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大院,午后。
宁灵抬了小木凳独自坐在院子,怔怔看着大门。
自从爸爸离家走了后她就习惯这样,每天这时必定坐在门前这样看上半晌。她难受时就哭泣,但她不哭出声,任凭泪水唰唰流得让人害怕。她也不抹泪,就这样泪朦朦盯着门板,一坐小半天,家里人谁也不敢去招惹她。
这小妮子尽管才三岁,但懂事起来像个小大人,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她的脾气强起来也倔,顾芳和顾老都拧不过她,只得任由着她使性子。
郭海轻手轻脚走过去,拿了些桑果放在宁灵旁边,怯生生说:“妹妹,我用盐水漂过了,干净,吃一嘴可甜了……”
宁灵抬手把桑果扫落在地,一脚一脚地踩碎,乌红果汁四溅如血。她眼眸泪汪汪,冷冷瞅他过来,抿着嘴一声不吭。自从学会说话以来,她就没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就像天生的仇家。
郭海心头发毛,不敢再打扰宁灵,自个灰溜溜回屋。
耿卫在屋里扎马挺腰,手握毛笔,屏息静气地书写蝇头小楷字。顾老认为这个外孙心野气躁,每到周日就规定他必须写正楷,横八竖十,规规矩矩地写满三页纸,以磨练其心志。
郭海拖出书箱子,拭去蒙尘,开箱逐一整理书籍。
他估摸着类别把书放到书架上。工具书、文学、哲学和科学类,各种各样的书籍,一本本大部头看得他头疼。还有许多外文杂志,几大本工作和读书笔记。郭海翻开笔记本扫眼父亲那熟悉的字迹,心头莫名紧蹙,他没细看,急忙将笔记本塞到书柜最上层的角落。
一阵阵惶恐不安,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父亲,不敢想及那些可怕的往事。
恍然间,郭云山怀抱少女,那个身穿民族服饰怀孕少女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让他心灵战栗。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他心里固执地认定这些都是假象。他十一岁了,初步懂得幻觉和梦境的含义。他把意识里隐藏的怪异归结为恶梦,不愿深想,更不敢想,尘封在脑海底层不去触及。
“嗬!”耿卫吐气大喝。他终于写完规定的字数,另扯过张宣纸铺在书桌上,换了支大狼毫,沾饱墨汁,按在宣纸上“唰唰”挥毫急书。郭海凑近过去看,见他写出狂草大字: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害我亲人者,血债血偿!
浓墨淋漓,耿卫写了个龙飞凤舞,运笔如刀,好似领兵百万杀气腾腾的大将。郭海不禁鼓掌称好,心生崇拜。耿卫啪地扔笔,心头舒畅,总算长出一口遭小楷字憋坏了的闷气。“走!我带你去耍。”他抓了个玻璃瓶塞给郭海,抄起两只水桶风风火火往外走。郭海赶忙跟出去。
“鬼跳、鬼跳的,蹦去哪里?”顾芳和保姆买菜回家,差点被两个楞小子撞了,才问了声,两人已闯出门不见了影。
湖边芦苇荡附近的柳树林。
一截枯木头挪开,露出堆不同寻常的沙土。土质细腻黏团,好似垒砌的一座沙堡。堡上有多个孔眼,当中一孔探出对黑触须,一闪缩回去,地下传来细微的悉悉索索声响。
“蚂蚁窝?”郭海惊奇问。
“大黑蚂蚁,好东西。”耿卫兴奋说:“我们来个水淹七军。我去打水,你来浇窝子,抓了蚂蚁泡酒,等我爸出海回来就可以喝了。蚂蚁酒治风湿。”
耿卫他爸是舰艇长,长年累月巡逻在南海,绝少回家。这些年他爸受风湿病折磨,难治好,不知蚂蚁泡酒管不管用?郭海有些疑惑。
