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这天。
阳光斑驳,透过窗帘照在书桌上。
郭海专注做着暑假作业,他在语文题上遇到个生词,拿了辞典查看。作业完成,他心头忽而一动,查阅辞典上对“灵海”的词语解释。
顾天云去了灵海好久没回家,他想知道这个词语代表着什么含义。
辞典上【灵海】的释义有两个,一:脑海。二:大海(古人以为海中多灵怪异物,故称。《文选??木华》:“於廓灵海,长为委输。”刘良注:“灵者,言其神灵多怪异也。”??)
郭海怔怔看着辞典,有些想不明白,人的大脑怎么会与大海联系在一起?什么是灵怪异物?灵海不是在地下隧道深处吗?正想着,他忽然看到辞典上的一个个字扭曲变形,微微振动起来,就像透过波动的热空气看到的景象。
悚然心惊。
他抬头四处张望,惊见房间里的物体都在波动变形,投映在书桌上的光斑浮动,窗帘扭曲,墙壁就像风吹湖面荡起波澜,天花板凹陷下来又拱上去,像在哈哈镜中倒映出来的变形体。房间内的整个场景犹如活物般在无声而缓慢地蠕动,又仿佛某种透明的东西贯穿了他的视线,水波淹没了他,他看到的一切物体都在晃动。
闪烁着无数微小难辨的光点,浮动在他的视野之中渐渐延展开,化为一缕缕细丝无限延长,渺无边际,振动着充斥空间。恍恍惚惚,一条庞大的生物从记忆深处游出来,狰狞可怕,猛地扑来吞噬了他……房间空气轻轻颤动,很冷,他脑后一片麻木。
郭海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一切忽然又恢复了正常,房间静悄悄,古怪的异物和波动的异像全都消失了。
心呯呯直跳,他半晌惊魂不定。
但就在异像消失不久,一刹那,他突然隐约感触到灵海的某个场景:深水之处浮动闪烁着无数微光,在莹色微光中,悬浮着无数的人体,一具具人体上蠕动着密密麻麻的异物。僵硬不动的人,任由蛆虫般的异物附着啃噬,死人一样。忽而,他意识到这些人还活着,发出无声的凄嚎,穿透黑沉沉的海水,将痛苦轰然传递到他的意识。
他感受到那种无法形容恐怖的绝望,撕心裂肺的极致痛苦……
“啊!”郭海猛地抱住头,难受欲死。
“小海!”耿卫推门进房,惊见他蹲在地上抱头发抖的怪样,急忙拉起他坐到椅子上,“你没病吧?抖得像打摆子,怪吓人的。”
郭海喘了几口粗气,渐渐回过神说:“有点头疼,现在好了。”
耿卫狐疑看着他,转而想起什么似的,手拿一本笔记本晃了晃问:“你看过这个了吗?你爸写的日记。”
“哪来的?”郭海莫名紧张问。
“就在书柜里,我乱翻找到的。我觉得你应该看看……”耿卫递给他笔记本,表情透着异乎寻常的严肃,“在日记里,你爸写了些奇怪的事,写到你,还写到了你妈妈……感觉好怪,看得我发毛,不说了,你自个看。”
“我妈?”郭海蓦然心惊肉跳,生出不好的预感。他硬着头皮接过摊开的笔记本,阅读耿卫指给他笔记当中一页的文字。
父亲的字迹简练,碳素笔写的,有些潦草凌乱难辨识。
郭海吃力地看着日记内容:“5月16日,她在客房睡了,梦中还带着惊恐的样子。我有些担心,困惑,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她的来历是个谜,无端出现在湖边,怎么来的?她家在哪里?但她不肯说,很惊恐,求我救救她,我还能怎么办,只有先带她回来。她怀孕了,看上去快生了,瞧她的衣服是个彝族,湖东岸的黑水村?她只告诉我,她叫阿娜俪月。动听的名字,人也很美。”
“这个字……”郭海手指他不认识的“彝”字,看向耿卫。
“彝族的彝。”耿卫说:“在湖的那边,我们对面,那原来有个村子住着些老彝族,就叫黑水村,早就搬迁没了人,村子荒了好多年……你接着看啊,你爸写的在湖边救了这个女的太离奇了……”耿卫咧了咧嘴,把后面难说清楚的话又咽了回去,伸手为他翻到下一页的日记,“哎,你先看了再说。”
郭海莫名恐慌,赫然想起父亲怀抱身穿民族服饰怀孕少女的场景,他顿时又发抖起来。那场景不是幻觉?真的?他呼吸急促,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又怎么了,喘得跟憋尿样,到底哪不舒服?”耿卫察觉他的反常。
郭海摇头抿着嘴,拼命压制着心头激荡的不安,低头看日记。
“5月18日,今天我和老婆带她去了省医院,超声医学影像检查显示,她腹中的胎儿在晚孕期,约33周,发育良好。胎儿颅内结构显示清晰,脊柱、四肢、腹内器官发育正常,体重估计有2090g,但胎儿的心率过慢,仅有93次/分,血液动力缓慢,但心律齐,没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特征。
她的情绪不稳,紧张,很怕见人,陌生的场景也让她害怕,害怕灯,害怕汽车,一直念叨着有人抓她,要杀她。精神状态很糟,她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说不能要这个孩子,是怪东西,一会又说不忍心,哭泣不停。老婆让我把她交给警察去处理,她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哀求,唉,摊上这事,不好办!”
