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银子!我嬲你妈妈,这么贵!”一名勇丁呸了一口,一把扯住老鸨的衣领,吼道,“你想诈老子?小心老子的刀把不认人。”
勇丁凶悍地瞪了老鸨一眼,锵地拔出了腰间的朴刀,明晃晃的刀刃映得老鸨脸色煞白,已经肥胖走形的身躯直抖个不停。
秦汉忍不住轻轻地摇了摇头,湘军虽在历史上名气不小,在满清末年其战力也凌驾八旗军、绿营军等正规军之上,可它实际上仍然是一支腐败的地主武装,在创立初期便滋生了这等骄横之气,也难怪攻下天京之后居然会犯下烧杀劫掠的恶行。
庞清和秦汉等人酒足饭饱正准备返回营地,正好从这家妓院前经过,碰巧遇见了这一幕。看不过眼的庞清便忍不住上前干涉,瞪着那勇丁冷声道:“黑皮,你想干什么?莫非忘记曾大人的号令了吗?”
“她讹人。”勇丁不服气,反驳道,“一个老娘们,竟想收我一两银子。”
“嫌贵就别进这门。”庞清冷哼一声,将目光转向老鸨。
老鸨打个冷颤,连声道:“小号向来本分经营,童叟无欺,这位军爷进门前,老身便与他说过价钱的,绝无讹诈之事。”
“是这样吗?”
庞清冷冷地瞪着黑皮。
曾国藩治军甚严,湘军里等级极其森严,上级军官对下级军官拥有绝对的权威。庞清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什长,而且还不是黑皮的直接长官,但在黑皮面前仍可以威风之极地发号施令,甚至大声喝斥。
“我……我冒得听清楚。”黑皮松开手,朴刀呛啷一声退回刀鞘,人的气势也立时软了下来。
“马上给钱。”
庞清闷哼一声,黑皮只得乖乖地掏出一锭银子,恨恨地交到老鸨手里。老鸨顿时喜笑颜开,直到庞清和秦汉一行走出老远了,还满脸堆笑地在后面挥手招呼:“这位军爷以后常来呀,小号给你六折优惠。”
秦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情颇为沉重。看来要想把湘军改造成一支新式的革命武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当然,这只是秦汉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曾国藩是湘军的缔造者,在湘军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要想取而代之,只怕难度不小。
默然走在秦汉身边的庞清并不知道,身边的士卒居然在心里打着如此惊世骇俗的主意。他自然不可能想到,真正的秦汉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居然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另一个秦汉,一个立志改变近代中国历史的未来人。
湘勇大营。
候补参将塔齐布、蓝领守备周凤山和水师营官褚汝航、彭玉麟、杨载福等人正在商讨军情,布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塔齐布是满清旗人,原是长沙绿营名不见经传的守备,曾国藩帮办团练时深感技战术训练教官缺乏,便设法从长沙绿营借调塔齐布、杨载福等人训练水陆新兵,之后更奏明咸丰皇帝,将两人调入湘勇,成为早期湘勇的得力干将。
“诸位同僚,涓水河畔一役,歼灭长毛一千余人,加上之前大小八次会战,长毛累积损失已达六千余人,再无力与我军进行大规模的野战。眼下长毛残兵龟缩城中,企图依靠湘潭城坚固的城防工事,与我军打消耗战。卑将特召集大家议一议,该如何克复湘潭城,打好事关湘勇军威的这一仗。”
“塔大人,卑将以为湘潭城高墙厚,我军抬枪以及火炮射程近且不擅长攻坚,面对坚固城墙时威力不大,所以,克复湘潭城一战,只宜智取不宜强攻。”
首先发表意见的水师营官褚汝航。
蓝领守备周凤山也附和道:“褚大人所说极是,我军得以九战九捷,斩杀长毛六千余人,抬枪以及火炮居功至伟!火炮在野战时威力巨大,但在攻城时却作用甚微,卑将也觉得还是将长毛诱出城外歼灭比较有把握。”
塔齐布的两道浓眉深深拧在一起,沉声道:“可问题是长毛连战连败,实力大损且又士气低落,如何肯出城野战?”
