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麾战之卷_第一三八章 绝路逢生(1 / 1)

冬水主藏 冬水主 2601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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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驾着万里追风驹独自往晋军大营奔驰。

行到半路,李穆然才忽地想起自己方才交代下去的事情有问题:毛震是羌人,是圣上那边的,倘若自己真的出了事,大将军绝不会允许他来接任吧。

李穆然不知自己明明知道张昊是大将军指定的接任人,为什么那时却没有想起来,甚至……哪怕是将这重担交给万俟真也是好的。或许,为了慕容烈和郝南的事,他心中对大将军已经隐约起了怨怼,毕竟大战打到今时今日,落得如此境地,慕容垂在里边起的作用,不容忽视。

然而,他这时已没心思想这么多了。

晋营在望,辕门处,高高悬着个人头。

北风吹袭,人头上的头发四散飘扬,露出了其下的面目。

高鼻白肤,深眸长眉,那是典型的鲜卑人容貌……俊朗依旧,果然是慕容烈。

他的眼睛微阖,脸上沾满了血污,但嘴角却是上挑的,带着微微的笑意。

李穆然的视线模糊了:阿烈含笑而死,定然是知道大将军已经脱离了危险吧。这些人中,始终还是阿烈对慕容垂最是忠心啊!

晋军军营灯火通明,李穆然放缓了万里追风驹的步伐。他不敢太过接近军营,在离营一里之外,便下了马,随后手执承天剑,孤身往前走去。

以一人之力,闯万人军营,他这一生从未做过此等不智之举,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把慕容烈的首级取回来。

百丈、七十丈、五十丈……他一身黑衣隐在黑夜中,已行到了明暗交界处,再往前一步,就会被晋军发现。

李穆然停下了步子。

辕门前,一片空旷,没有容他藏身之处。李穆然努力调息着,尽量把自己的身体调到最佳状态,他只有一次机会,一击则退,这一次,决不能失败!

他的舌尖抵着上牙膛,体内真气在血脉中涌动不休。他盯着辕门上的侍卫,心中默默数着数。

“一、二、三!”

他蓦地深吸口气,身如脱弦之箭,直冲辕门而去!

辕门侍卫一惊,还没有发出声音,已见眼见剑光一闪,随即脖间则是一亮,眼中所见,转瞬间已变成了自己的脚踝。

李穆然干净利落地杀了两个侍卫,这时才听到晋军营中响起了预警声:“有人闯营!”

“哼,闯营?”李穆然冷笑一声,慕容烈的首级就在辕门门口,他才不会蠢到冲进营中!他脚踏辕门轻身而起,手中利剑挥过,系着慕容烈首级的绳子便被斩断。他拎着慕容烈的头发,一回身,便欲离开。

正在这时,身后已穿来嗖嗖的鸣镝之声。

是晋人的弓箭!

承天剑划出数道圆弧,斩断了箭杆,然而他的身形也因此略有停滞。

更多的箭转瞬将至!

李穆然已将腾、挪二字用到了极致,箭雨纷纷中,他数次险象环生。幸而,这些年他在军中,虽然军务繁忙,但轻身功夫倒没落下,这一连串箭躲过,他竟毫发无损。

只是,除了弓箭以外,晋军军营中,已有了军马的嘶鸣。

李穆然百忙之中侧目回瞥,见一排骑兵已列队欲行。他心中一寒,心知自己这次多半是躲不过了,正自焦急,忽听到了极熟悉的一声马嘶,继而一箭从营外射来。

那箭箭身上系着根绳子,李穆然不及多想,已一把握住了箭杆,而后便随着那箭杆上传来的力道飞身而起。

万里追风驹身上坐着一人,而那绳子的另一端,便在那人手中。

也不知那人是用什么手段驯服了万里追风驹,抑或是万里追风驹当真通灵,知道主人有难,那一人一马来得时间刚刚好,正赶上救出李穆然。

李穆然身如鹰隼般落在马背上,随即双手一兜,已从那人身前扯过马缰。他手腕一抖,万里追风驹与他心心相映,登时四蹄甩开,往西奔去。

万里追风驹身上驮着两个人,速度明显降了下来,李穆然拼命催着马,可始终甩不开身后的追兵。敌我之间约有一箭之隔,虽然对方疾驰之下没法子射冷箭,但却穷追不舍。

救他的那人这时却展现出了绝佳的弓技。那人骑术也很好,在马上一矮身,已偏到李穆然身侧,而后几乎不用瞄准,便将手中箭一一射出。李穆然听那人手中弦动一声,身后便传来一声惨叫,如是十几箭过去,竟没有一箭放空。

李穆然暗暗惊心:这人弓马娴熟,犹在我之上!

