,害怕你忽然私下调动兵马。到时若是胜了便罢,可若是败了,可就谁都不清楚了……”

“不必了,你便是破了,我都不会把私印交出来!”

严庄拿起桌上的骨牌,摩挲着,缓缓道:“圣人让我来的,不如打一局,定个输赢。你我都好向圣人交代,如何?”

夜深,城北,徽安门城头上。

寒风吹灭了挂在城头柱子上的几个花灯,许久都没有守军士卒重新点燃,看起来像是因为雪夜太冷,他们躲到某处去饮酒取暖了。

可事实上,田乾真整夜都趴在黑暗中,紧紧盯着城外。雪花堆积在他的盔甲上,使他与城墙融为一体。主将如此,将士们也不敢有所异动,人人效仿。

“来了。”

远处,有火光晃动了两下,显然是唐军在向安守忠示意。

田乾真当即下令,命打开徽安门,放唐军入内。

封闭锁死了。

“将军放心,整个城洞都用巨石堵住了,官兵就算用炸药也炸不开。”

“很好。”田乾真道:“告诉安庆和,不必理会我的死活,只管坚守洛阳。”

“喏。”

如此一来,含嘉仓城就成了一个单独的瓮城,并不通向洛阳。薛白一旦进来,就会被关在这个瓮城里与田乾真决一死战。

对这一仗,田乾真下定决心要胜,可若不胜,他无处可退,亦无援军。无妨,陕郡精兵很快就要到了,薛白是必败无疑,于他而言,这主要是一个亲手为高尚报仇的机会。

时间过得很慢,终于,唐军到了眼前。

“去一个人,确定薛白在不在,以安守忠的名义放他们入城。”

事前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那哨探出城之后,薛白果然没有怀疑,很快打出了旗号,之后,进入了城门。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城,长宽约两百丈,占地六百三十亩,一个个圆形的屋顶上盖着雪,像帐篷一样整齐排列着,像是一个军营。

这便是含嘉仓,下储粮所在,唐军攻占了这里,便相当于夺取了叛军的粮草。

可惜,唐军似乎不知道含嘉仓已经是空的了,没有粮草,只有陷阱……

夜色中,忽有喊杀声远远传到了紫微宫内。

殿内,安禄山的呼噜打得像雷一样响,可因病痛,他睡得并不沉,一下就惊醒了。

“薛白攻进来了?!”

“圣人放心,那是田将军的计策要成了。”李猪儿道:“正在含嘉仓城内围杀他呢。”

“你过来。”

李猪儿遂躬身凑近了,没想到,“啪”地一下就挨了个重的,安禄山一巴掌打在他脖子上,差点将他的颈骨打断。…

“奴婢知罪,圣人饶命!”李猪儿顾不得痛,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哀求起来。

然而,安禄山这次却没有继续惩罚他,而是坐在那喃喃了一句。

“我还看得到。”

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为了确定自己看得没有错,挥了黑暗中那个人影一巴掌,果然打中了李猪儿。疼痛带来的暴躁感也由此消散了不少。

李猪儿跪在那,两股发颤了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等待安禄山下一道命令。

“把灯火都点亮,通通点亮!”

“喏。”

殿内才亮起烛火,很快已有内侍赶来,禀道:“圣人,阿史那承庆的军情送到了,乃是午间从新安送来的。”

安禄山看不到,让李猪儿去接了。

拆开封漆,将信纸从信筒中拿出、展开,李猪儿在这亮如白昼的光线下看去,愣了一下。

“念!”安禄山很急,挥舞着手臂,又有了要发怒的迹象。

“阿史那承庆称他将连夜行进,在明早之前赶回洛阳。”

“嗯。”安禄山先是沉闷地应了,过了一会忽傻笑了两声,道:“不管怎么样,今晚我就要拿到舅灸脑袋。”

“是。”李猪儿点头称是。

“不,最好是活捉他,我要亲手把他割成碎肉。先割哪一块肉好哩?不能是舌头,我得听到他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