杨载福沉声道:“长毛统帅林绍璋有勇无谋、好大喜功,是个典型的草包。眼下他连战连败,在长毛军中已经威信扫地。这草包必然不甘心失败,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挣回面子,只要我军稍露破绽必然会像恶狼一般猛扑出来。”
塔齐布和其余诸人闻言眼前一亮,六颗脑袋已经凑到了一起,杨载福向其余五人如此这般说了一通,直说得众人目露喜色、连连点头。
次日凌晨,天色尚早,秦汉便被庞清轻轻叫醒。
草草洗漱罢,秦汉和另外的八名勇丁跟随庞清来到营外,只见薄薄的晨色里,空旷的营垒外已经肃立着黑压压的一大群勇丁,还有更多的勇丁像他们一样从营地里鸦雀无声地鱼贯而出,熟练自如地汇入那整齐的队列之中。
每一名勇丁都显得神色肃穆,脸上既无紧张之色亦无兴奋之意,有的只是冷漠和肃杀。经过连续的恶战,这群老实巴交的乡下种田佬已经迅速成长为冷血嗜杀的战士了。
一条汉子肃立勇丁队列最前面,身躯挺得像铁板一样。身上穿着短褂,肩上披着披肩,腰际挎着漂亮的腰刀,身上的制服也和普通勇丁截然不同,看起来不是哨官就是营官,至少是位高级军官了。
庞清带着九名勇丁就像小溪汇入大河般,成为整个队列的一部分。
不到片刻功夫,湘勇便已经集结完毕,那名军官模样的汉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翻手从腰际抽出腰刀,向前虚空一挥,黑压压的湘勇顿时便有条不紊地转身、向前悄然疾进,数百人的队伍竟然没有发出一丝杂音。
趁着拂晓之前的黑幕,湘勇乘坐水师的小船,沿涓江而上距湘潭城五里处河沟埋伏下来。
在湘勇水师的连续打击下,林绍璋的水师早已经全军覆灭,眼下除了龟缩城内,再不敢派出哪怕一艘小船巡逻涟水、涓水江面。所以,湘勇得以很顺利地抵达预定地点,静待决战时分的到来。
***
湘潭城内,由县衙临时改建的太平军指挥所里,林绍璋很郁闷。
从引偏师南下奇袭湘潭,一举而下的辉煌,沦落到眼前九战九败折损大半兵力困守孤城,战局演变之速,落差之大让他感到无比郁闷。现在别说是征湘军统帅石祥祯制订的聚歼湘军于湘潭城下的战略目标了,便是自己能否成功撤出湘潭,与主力顺利会师都显得悬之又悬。
想到这里,林绍璋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一会恨自己不该逞能强出风头,明知自己军事才能不足,却硬要承担奇袭湘潭偏师的统帅职责,一会儿又羞愤难当,此番损失折将传到征湘军统帅部,不知道那些家伙会怎样嘲笑自己?
又想起天国森严的军法,此番灰头土脸地回去,还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处罚?想到这里,林绍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感到背脊发凉。
眼看天色逐渐发亮,曾妖头的湘军攻城在即,可他却没有任何有效的应对之策,只能被动地分散兵力,四面防御。即便他再不通军事,也知道这样的消极防御绝非长久之计,只怕要不了多久,士气低落的太平军便会抵挡不住。
士气!
林绍璋突然恨恨地想到,此时此刻的太平军,急切地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来扭转眼前不利的局面!只要士气上来了,自己麾下仍有三千多精锐士卒,与清妖的两千湘勇仍有一搏之力。想到这里,林绍璋的眸子逐渐明朗起来……
***
天色大亮,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
湘潭城上,林绍璋紧张地盯着眼前黑压压的湘勇方阵,看阵势有两千来人。塔齐布看来是要和自己决一死了,将水陆两师几乎所有的湘勇精锐都在湘潭城东的正面摆了开来。其实,林绍璋不知道,这两千来人里面,随军的长夫便占了五百多人,所以,林绍璋更不可能知道,另有一支五百人的精锐湘勇偏师,已经悄悄地埋伏在了涓水河的河沟里。
“传我将令,除留下少量守兵外,将各门及水门的精兵统统调来东门,与清妖决一死战。”
急需一场胜仗的林绍璋已经有些急不可待,如果依仗坚城都不能战胜清妖,那这仗确实也不用再打了。
“将军,清妖的水师为何不见踪影?”林绍璋麾下一名师帅提醒道,“会不会是清妖预留有什么阴谋?”
“怕什么?”林绍璋不悦地瞪了那师帅一眼,闷声道,“清妖的主力已经齐聚东门,摆开架势准备与我军决一死战,别门已经无需更多兵力扼守!湘潭城东距离涓水足有百丈之遥,清妖的火炮再厉害也打不到这里来。清妖如此狂妄托大,舍弃水师坚船火炮之利而与我军陆战,实乃自取灭亡之道。命令各师,立即向东门靠拢,准备与清妖殊死一战,此战不成功便成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