只是,那人虽然帮他,却一直没有说话。那人穿的是夜行服,但身材高挑纤细,发丝间还不时传出几许幽香,竟是名女子。

李穆然初始坐在她身后,看不到她的正面,而后那女子射箭时也一直低着头,他委实认不出这人是谁,只能从她方才露的弓技猜测:“慕容姑娘?”

那女子听他叫破了自己的身份,兀然间身子动了动,旋即轻叹一声,依旧没有回话。

李穆然甚感惊讶:他是她的杀夫仇人,此前慕容月也曾对他下过杀手,怎么近些日子以来,她却变了个人似的,反而三番两次予以援手?他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但也能觉出身前这女子,并没带着丝毫杀气。

因为惧怕慕容月的弓箭,骑兵们不敢追得过紧,李穆然听身后马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然而正在这时,万里追风驹一声哀鸣,忽地前蹄一软,身子猝然矮了下去。

疾驰之中,马上两人都没有丝毫准备,登时全都摔了下来。李穆然终究练过数年武功,这一刹那间他来不及多想,一把揽住了慕容月,把她尽力往上托了托,自己的肩膀先着了地。

慕容月惊呼一声,摔在了李穆然怀中,她的胳膊肘本来下意识地要往地上撑,这一下子却撑在了李穆然的胸口。李穆然饶是身骨强硬,这一摔一顶之下,也轻哼了一声,自觉痛彻入骨,有些受不住。

慕容月也是习武之人,摔落之后,腰间一用力,便一骨碌爬了起来。她见李穆然捂着胸口犹然躺在地上,心中暗暗感动,终于开口说了话:“你没事?”

李穆然深吸口气,缓了缓,抬头却见远处晋军追兵手中火把的光芒又近了许多。他来不及回答慕容月的问话,一起来就扑到了万里追风驹身边,见那跟随自己多年的战马此刻双眸含泪,两只前蹄跪在地上,竟然已经站不起来了。

“糟了,这些日子总不让它休息,竟跑伤了!”李穆然大惊失色,他身子一矮,肩膀已顶在了马腹下,喝了一声“起”,双腿用力,将万里追风驹生生撑了起来。

万里追风驹知道主人是在帮助自己,长嘶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李穆然看向它的前腿,只见膝盖处血肉模糊,想必是方才跌破的。

他平日里甚是爱惜坐骑,这时见万里追风驹受此重创,心中大恸,可是若要逃命,终究还要借它脚力。他拍了拍马颈,又捋了捋马鬃,万里追风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似乎是在告诉他自己没事,还能带主人再跑一程。

这时,追兵的声音已能听得清楚了。

李穆然看向一脸戒备的慕容月:“你先上马!”

慕容月是极爽利的性子,她“嗯”了一声,翻身上马。然而,她方坐定,万里追风驹腿上便是一颤。

李穆然看得清楚,他脸色微变,心知万里追风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恐怕真的载不动两人了。他看着追得越来越近的晋兵,一咬牙,已下了决心:“慕容姑娘,阿烈的首级托你带给大将军,你先骑马走吧!”

慕容月大吃一惊:“你不一起走?那不是送死么?”

李穆然道:“别多说了,快走!”他一拍马臀,然而万里追风驹跑了两步,竟又停了下来,兜转回头看着他,不忍离弃。

李穆然狠心别过脸去,却听慕容月脆声道:“李穆然,我杀过你!你还要我走?”

李穆然已抽出了承天剑,大吼道:“我知道,你走啊!”

慕容月没有再问话。李穆然只听万里追风驹嘶鸣一声,继而马蹄声便嗒嗒远去,那一声声,仿佛是马蹄踩在他的心口上一样。

他仰面朝天空看了一眼:想不到,今日竟是我绝命之时了。

对面,晋军追兵的火把把半边天空照得通红,夜幕之下,如同晃着一条火龙,张牙舞爪,向他扑来。

“杀!”

一声吼从晋军左翼响起。

随即,一支万余人的步兵队从斜刺里杀出,正拦在李穆然和晋军之间。

李穆然本已立了死志,就算再来几支军队,他也都等闲视之,然而没想到的是,那支步兵队竟然向晋军杀了过去。

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这支部队带队的人,竟是郝南!

李穆然出神地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去,却见那人浓眉俊目,容貌与郝贝有八分相似,正是郝南!

“郝南!郝南!”李穆然蓦地大吼起来。

郝南骑在马上,听到他的叫声,陡然间回过了头。他一下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继而连跑几步,一把抱住了李穆然,大声笑道:“哈哈,你没事!你这臭小子没事!”

李穆然也抱紧了郝南,笑道:“你怎么过来的?你不是断后吗?”

郝南道:“一会儿再说,我先杀退这些晋兵!”

