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赤道的夜幕降临。
窗户外是雪白的大理石砖花园和肆意玩水的猛虎,几名仆人捧着新鲜的肉供它们食用,再远处是三三两两散步逛街的富人,最远处却是堆满垃圾的河岸。
月光落在新罗马式总统府的装饰凹陷处,镀上一层淡银花边。
林安收回目光,看向坐在一张全能式办公桌后方的齐塞克迪·库玛西,他正在用樱花茶具煮茶,小小的杯子在粗大的手指中像个过家家玩具。
“想必您就是【护林人】。”
齐塞克迪的手表响起可爱的小动物叫声,已是晚上八点钟整。
“让我猜猜,你被先知推上风口浪尖,然后功成名就时被他困住,取而代之。”总统拎起滚烫的茶壶,“那位‘真理之神’喜欢突然放个冷箭,不知不觉把人耍的团团转。”
尽管林安不清楚总统本人的神秘原型,身为【四活神】之一,“酋长”手指的继承者,他至少是源头级,【黑都】邮件来往中也提到他融合了一定“提灯女神”。
和其他陷入时间循环、浑浑噩噩的人不同,看到林安的第一眼,齐塞克迪便明白他并非这个时间线的存在。
林安本想伺机潜入总统府,拿到齐塞克迪的“小册子”,谁料刚进去几分钟就被这位神秘者发现了。
不过没关系,再过几个小时,这段时间就达到了终点。
林安尝试过在外面等到第七天的循环结束,结果每当12点一过,无论他在哪里,都会被强制性地“传送”回到第一天醒来的大酒店床上。
也就是说,他很快要启动先知的“自动回城”功能了。
这次先侦查一下总统府的布局。
“是啊,但我听他说,你才是那个背后放冷箭的人。”林安拿起总统递来的茶,奇怪的味道直冲鼻腔,茶水褐黄且浑浊,“黑色的是什么?”
“草药……以及蜗牛。”
林安放下茶杯。
“哈哈哈,班图的特色饮品。”齐塞克迪笑道,“孩子,‘先知’实打实地伤害了你,而我直到现在还在心平气和地和你聊天。不妨再想想,到底该相信谁的话。”
“他说的不是真的吗?”
嘴上这么讲,林安对【四活神】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了。
答应坐下来并非想取得什么实质性的结果,而是林安早在和总统打招呼时,就放出【瓶中小人】,追着那道能量波动进入了总统府。
他分出一半的意识操控【瓶中小人】,另一边牵制住总统的注意。
扎伊的“幻想家”能量纱布般笼罩了小人,它行走于一个隐藏在水面下的平行世界,在错综复杂的走廊和房间中穿梭自如。
记录下总统府地图,林安继续听着齐塞克迪的高谈阔论。
“他说得没有错,我杀了‘巫术师’和‘女巫’,但我没有背叛【四活神】,不要让先入为主的偏见影响你,实际上两面三刀的背叛者是他,你呆在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为西洲的世家工作。”林安说。
“世家?更像一个顶级的私人俱乐部。新纪元到来了,只有他们知道如何正确治理这个世界,我参与进去是为了学习,不想让班图因为我们的固执落后于他人。”
齐塞克迪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告诉林安。
“先知没有告诉你吧,是‘巫术师’和‘女巫’先动的手,本想和平谈判的我不得不正当防卫。”
“你不但杀了【四活神】族人,为了就任总统,还重新挑起了弗兰德人留下的民族仇恨,导致班图陷入无休止的内战,这总不是假的吧。”
“确实如此,我们需要吓唬吓唬民众,但我从未想过让班图人自相残杀,甚至制造混乱的战争。或许有极端份子想要这么做,那是不对的,我很不支持。”
“你没有下过屠杀平民的命令?”
