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
贾政越看越怒,忍不住用力将文章撕的稀碎。
他声嘶力竭地呵斥道:“无知孽畜!你这一年,到底学的是什么?读的是什么书?”
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一叠声:“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
所谓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如果不是对贾宝玉充满期望,贾政如今也不会如此心伤。
此刻,贾政已经懒得问贾宝玉这一年是如何荒废学业,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
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
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
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哪里肯听,说道:
“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这一年他去国子监读书,上自母亲,下到家里婆子丫鬟,谁不知道宝二爷在用功读书,越发进益?”
“这个孽子,还哄的老太太以为他能考中了状元!呵呵,谁料这逆子,这一年竟是连尚书都不曾读到!”
“我出个题目昧昧我思之,他竟然写妹妹我思之!呵呵,这等畜牲!不打死了还留着做甚?没得丢人现眼……”
贾政的几个门客听了,也是一阵无语。
他们能做门客,自然是读过书的,自然也知道昧昧我思之这一句。
而他们听到贾宝玉竟是将这句听成了妹妹我思之来写,忍不住就有些想笑,只是不好笑出来的。
若这么说的话,这一顿打,当真挨的不冤!
但是他们也不能眼看着宝玉被打死而无动于衷,他们知道是劝不住贾政的,因此只得觅人进去给信。
王夫人听了,不敢先回贾母,唯恐宝玉被打出个好歹来,只得忙穿衣出来,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
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
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
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
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
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冬天寒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
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这一次打宝玉,到底不像是上一次。
上一次打,是因为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滢辱母婢。
而这一次打他,纯粹是因为没好好学习的缘故,贾政倒是没有上一次那般大的火气。
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婰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
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啊。”
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
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
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也放声哭了。
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
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
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天寒地冻,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
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
贾政听这话不象,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
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
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
贾政听着贾母和上次差不多的对话,忽然间觉得心累,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忍不住说道:“母亲有所不知,这个孽子,母亲只知道这一年他在国子监里用功读书,大有进益!然则今儿我一考他,他竟是不通的很!这一年,他的心只怕根本没放在读书上面。”
“母亲,你也说过,宝玉聪慧过人。若是不严加管教,他如何能成材?为儿的教训他,也只是想他能学好,将来也能中举甚至考个进士,也好光宗耀祖的!”
听到贾政的话,贾母心里不由一惊。
贾母是真的觉得贾宝玉有状元之才的,你看,环哥儿还不如宝玉呢,都能连中六元考中状元了。
换到宝玉身上,就算不连中六元,连中三元好了,难道还不能考取个状元回来吗?
如今听贾政说,这一年宝玉在国子监竟是没好好学习,贾母心里,也是不免失望的。
不过贾母毕竟不是讲理之人,宝玉被打成这般模样,她心里的怒火还没散出去呢!
她不由厉声说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
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
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
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次一管教宝玉,总要来这么一回!
一时间,贾政只觉得心里越发添堵。
贾政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心口一闷,下一刻,不由喷出一口老血,整个人向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