他回到马上,大吼一声:“地镗刀阵!”麾下一万步兵闻声而动,立刻摆出了阵法。追击李穆然的晋军并不多,只有四五百人,哪里禁得住这一万专克骑兵的步兵包抄。

晋军几乎没怎么反抗,便被斩瓜切菜一般围剿干净。

郝南洋洋得意地指挥完了战斗,才回过身来看向李穆然:“穆然,你怎么落得一个人被追杀?抚军呢?”

看他刚打完胜仗兴高采烈的样子,李穆然心知他并不知道慕容烈的事。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这会儿告诉他那件事,忽听慕容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原来你要我先走,是料定了有救兵!”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是喜是怒。李穆然回头看去,而这,才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

月色融融之下,慕容月秀鼻挺立,半面脸映着火光,半面脸依旧在黑暗之中。她无疑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仅是能看清的那半面脸,已经美得让人窒息。无可挑剔的五官,比画出来的还要美,很难想象,人世间竟有这般倾国倾城,貌美绝伦的女子。

慕容月长发飘飘,在月光下闪着淡淡金光。她的发色应该和慕容冲是一样的……李穆然暗暗想着,却忽地暗骂了自己一声: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又和我有何干系?

郝南也瞧得呆了,然而他毕竟是郝贝的哥哥,这时见那美貌女子骑着李穆然的坐骑,第一反应就是维护自家妹妹。他斜瞪了李穆然一眼,道:“穆然,慕容姑娘和你在一起?”

李穆然微微一怔,才回过神来:“我和慕容姑娘是去晋营抢……抢阿烈的首级。”

“你说什么?”郝南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然而已不用李穆然多言了——慕容月直接提起了慕容烈的首级:“若不是为了阿烈,我们怎么会冒性命危险?”

郝南蹿下马,几步跑到慕容月身前,仰头看着慕容烈的头颅。他看了一阵,忽地大吼一声,随后整个人蹲了下来,抱着头默不作声。

他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李穆然走到他身后,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郝南,我们还要赶紧回营才是!”

郝南喉中“呜呜”作声,隔了许久,才忽地一跺脚,站起了身仰头吼道:“走!我们走!阿烈,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和穆然吧!我们来日必报此仇!”

李穆然也点了点头。

归程路上,李穆然担心跑坏了万里追风驹,便从郝南的亲兵处借了两匹马,他与慕容月各骑一匹。

慕容月一直侧目看着他,她的目光之中,有不解,有思虑,看得李穆然脸上发烫,不敢与她目光相接。

李穆然驾马行到半程,见天边月亮已经西垂,这才想起出来大半夜,已经快到天亮时分。郝南的大队多是步兵,他不能再跟他们同路而行,便跟郝南告辞,约定在大将军处再会面。

慕容月见他轻骑离去,叫了一声:“等等我!”跟在后边,也驾马直追而去。

二人三马直向西行,走了小半个时辰,早将郝南的大队撇在了身后。

慕容月见四下已无旁人,便又喊了两声“李穆然”。

李穆然微微一勒马,与她并辔同行:“慕容姑娘有事么?”

慕容月笑靥如霞,明艳动人:“你刚才为什么救我?你不怕死吗?不怕郝贝伤心吗?”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李穆然这才知道她满面疑惑,原来是为了这个。他想了想,微笑道:“我是男子,你是女子,救你不应该吗?怕死谁都会怕,但我若弃你不顾,以后就算苟延活着,我又有什么面目见阿贝。”

慕容月微微一怔:“原来……你真的是个好人。”而后,她深吸了口气,仿佛是下了个很难的决定:“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找你报仇了。再见面,我们就算是朋友吧。”

李穆然道:“求之不得。”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多谢。”

慕容月道:“你不用谢我,我还要谢你呢。阿烈是我兄弟中最好的一个,今天若不是你,我哪里抢得到……”她眼圈一红,声音也哽咽起来。

李穆然这才知原来慕容烈和她也有这般深厚的亲情,他不知该怎么劝她,静了静,才道:“是啊,阿烈……也是我最好的兄弟了。”

慕容月轻哼一声,似乎有些不屑:“此兄弟非彼兄弟。李穆然,阿烈他是我们慕容家的人,他不是垂叔叔的义子,他是亲生的,你知不知道?”

李穆然一惊:慕容烈是慕容垂的私生子这个传闻他听说过,但从没有得到过确实,更何况郝贝也算大半个慕容家的人,连她也没有说起过,他便只当那是市井流言,并没当真。他满面疑惑地盯着慕容月:“我怎么没听阿贝说过?”

慕容月嗤笑道:“慕容山是什么身份,他能知道些什么?郝贝是他的干女儿,那就又隔了好几层关系了。总之,我说得绝不会错!”语罢,她忽地将慕容烈的首级递给了李穆然:“你拿着交给垂叔叔吧。军营太杂乱,我不便露面。后会有期吧!”

月光照着她的身影往北而行,片刻间,慕容月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