耿卫拎了桶到湖边打水,一手提一桶水回来,对着沙堡浇一桶水,然后让郭海照着做浇第二桶,他再去打水来。轮番浇了几桶水,沙堡咕噜咕嘟往外冒水。耿卫扔了桶,找来枯树枝掀开一层层沙土……蚂蚁窝复杂的内部构造渐渐露出来。水漫蚁国,这些小东西被水呛个半死,跑不利索堆在一起。
“找有翅膀的最好。”耿卫捻起只肥硕的大黑蚁,摘去它一对薄薄的双翅,扔进玻璃瓶。郭海蹲下帮忙,也找出这种大黑蚁,扯了翅膀。“感觉它很疼。”他瞅眼在玻璃瓶里挣扎的蚂蚁,不禁心悸。
“你管它呢,不疼死,等泡到酒里也活活淹死辣死。”耿卫不以为然说:“底下有蚁王、蚁后,我们抓了蚁后可以生吃,蛋白质高,有营养。”
两人手脚麻利翻遍蚂蚁城堡,抓了黑压压的大半瓶蚂蚁。
蚂蚁命大,被扯了翅膀也没死绝。郭海忽然发现蚂蚁一只只抱团堆起来,搭在瓶壁上形成蚂蚁塔,渐渐堆到了玻璃瓶口,几只强悍的大蚂蚁沿着蚁塔往上爬,就快要爬了接近瓶口边缘。
“嘿!它们好聪明。”
蚂蚁尽管遭玻璃瓶囚禁,却团队合作,欲逃出生天。这种穴居的生灵微小体弱,但懂得协同分工合作,亿万年来,它们虽然天敌众多,但生命力顽强,种族一代代延续绵绵不绝,存活在地球上的数量远远多于人类。
“还敢造通天塔,让你们尝尝上帝的愤怒,倒也……”耿卫手捂玻璃瓶往地上一磕,制造了一场蚂蚁世界的大地震,貌似坚固的蚁塔顿时被摧毁。
“哐!”水桶突然被人一脚踢飞。
耿卫和郭海惊讶抬头看,忽见一群人扑上来呼啦围住他们,没头没脑一顿拳打脚踢。
“打,给老子狠狠打,打断腿扔到湖里。”荣天远叉腰恶狠狠瞅着。
他身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叼着烟一脸痞子相。这痞子绰号叫“三炮”,是荣天远的表亲,成天闲游浪荡混迹录像厅、台球房、游戏室,打架特狠。荣天远找来三炮做靠山,气势汹汹来寻仇。他捡起郭海的手杖,看准了,挥杖过去朝着两人的脑壳一阵猛抽。
“啪啪……”几下,郭海的耳根处冒血。他闷哼着抱头在地上翻滚。
“闪开!”荣天远喝令围殴的几个跟班,以让他施展手脚,轮圆了手杖打下去。耿卫抬手挡住,*的胳膊暴起一道红肿,金属手杖打了几下,打弯了。
耿卫瞅准个空档,一头扑出去撞倒荣天远,抡起风车拳猛捶。
几人连拉带拽拖开耿卫,很快的,将他和郭海的双手反剪在身后。他们活像“土飞机”架势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荣天远抹抹嘴角的血,跳过来*两人耳光子,打到手掌发麻。
“呸!烂田鸡,怂狗!”耿卫吐口血沫子喷过去,“找帮手逞能算个卵,有种来单挑。”荣天远闷不做声,狠狠踹了他几脚。耿卫骂声不绝,“狗东西,你今天找人打了,老子明天找警卫来一枪崩了你,死去见你疯狗爹,砍头妈……”
荣天远听不住,急红了眼,转身从附近的木船上抱了块压舱石,目露凶光冲过来,举起石头朝耿卫的头砸去。
众跟班惊骇住,眼瞅这块沉重的压舱石砸上去,这野小子的脑壳定要砸开花。
“别的,要命呢!”三炮拦住荣天远。这痞子再横也有个谱。
“妈的,砸死他,我坐牢枪毙。”荣天远咬牙发狠。
“闪开,哥来收拾他。”三炮推开荣天远,溜到耿卫身前咧嘴说:“小子,横呢啊,知道哥的名头不?为啥叫三炮。”
耿卫睁着肿胀的眼皮,怒视不答话。
“哥喜欢耍妹子,耍鞭炮,过瘾。”三炮从兜里掏出几个电光炮,瞅了眼,掰断一根鞭炮,把*洒到玻璃瓶里,拿烟头点燃另一个鞭炮扔进去。“嘭!”火光迸发。玻璃瓶里的蚂蚁被炸粉碎,在激烈燃烧的火药中化为灰烬。这种特制的鞭炮威力不小,炸得玻璃瓶迸开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