“没有,从来没有。”齐塞克迪笑眯眯地说,“哪怕他们不支持我,那也是他们的权利。”
“事实是很多普通人被杀了。”林安盯着松垮垮地挂在总统手腕上的手表,数着倒计时。
齐塞克迪似有所觉地开始摆弄表盘。
“权力链条……意思是我可以控制我的军队,但平民煽动家和极端分子我就没法管了,我和我的军官不支持暴力政策。那些混乱完全是民间人士和极端的指挥官联合组织的。”
他不留痕迹地回避责任,把账算到别人头上,用目的来为手段开脱。
“大象打起架来难免会践踏草地。”
事到如今,林安对每个神灵介质都有了“神秘者画像”,而齐塞克迪表现得既不像“审判长”,也不像“战争皇帝”。
这算是好事吗……
至少不用对付他的大军压境了。
“嘎吱。”
这时【瓶中小人】的视野传来一阵猛烈的波动,林安转移重心,只见面前是一间橡木制成的大门。
入口两侧的鲜花娇艳欲滴,沁人心脾的熏香氤氲,伴随似有若无的长笛歌舞。
佣人们清一色是女子,低垂着脑袋打扫卫生。
肉眼看上去这是女眷的房间,但【瓶中小人】周身环绕的“幻想家”能量却强烈地震颤了一下,似乎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压迫。
奇异的能量波动来自房间的另一侧……
林安的脑海划过戴维的话,他说总统唯一的优点是对妻子非常专一,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一个短发的青年女人推门而出,长相平平,皮肤很白,抱着一块薄如蝉翼的平板,穿着一身职业白领装。
格格不入的氛围弥漫,证明她是一名神秘者。
这人是齐塞克迪的妻子?
接着林安看到周围的仆人大多对她的经过熟视无睹,最多礼貌欠身,又打消了猜想。
最关键的是,当她经过瓶中小人藏身的墙角时,罂粟花的胸针一闪而没,让林安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红罂粟商会】驻金萨沙办事处。
说起来,凯文提到这里共有三名传说级……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时,林安仍然能感觉到那股认出他的能量波动经久不衰,说明那个发现他的人还在香气环绕的女眷房间里。
让神话级的【瓶中小人】能量波动……
难道总统府一共有两名源头级?
略一思索,林安让炼金生物跟上女白领,反正总统府的地图已经记录得差不多了。
“滴答。”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总统是个急性子,见林安久久不回复,用响亮的声音问道。
“我曾经也被先知的神秘术困住,后来却平安无事地出现在总统就任大典……难道你不想离开吗?”
“代价是什么?”
“我们和‘先知’有些过节,不是吗?”齐塞克迪并拢双手,“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也是潜在的敌人。”林安淡淡地说。
齐塞克迪的脸色沉了下来:“护林人先生,你的油盐不进让我很难办。”
“难办?那就别办了!”
林安忽然暴起,一脚踹翻桌子,黑乎乎的茶水流了一地。
同时,他的脑海闪过念头,幽深的坑洞于齐塞克迪的总统椅下方浮现,强大的吸引如同磁铁般拽住他的灵魂,针扎般的痛楚深入骨髓,总统如同一张薄薄的落叶般向死亡坠落。
冥界神祭!
被赫梯仪式命中的齐塞克迪不慌不慌,嘴角勾起冷笑,双眸慢慢变换成了墨绿的色泽,整个人像一只真人大小的蜡烛,微笑着融化。
油脂在林安脚下翻滚,令人麻痒的东西爬上裤管,他转动【贤者之石】飞上半空中,却只觉得一种压力从上下两方而来,将他往中间一挤。
“咳!”
林安剧烈咳嗽一声,猛地撞碎总统房间的玻璃飞到窗外,这才摆脱了差点被连人带魂魄被压成肉饼的结局。
这就是齐塞克迪的神秘?
话说我明明命中了他,为什么没有效果?
略一回忆,林安皱起眉头,因为刚刚打中总统时,赫梯仪式的反馈像是撕碎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齐塞克迪和先知一样也是死人?
不,哪怕“死亡”,神秘者的灵魂也不会消散——所以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神秘术才显得如此可怕!
