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阔别已久的东罘,入眼是一块块高低错落的地块。
发千裳记忆中的东罘就是这样的,地面永远是裂开的,分散的,像是被斧头劈开的柴。
要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最好的当然是乘坐飞火茧,或者是就得用罘兽修补缝隙和裂谷。但最常见的方式,是多名牧树人一起编织头发组成人桥,彼此依靠着荡过去。
飞火茧和罘兽数量很少,也不太容易成为交通工具。它们需要时刻查看周遭环境,修补聚居地不断产生的裂痕,以确保城市里每一个东罘人的生命安全。
发千裳通过感光眼看向头顶。
天上遍布蛛网般的红线,有的鲜亮,有的黯淡,就像是世界的伤口。那是君临者勾画出的律则轨迹,便于它更好地观测、使用和挑战律则领域。
旁边背旅行包的乔瑟夫问:“那些轨迹之间的发光体,像是太阳的,就是律则吗?”
“嗯。”
“也是君临者将它们可视化的吧?”
“不,那个是我们做的。”
发千裳灵活地摆动和编织头发,告诉对方:“君临者先将律则的主要轨迹标记出来,利用律则和规则互相作用,把律则变成了可以直视的状态。君临者成为律则后,我们为了能更好区分和使用,用君临者律则凸显出了其中主要的律则,让这些核心律则更加直观和清晰——我们称呼为律令。”
“虽然看起来只要飞上去就能触碰律令,但其实没有特定方式的话,即使朝上飞行一辈子,也不可能触及那个领域。”
“每一个东罘人都要学会如何识别和判断律令,包括推断它们组合和形态代表不同的意义和结果,这是我们的教育基础。”
有头顶的卫星白骑士在,两人沟通倒是依旧顺畅无阻。
羽人看着天空犹如地图的密集红线:“你们真厉害啊,这样深奥的东西都能掌握。”
“我倒是觉得你们才是不可思议,那么多自然知识,既要学各种语言,又要学制造和使用工具,还要学历史和神学,用数字计算整个世界……东罘人大概是不可能学会的。太复杂,太难了。”
发千裳这段话发自内心。
“彼此彼此。”乔瑟夫笑着说:“我们会的东西你们不会,你们会的东西我们不懂,正好互补。不过你们是要怎么用律则?”
“这个需要城市里牧树人们结发记事……”
发千裳忽然停止了对话,注意力集中于前方。
前方有两座半球状的灰色保命小屋。小屋表面被固定了一些发丝,组成了不同符号,这代表了它们所属牧树人的名字。
羽人乔瑟夫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两座小屋:“地面多处裂开,看起来很久没有修补了,这些房子是被废弃的吧?”
“它们是坟墓。”
发千裳调整了一下心情,这才说:“保命小屋是从地下开口的,但如果牧树人死亡,房屋底部入口就会被封住,就像这里一样,只是有的里面会存放尸体,有的尸体找不到了。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坟墓会在地面裂开之后落入界壁深处。”
乔瑟夫对两座坟墓双手合十,以示尊重。
他转头问:“你看起来不太对,这里坟墓有你认识的人吗?”
“嗯。”
发千裳指向其中一座建筑:“这座坟墓,是我的结发兄弟发岭的。发文记录,它死于重疾。”
乔瑟夫愕然:“你们还会生病?我还以为你们是不死生命。”
“会的。”
发千裳心中有些苦涩:“我们的死亡率很高,所以才需要保命小屋,才延伸出各种各样的进化路线。界壁失去活性和凝固,导致我们脚下大地承受能力很弱,而另一方面,天外的那些世界随时可能掉落下来。”
“世界坠落会造成大面积的坍塌,区域规则异常,还有的会带来各种疾病和对我们有毒的物质。”
“随着坍塌和凝固越来越严重,黏土缺乏导致各种设施难以制造更新,只能修修补补,界壁底部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沙化现象。东罘人诞生于界壁之中,这种环境下,新的牧树人出生率一直在降低。”
如果是尧族掌控的那个健康界壁,根本没有这些问题。
尧罘城被无边无际的黏土包围,这些战略材料取之不尽,宽裕地让那边的居民每天都能笑出声。
两人一路聊着,与聚塔人一起在卫星白骑士帮助下飞过层层山涧,抵达目的地。
不落城。
它是东罘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最早是君临者用来处决灾变种的地方。
作为当时世界的主人,君临者会定期处决一些衰老灾变种。
不落城至今残留的高大处刑台上,刻着那位古老君主的话语。
「死亡,是我对你们的怜悯」
年迈的东罘人会失去进化的能力,被君临者认为活着毫无意义,将它们处死能减少对界壁的资源消耗。
后来君临者变成了律令之一,这里被正式改名为不落城,东罘人建造起了规模庞大的城市,大量人口在这里定居。