“6月5日,阿娜俪月越来越反常,十多天不说话,她像个哑巴只点头摇头,目光呆滞带着惊恐,整天闷在房间不出来。我想这么下去也不是长法,考虑把她送去收容所。今晚正琢磨着,她突然跪下说别赶她走,不停地求我和老婆让她留下,她做什么都可以,她能做家务,刺绣、织渔网、种田之类的。这些没啥,我吃惊的是,她似乎能猜透我的想法,我还没说的事她都知道,给我怪异的感觉,让我没法拒绝她,不能把她像流浪狗那么扔出去。
还有个怪事,她看见电视播放节目吓坏了,惊恐打抖说怪东西,怪虫子,夹杂着些我听不懂的话,开始我以为是彝话,但她的声调实在太古怪,叽叽咕咕就像某些鱼类在水下的叫声,听着瘆人。这事烦心,藏了个大活人在家里,还不能让外人知道,往后怎么办?”
“6月9日,她今天忽然说她怀的是个男孩,生了就给我们家,不要告诉别人小孩怎么来的,不然会被水怪抓走。她还说,小孩没父亲,是水里的神灵变的,不是凡人。按道理我不该相信,但我居然有些奇怪的认同感。她说了句让我震惊的话,她知道我老婆不能生育,所以把孩子送我们养。但这事我们从来都没跟她说过,她怎么知道的?”
“6月14日,我做了个奇特的梦,梦见深不可测的大海,海里没任何生物,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水,可怕的感受,绝望的孤独感,我在海里不停地游,想找到同伴的强烈渴望,但到梦醒我都没见到谁。醒来后,那种强烈的孤单感残留在心里好久挥之不散,直到我去了菜市场,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才缓过劲。那种感觉,仿佛世界末日只剩我一个人。在梦里我绝望哭泣,痛入骨髓的孤单无助,比死了还难受的悲凉感觉。
一整天我很消沉,在书房看书,前一会,阿娜俪月忽然进来跟我说,人都要死的,以前没有人,以后也没有,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存在。我问她为什么,她不说了,拉着我哭。我感觉她也很孤独无助,像和我有共同的感受。”
“6月17日,感冒,耳鸣,精神萎靡,我刚刚在沙发上打个盹,迷迷糊糊,突然看到恐怖的场景,很多人体漂浮在幽暗的水底,一堆堆木头似的,但他们还活着,盯着我,向我求救,无声呐喊,灵魂在地狱燃烧般痛苦。我惊醒过来,一脑门冷汗。”
这一页的日记很短,只写了寥寥四行字。
郭海看得心惊肉跳,懵懵坐着不动,头脑胀鼓鼓发晕。
“楞啥啊,重要的在后面。”耿卫等不及,为他翻下一页。
郭海按住耿卫的手,脸色惨白摇头说:“耿哥,我不看……不看了。”
“为什么?这可是大事啊!”耿卫瞪眼,指着笔记本说:“你还没看到你爸往后写的,怀孕的女的就是你妈,怀着你,亲生的妈妈。”
“不是的,不是……”郭海忽然叫了起来,惊恐猛地连连摇头。
“咋会这么固执,你看嘛!”耿卫说:“男子汉要能扛事。”
郭海低头不吭声。他确实很害怕,不敢对别人说起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包括对平时无话不谈的耿卫也不敢说。
“哎,急死我了。干脆我跟你讲……”耿卫脾气火爆,实在忍不住。
“不要说。”郭海突然抓住耿卫的手臂,“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你……”耿卫发觉郭海的右眼呆滞异样,传来一种让他不可抗拒的感受,他顿时一窒,说不出往后的话。
郭海的声音平静下来,慢慢说:“你心里想什么,我能知道。”
他这话古怪惊人,但不知为何,耿卫忽然就接受了,相信他说的无疑。耿卫压低声音问:“小海,怎么回事?你咋个做到的?”
“我好害怕。”郭海松手抱住膝盖,怯声说:“不知道,有时候忽然的我就明白了别人在想什么……我是个怪物。”
耿卫惊疑不定看了郭海一会儿,转身关紧门,回来作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窗子,伸头往外看了看,抓起笔记本塞进口袋,爬上窗台,对郭海招了招手,随后一溜往外爬去,灵活如壁虎,转眼间他就沿着窗外墙壁上的水管溜了下去。
郭海愣了下,拿了手杖跟随耿卫钻出窗户爬下楼。他见耿卫利索地翻越过院子的围墙,身影消失在外,没再迟疑,他也赶紧跟过去翻墙而出。耿卫猫着腰顺墙小跑,不一会带着郭海去到湖岸边,下石阶,跳上一艘橡皮艇,解开缆绳抄起划桨。
“去哪?顾阿姨不准我们出门。”郭海心跳骤快。
“上来啊!”耿卫撇嘴说:“我们又没出大门,是翻墙来着。快点,趁着我妈去城里逛街臭美,我们去个地方。”
郭海上了橡皮艇窝下来,抓住固定绳。
耿卫荡起双桨,橡皮艇轻快地带着两人离岸滑过湖面,迎着阳光悠悠驶向抚仙湖碧蓝的湖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