说起来,和齐塞克迪对话时,总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呜呜呜——”
一个猜测成型,林安来不及细想,随着尖锐的敌袭警报,总统府大乱,数以千计的护卫队扛着长枪短炮从四面八方冲来。
林安特意观察了他们一下,那些士兵在放空模式中没有神秘者的气息,并非神秘者操控的傀儡。
看来齐塞克迪不是战争皇帝。
这倒是个好消息。
林安冷静地观察着,忽然发现以总统府为中心,延伸出厚实、密密麻麻的棕榈树叶子和纱网壳,“柯默思”的能量在地上形成一层薄膜。
奇怪……
棕榈树特征的花纹真菌般快速繁殖,眨眼间从地面爬上目所能及的物体,花园长椅、喷泉中心的雕像、花园的总统园艺造型,最终顺着总统府的墙壁一路向上,覆盖了房顶。
短短五秒之内,整个世界除了对林安喊打喊杀的人,已被这种怪异的棕榈叶统治。
“入侵者,我要杀了你!”
“竟敢在总统府撒野,快点滚出去!滚到多哥去!”
“伤害了总统先生,你就是整个班图的死敌!”
士兵们红着眼睛,追着飞行的林安大喊大叫,后者和子弹、炮弹、甚至一发RPG导弹擦身而过,尽管没有受伤,耳朵却快噼里啪啦的声音炸聋了。
为了确认总统的神秘范围和距离,林安没有搭理这群狂犬病人般的护卫队,径直飞出总统府,落在了富人区。
“啊,巫师杀人啦!”
他的到来惊得夜间散步的居民落荒而逃,只有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站在原地,没看清林安是从天而降,她拍打着酸痛的腰,推了推浑浊的眼镜,口齿不清地搭话。
“啊、帮窝捡一瞎假亚,诺,酒在蜡边。”
“给你。”
林安拾起假牙递给老妇人,她颤颤巍巍地掏出手帕擦拭灰尘,又嘀嘀咕咕地向林安抱怨着天气和最近的年轻人。
“你说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
林安眯起双眸,他看见棕榈叶的花纹丝毫不受总统府的影响,从那一侧涨潮似的涌来,眨眼间吞噬了他所在的贡贝区街道。
“还、还是你善良,小伙纸——”
老太太说到兴起,直接上前拉住林安的胳膊,想从怀里掏点什么送给他。
直到棕榈叶的网格经过了她脚下的砖块,老人全身一颤。
“你怎么了?”林安问道。
下一刻,还算和蔼的老太太忽地变脸,干瘦的胳膊用力锁住林安,扯起嗓子大呼小叫。
“你、你——你是反总统分子!该死的叛军,快来人!枪毙他!”
同一时间,刚刚躲起来的居民们从各处探头,他们一改往日的怯懦,同仇敌忾地拿着武器,嘴里喊着整齐的口号。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金萨沙!”
“枪毙!处刑!车裂!”
“杀!杀!杀!”
齐心协力团结在一起的声音犹如战吼,直冲云霄,大地震颤,每个和林安素未谋面的居民双眸血红,死死瞪着他,一眨不眨。
若是目光可以杀人,林安觉得自己怕是要被这群人碾成粉末。
察觉到一丝“提灯女神”的气息弥漫,林安不敢耽搁,一把推开老人,转身向天空飞去。
暴戾的声音在耳畔经久不衰,如影随形,他心无旁物地将意识沉入瓶中小人,和它视野同步。
很好,离我不远……
这场骚乱席卷了整个金萨沙的富人区,人们游行一般追着一个飞驰的人形,怒不可遏地用各种东西砸向他,包括剩菜和臭鸡蛋。
林安全程面无表情,只是轻松地躲避着人们的攻击,最终在一处十几楼高的办公楼旁边停了下来。
落地窗倒映出一名女人的身影,她狐疑地看向窗外。
正是红罂粟商会办事处的那名女白领。
“系统,使用【尔当受罚】!”林安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着女白领的眉心。
女白领显然对于神话级的“审判长”毫无还手之力,她的眼前一花,复杂繁琐的希伯来文从地上升起,化作绞刑索挂在她的脖子上,骤然收紧。
“嘎擦!”
光亮从她的双眸褪去,女白领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咕咕咕!”
总统府中,齐塞克迪不知何时回到了座椅,感知到林安的行动,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旋即听到了手表发出的叫声,预示着十二点到来。
紧接着,流逝的时间犹如咬住自己尾巴的衔尾蛇,再次陷入无尽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