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通道往下陡斜。地势险峻，遍地凸凹不平的石头如狼牙利齿。

两人走过一排排耸立的石柱，通道下到处都是被水侵蚀布满孔洞的怪石头，枯水后干燥，石质坚硬冰凉。耿卫和郭海相互照应，扒着石头往通道下深入，就像顺着天梯往下爬，感觉坠入了个无底的深渊。幸亏石头坡虽然陡，但坑坑洼洼的落脚处甚多，就像天然的石阶，让人拾阶而下也不是太难。

爬了会，耿卫拿灯照射下去见到洞底，压抑无着落的感觉这才缓和些。

两人先后下到洞底。这里地势稍缓，空间更大了，高十多米，宽阔像个篮球馆。他们沿着洞穴缓坡往前走了数十米，头上忽然冰凉，水滴落在身上。

耿卫举起探照灯往上一扫，见洞顶上倒挂着密集的钟乳石，色泽洁白，好似不计其数的冰锥悬挂在天穹飞檐上。水润若玉，一颗颗水滴凝结于石尖，灿若晨星。

洞悬清泉，滴滴下落，在灯光中如蒙蒙落雨，清凉冰肌。

这是灯影灰岩层形成的天然溶洞，富含重碳酸钙，经过地下水悠长岁月的浸润孕育出生机勃勃的钟乳石，巧夺天工，美如白玉雕成的一座水晶宫。

钟乳石晶莹透明，封存着地球千万年的时光。

“哇……”两人发出惊叹。

灯光扫过四周，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恍然一个神话般的地下世界。

一根根雄伟的石柱从洞底拔地而起，仿佛天宫那雕刻精美的玉柱。

穹洞宏大，洞顶凌空高悬一条条钟乳石，形态特异，犹如凝固的瀑布，又像一串串绚丽多姿的玉石礼花，像吊灯，像玉树冰凌，像竹笋，像白玉葡萄，像珠帘，像起皱的布幔，像凝固的水波纹……

千姿百态，石质晶莹剔透比冰霜洁白，一尘不染。

“叮咚……”耿卫敲打耸立的石笋发出坚硬悦耳的声响，余音幽幽。

洞内空气冷冽，没有憋闷感，空间广大幽静。

“滴答、滴答……”四处听到从倒挂的钟乳石滴下来的水珠响声。水滴落在地上凹处一汪汪小水潭上，水面荡起涟漪，灯光映照着波光闪闪。

耿卫掬水尝了尝，咂舌说：“有点酸涩，泉水含矿物质比较重。溶洞的上方可能就是黑水河，水溶岩石形成的洞穴。”他兴奋不已，这可是奥妙神奇而重大的地质发现，而且还是他第一个进入的不知形成多少万年的地下溶洞。

这个溶洞还连着许多岔洞，洞中有洞起伏曲折，层层叠叠不知有多大。

耿卫琢磨着去哪个岔洞探索，忽见郭海走向一个石台，往台下爬去。“你去哪里？”耿卫跟过去说：“注意安全，别乱闯……”他停住口，在灯光下赫然发觉郭海的神情异常，“怎么了？”

郭海没应答，爬下石台摸索着挤进石柱之中的缝隙。

他的举动怪异，明明有宽敞的地方不去，偏要钻进那狭窄之处。耿卫急忙过去一把拉住他问：“你干嘛呢？”

“那里有东西……我感觉到了。”郭海喘息声沉重，手指石缝深处。

耿卫听了毛骨悚然，“什么东西？”他紧张问，举灯照向石缝，但见缝隙深处曲曲折折，光线所及之处都是丛生的石笋，没见到什么怪东西。

郭海挣脱耿卫的手，继续往石缝深处钻去，移动迅速。

“慢点，别了迷路。”耿卫焦急惊慌起来，侧着身挤进缝隙追过去。搞不清小海要干嘛，但在这种未知的地下深处一旦迷失方向那要命了。他擦着石笋钻过去，紧走几步再次伸手牢牢抓住郭海，阻止他再深入。

“耿哥，你看。”郭海挪了挪身，让耿卫往前看。

耿卫举灯看过去，见一堵石壁耸立在前，形状起伏不平的石壁上有条狭缝。这堵石壁就像一堵坚硬的隔墙，墙上的缝隙狭窄，几乎不可进人。耿卫凑近石壁，透过缝隙看到里面是个宽阔如大厅般的洞穴，洞的中央凹处有一弘水潭，水面平滑如镜反射着灯光。

一条古怪扭转的石柱搭在潭水上，形状丑陋嶙峋，色泽晦暗，就像一条石化了的墨黑巨龙一头扎到潭中饮水。

它的一截身躯伸出水面，扭曲盘绕着，活似在痛苦挣扎。

耿卫悚然心惊，把灯光投向水潭，但见石龙延伸至水下看不透有多长。

郭海忽然说：“把灯关了。”

耿卫愣了下，迟疑着关闭了探照灯。

灯光消失，黑暗蓦然沉沉压来，眼前的场景瞬间随之消失。

几秒钟后，视线出现了变化，漆黑的视野内浮现蒙蒙光亮。石壁缝隙内里的洞穴透出微光，发光源来自那一泓水潭，隐隐泛白，水下似有夜明珠莹莹透亮。水潭盈盈溢满，水中发着柔和的光。那条石龙在弥漫的水光之中更似活物，神态生动欲飞，长龙吸水般浸在水中央。

耿卫定定注视着这奇景，浑身血液凝固般遍体发凉。

时间悄然流逝，他不知看了多久，猛然惊觉面前一个黑影遮住光，那影子漂浮不定，由大变小，从近至远融进了洞穴光亮中。他头皮发麻，赫然辨认出那是郭海的身影，不知怎么地他穿过石壁缝隙进入洞穴，去到那泓水潭处。

