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摇低了病床，让小海平躺下，收拾桌上的茶水杯出门。

小海单独住一间病房，环境幽静温馨。他愣神想着心事，忽然见之前来过的一个叔叔进房，拿了手机，走到他身旁。这个叔叔的脸上带着一种特别的笑。一股恐惧感蓦然袭来，尽管这个叔叔面带微笑，但小海突然预感到将要有不好的事发生。他紧张瞪着右眼，透不过气来，小手抓紧床单，手心冒汗。

虞一彬打量房门外走廊上没人，走近病床俯下身，压低声音在小海的耳边说：“小海，你知不知道？你吃完了你宁阿姨的奶，最后还吃掉了她的一坨肉，全部吃进肚子里。你没饿死，要感激她，永远记住她。”

小海僵硬住，喉咙干呕般嗬嗬发响。

“你好好养伤吃胖点，等长大以后啊，就什么都明白了。”虞一彬伸手捏了捏小海布满疤痕的脸，笑着走了。

小海脑袋嗡嗡响疼痛，胸闷如溺水般难受，他吐出几口食物残渣。

就像矿洞坍塌那一刻可怕的碎裂，画面凌乱闪回。各种场景，残忍可怕的画面全都在意识中逐一闪现。是的，他知道！每个场景他都知道，深深隐藏在意识深处，在他的世界。小海不敢说，害怕别人知道真实的事，他是个坏小孩，是个怪物……他被这个叔叔发现了，他再也不能隐瞒，警察要来抓他，他是个坏蛋，害死了人，要坐牢……小海激烈发抖，惊恐张嘴却无法呼喊。

病房里悄然无人，空气闷热，空调似乎坏了嘶嘶响着，却不制冷。

汗水一片片冒出来，小海感觉遍体灼烧，仿佛置身火炉，浑身每一处都钻心灼痛。他睁大独眼直愣愣瞪着空气。空气中好像浮动无数密密麻麻的狰狞小虫，刺针般钻进他的身体，钻进皮肤深处血肉中喷着火焰燃烧。无形的火焰炎烤着他，燃烧，燃烧……一种无法压制的愤怒压迫着他，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疯狂，让他无处躲藏。

“啊……”小海激烈挣扎，想要挣脱束缚似的摆脱头脑中狂乱的臆想，他翻滚着从病床滚落摔到地板上。陡然间所有感觉猛地消失，他大脑空白。

虞一彬疾步走在走廊上，心头充盈快意。

事情终于解决，画上个圆满的句号。刑警从荣坤身上追查到爆炸案的痕迹，推测荣坤炸死了同伙邓中华，检察院认定两人渎职贪污。死人不能开口，一切线索到此为止，结局堪称完美。最妙的是那份惹麻烦的举报材料绑在小海的断腿上，恰好被熟知的医生拆除，妥当销毁了，材料内容不为外人所知。痛快，痛快！值得喝一杯庆祝。虞一彬压制欣喜，心里盘算着：应该抽空去一趟省城，压抑太久，他需要狂野之欢，手持鞭子用那种最暴力的方式宣泄情绪……忽地，意识一滞，他感到灼烧状的麻痹掠过神经。

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感如火星燎原般窜入他的脑海深处。

虞一彬的脚步陡然停止，双腿僵住，呆立在原地。

身体失去控制，仿佛梦魇压身似的他挣扎着要醒过来，但大脑中那种异感越来越强烈，压迫吞噬着，让他不能动弹。见鬼了！虞一彬在心底惊恐大喊。视野波动，无形的火海激流沿着走廊轰然冲过来，燃烧将他湮没……

“咔咔”玻璃脆响。

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开了半扇，住院部大楼外闷热的风掠过，徐徐吹动窗子，磕碰窗框发响。

“小海！”护士走进病房，见病**空无人影，惊讶四处寻找。

李秘书在电梯前等了会不见虞一彬过来，她就到走廊处张望，看到走廊上孤零零的背影正一步步往前走，举手投足的动作呆滞。李秘书喊了声：“虞副县长，电梯在这边。”虞一彬没应答，仍然往前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他有些机械但动作连贯地推开窗子，爬上窗台，突然纵身往外跳下去。

“啊……”李秘书目睹这一幕，惊声尖叫。

风吹来，卷起一片树叶飞舞在半空中。窗子“啪”地合上。

住院部楼下。

葛书记送别顾天云，挥手说：“慢走，有空来我办公室坐坐，别的没有，好茶少不了……”突然“嘭！”一声闷响如同击打沙袋。

顾天云转身见虞一彬躺在地上，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过来，睁着眼，空洞望着他。

护士在病房里绕了一圈寻找，感觉有点响动，她低头往病床下看。

小海缩身在床底，双手抱腿蜷成团，浑身汗淋淋像一只落水的黑蚂蚁。他发抖，表情惊恐，左眼窝的义眼如镜子折射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