这里过去埋葬了大量的东罘人尸骸,这些尸体反而让附近地面具有较高的活性,聚宝树生长更加茂盛和迅速,所以才在城市选址中脱颖而出。
与其他东罘城市一样,不落城依旧是由所有人一起管理。
对于这种群体管辖方式,羽人乔瑟夫既新奇又困惑。
“这样真的能管好城市吗?每一个决议都由大量的市民反复讨论,统一意见后才进行决策,真的可以确保做出正确的判断吗?这种效率也能符合城市的需要吗?我记得,东罘城都是采用尧族议会方式,通过各行业的代表进行一起决策的。”
“东罘和虚宙不一样。”
发千裳指向城市中心,那里伫立着一座高大的人造树山。
从山脚到临近山顶是一个个坐在聚宝树上的牧树人,它们头发缠绕在一起,通过一根根树杈连接稳定,这些头发最终在沉思者身上汇聚。。
而在山巅上,沉思者犹如磨盘的脑袋朝向天空,面部三根叉状目眺望律则。
“这就是结发记事的律山,大家通过头发连接彼此的想法,然后将这些想法与沉思者对接。”
发千裳向羽人解释起城市的运行方式。
城市发展,要契合律则的阶段运转。如果一座城市在快速扩张和发展,但律则却是进入了各种灾难高发期,那显然就是不恰当的。
东罘人的城市会分成一个个街区,每个街区轮流去律山执政城市。它们通过结发记事连接,观测律令的变化运转而管理城市。
乔瑟夫看向山顶:“沉思者就一直在那里?”
“是的,沉思者无法依靠自己移动。它同样是以牧树人演化出的一种路径,放弃了移动能力,最大程度开发自己的头脑和智慧。沉思者看身体孱弱,但也是最强的东罘人,它们能观天找到律令的运行趋势,并且给予所有人指引,帮助我们规避危险,找到新机会。”
发千裳说:“除此之外,要使用律令的力量,也需要借助沉思者。”
“像是这样。”
它走到了律山旁,将自己的头发接入其中。
完成连接的一瞬间,发千裳眼前的世界流动了起来,万物都出现了重影。
这是律则对世界造成的影响视觉化。
发千裳看向头顶说:“白骑士先生,请将乔瑟夫也连入律山吧。”
空中卫星缓缓旋转,继而让羽人乔瑟夫目光变得恍惚,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差点站不稳。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真实世界的轮廓。”
发千裳张开自己的发丝,让自己身体舒张开来:“真实世界在不断变化之中,律则会牵引世间一切事物进行改变。我们无法直接触碰律则,但可以通过间接的方式去借用它的力量。”
“你说的让我想起,尧族也有两个这样能力者,他们算是兄妹,用的就是混沌蝶,能看到世界万物的线……”
乔瑟夫兴奋地说:“你们每一个都有这种能力?”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发千裳摆摆手:“刚才是观测,我们真正使用律令的方式是这样。”
它松开连入律山的头发,眺望天空中最亮的那颗红星,双臂朝天上张开,展开头发里的声音:“君临者,请给我力量!”
空气中瞬间涌出一股股赤色线流,它们将发千裳缠绕,化身为浑身流火的人形律令形态,周围空气都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火人模样的发千裳说:“这就是我们使用律则的方式。通过君临者律则,认可它为所有律则之王,是世界运转的核心,并且陈恳请求,君临者律则就会赐予我们力量。”
羽人双眼睁得老大:“这么容易的吗?律则用起来也太方便了吧!我也可以吗?”
“你试试。”
发千裳解除律令形态。
乔瑟夫学着自己的模样,张开双臂仰头大喝:“君临者,请给我力量!”
无事发生。
乔瑟夫不死心,连续高喊。
“君临者,赐我力量吧!”
“君临者助我!”
“尊敬而伟大的君临者,请赐予我一点神力吧!”
……
不论怎么喊,始终都毫无效果。
发千裳告诉他:“只有我们东罘人,曾经被君临者统治的这样的族群,才能触发这一机制。看来尧族也无法例外。”
乔瑟夫感慨:“你们真强。”
“真正的强,是创造和孵化生命,而不是摧毁的力量。”
发千裳轻声说:“像是尧神先生那样,才是真正无可置疑的强者。如果尧神先生和君临者在同一时代,我敢保证,最终获胜的一定是尧神大人,整个世界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那是,尧神大人从未输过。”
乔瑟夫自信地抬起拇指,露出爽朗的笑容:“尧神大人会赢,我们尧族也会赢。我们总是从一次胜利到另一次胜利!”
发千裳不由想起那无可名状的神明意志。
君临者是无处不在的狂焰,它将万物焚烧,所有与其同存者要么变成火的燃料,要么被火焰毁灭。
尧神却是厚实而安静的大地,人们永远不知道大地之下还会藏着什么东西,大家热爱土地和它带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