郭海缓缓入水，整个人沉下水潭，只透出头首。

脸庞倒映水光，恍恍惚惚不清，仿佛笼罩在云翳水雾中。

他悬浮在潭水里仰头望过来。

可怕的死寂。耿卫浑身僵硬，手里紧握着探照灯但没法打开开关照过去。就这样无声无息，隔着石壁透过缝隙与郭海对望，恍如梦境。

水潭中的光蓦然明亮起来。

郭海的脸色一瞬间惨白，神情变化，似乎感受到水下的什么东西。水面波光粼粼打着旋转动起来，漩涡以他为中心越转越快，就像要将他吞噬拖进水底。激漩中，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水线延伸到他的脖子和脸上，灵动如丝虫般蔓延淹没了他。

耿卫心跳强烈鼓动，浑身一震，呼叫了声。

尔后，忽然感到一股特异的外来意识侵入他的脑海，控制住他，让他的叫声嘎然而止闷在喉咙。那意识传递给他一个念头：耿哥，我走了，你回去吧，不要管我，不要告诉别人你知道的事。

这是郭海传来的意识，在与他告别。

耿卫惊恐拼命挣扎，心念抗拒着郭海传来的意识，心想问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我见到了我妈，见到了我，我去找……这个意识才冒出来的瞬间，突见郭海随着飞速转动的漩涡往下一沉，沉入水潭，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拖到水下不见。泊泊水声闷响，仿佛从深水之下传来巨龙的气息声。

“轰！”如喷泉爆发，水潭激起腾腾水雾弥漫开来。水光变色，橘黄泛红，瞬间之后光芒全无，整个空间内变为一片墨黑。

耿卫在黑暗中懵了会，陡然清醒过来，大叫：“小海！”

叫声回荡未歇，耿卫连连大叫大喊，往前扑到石壁上，想要抓住什么似的拍打着石壁。他手中的探照灯“哐当”摔落地，他反应过来，在地上摸索了灯点亮照过去，但见缝隙内那洞穴里空荡荡已不见了郭海的身影，水潭平静如初，仿佛之前的场景从没发生过。

“小海……”耿卫侧身拼命挤进石壁缝隙，但他的一只右手和肩膀挤进去后却被狭窄处卡住，无论他怎么使劲都无法再往里进半分，再用力，胸骨处卡得生疼，差点昏过去。他不得不退出来，焦急打量空隙位置，一连换了多种方式都无法挤进这道石壁上的缝隙，肩膀和手臂擦破皮渗血。

他慌急不止，呼喊着小海，在附近找了几圈但徒劳无功。

石壁内里的那个洞穴好似封闭的，除了这道缝隙，再没其它的入口。他在这周围蹿来蹿去耗尽了力气，最后瘫坐在地上几乎哭出声来，他紧紧咬着牙，自责懊悔之极。

痛苦难受得头脑渐渐有些不清明。昏昏然，他见手中的探照灯快速闪烁报警，提示电池电量不足。耿卫猛地醒悟，只凭他的能力无法解决这个意外事故，他赶紧往回撤去寻求救援。

撤离溶洞的途中，探照灯熄灭了。

耿卫被困在地下溶洞五十七个小时。

路程长约一百二十米。这在有光线的地面上不算什么，走路只需几分钟的时间，但在漆黑无光的洞穴却是生与死的距离。他独自一人在黑暗阴冷的地下迷宫摸索，在没有丝毫光线的复杂地形中挣扎，最终走出来，任何人都觉得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包括他自己。

一个念头支撑着他求生的意志，心里坚定的一个信念：活着出去，为小海寻求救援。

他突破了孤独、恐惧、疲惫、饥饿、寒冷、危险交织的死亡之网。

当他破网而出，站在枯井底下仰望时看见夜空中漫天星光，清晰异常，横跨天穹璀璨的银河。

过了好久以后，耿卫回忆那一刻时他才想起来，他在深邃的井底不可能看到星空，最多能看见井口处的一点微光。那是他从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现幻觉：漫天璀璨星光震撼心灵的烙印。

小海消失了，这是除了夜空星光以外让他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搜救队彻底搜索溶洞，没能找到郭海。

于鹏带了两名潜水队员通过扩大后的石壁夹缝进入那个洞穴，绑了钢丝绳，潜入水潭，在深约二十米处的水下遇到暗流，水下情况异常复杂，岔洞繁多，他们只能放弃搜寻。经过声呐仪探测，这个水潭像一根直径约七米的熔岩管道，扭曲盘绕如脐带，通向未知不可测的水下深渊。

一直往下延伸，完全没有生物存在的迹象，水底是无限的黑暗。

……

物质在空间中可能出现波动。概率极小的，在空间的某处、某时发生的物质波，没有确定的位置和时间，以至不可能观测到这种情况。

茫茫然，斑斑点点的光亮闪烁，像梦幻中浩瀚的星空。

郭海潜入梦境深处。

一片混沌，他感到自己失去实体似的漂浮在水中，就像是浸在子宫羊水里的胎儿，朦胧听到母亲那恒定有节奏的心跳。母体通过脐带和他血脉相连，让他舒畅地漂浮生长在这温热的羊膜腔内自由转动，聆听着那与心灵共振强有力的心音。

他的意识渐渐清晰起来，触摸到自我。

胎儿的皮肤富有光泽，淡黄粉嫩的肤色，脸上很多皱纹，像个老人似的，头部朝下，头上长出绒绒胎发。以心脏、肺叶、肝脏为主的循环、呼吸、消化、泌尿等器官已形成，脑神经系统发育到成熟的程度。

灵魂之井，胎儿进入母体的骨盆之中，孕育着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