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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冠军的传令官就带着“紧急军情”到了抚军军营中。
抚军将士刚从一场好梦中醒来,这才知道一山之隔的兄弟们都中了晋军埋伏,八万镇军,活下来的只有不到三万人,连主将方国安也已阵亡。青州兵和冠军忙了一夜,才把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晋国大军杀退,如今平阳太守慕容冲兼任镇军将军一职,统领青州兵与镇军残余部队合计四万人。
全军上下见李穆然无比疲惫地念完了战报,才知道事态的严重。万俟真第一个攒拳喊了出来:“杀千刀的晋人!兄弟们,昨晚要不是我们先走,如今说不定死的就是咱们啦!”
他一句话,说得全军上下都同仇敌忾起来。李穆然强打精神,也说了几句来日战场之上,为兄弟们报仇雪恨的话,便整队命全军继续往东翻山而行。
这一日慕容垂没有烦他,行军行得也很是顺畅,不过大别山中过了一山还有一山,走到了天黑,满眼望去,还是层峦叠嶂的山峰谷壑。李穆然下命全军休整,就地安营扎寨,便神情恹恹地回帐休息。
他难得露出倦惫的神情,仙莫问看他一整天除了发军令外就没再说别的话,不免起了几分担忧。可是李穆然既不开口,他也没有法子,只好跟当值的亲兵换了班,晚上守在大帐之外,提防着将军有事。
仙莫问没想到的是,将军没有事,万俟真竟先有了事。
半夜三更,仙莫问拥着厚厚的棉被已在大帐门口坐着睡熟了过去,忽地觉着头上一痛。他仰头睁眼,瞧清了眼前人,忙一下子蹦了起来,轻声道:“万俟都尉,您……您这么晚还不睡么?”
万俟真笑笑:“烦劳仙兄弟通传一声,本都尉有急事报给将军。”
仙莫问揉了揉眼睛,问道:“什么急事?将军今天很疲累,这才刚睡下。”
万俟真道:“十万火急的事!你也不想想,不是正经事,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这会儿来吵将军?”
仙莫问这才起身,道:“好,我去喊将军,您请稍候。”
仙莫问钻到帐中,却见李穆然躺在小**。玉棠不在李穆然身边,放眼看去,屏风之外都没那女子的身影。他暗忖这是怎么回事,可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到李穆然沉声发问:“莫问么?什么事啊?”他睡得并不踏实,方才万俟真和仙莫问在帐外说话时,他就已经醒了过来。
仙莫问忙凑到他身前,道:“将军,万俟都尉说有很紧急的事请找您,要麻烦您出去一趟。”
李穆然嗯了一声,起身披衣拿剑,跟着仙莫问走出帐去。
万俟真见将军出帐,先道了声歉,便往营外一指,颇为神秘地说道:“将军,末将有些东西要带您看。”
经了前两回单独出营的“意外”后,李穆然已经警觉了许多,便对仙莫问道:“莫问陪我一起去吧。”
万俟真神情明显一滞,但并未反驳什么,依旧转过身去,在前引路。
李穆然跟着万俟真到了营外密林之中,又走几步,见愈行愈是偏僻,心中起了疑窦:“万俟都尉,你带我去哪儿?”
万俟真道:“带将军去见个人。”
李穆然又问道:“什么人?”
万俟真猝然停了步子。他转向李穆然深深一躬,道:“将军,我万俟真是个粗人,跟您说是去见人,便绝不会有假!此事关系重大,您……您就不要再问了。”
他这句话把李穆然所有的疑问都堵了回去,李穆然看他满面委屈,反倒要劝慰他,遂道:“万俟都尉,本将只是好奇,故而多问了两句。你不要多心。”
万俟真重重地点了点头,再不说话
,只狠狠地踏着地上枯枝烂草,继续往前走。
少顷,三人来到密林中一片空地,李穆然只见那空地之中搭了个极其简陋的帐篷,帐篷外有两个身形健硕的中军士兵,一看便知是力士队的。两人见李穆然走近,先喊了声“将军”,又对万俟真喊了声“都尉”。万俟真对着李穆然往那帐中一指,道:“人就在里边。”
到了此时,李穆然也懒得再去猜帐中究竟是什么人。他掀帘入内,却见帐中是个他并不认识的小兵。那小兵身着镇军军服,满面惶恐,缩在帐篷一角,抖个不停。
万俟真跟着李穆然一同进了帐,道:“这人叫做王冲,是镇军前军的一名什长。”他看了李穆然身后的仙莫问一眼,忽地对他笑了笑。仙莫问被他笑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也不知自己是淌进了什么浑水里,不由暗叫糟糕。
李穆然没注意万俟真和仙莫问二人。他径直走到那小兵王冲身边,道:“你别怕,我是抚军的平远将军李穆然。你见我是有什么话说?”
王冲猛地跪在了地上,道:“将军,您要为我做主!为我们镇军做主啊!”
李穆然心中猛地一沉,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扶起那小兵来,道:“你好好说,要本将军为你们镇军做什么主?”
王冲道:“小的昨天半夜去林子里解手,等回营的时候,就瞧见营中着了火。很多人闯到军营中来,见人就杀。”
李穆然点头道:“此事本将军也有耳闻。晋兵偷袭,镇军伤亡惨重,本将军也甚是痛心。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王冲道:“小的……小的是新入伍的,从没见过杀人……当时被吓昏了过去,可能那些人以为小的死了,就没有管。只是……将军,来杀镇军的,并非什么晋兵啊!”
“什么?”李穆然与仙莫问齐声问了出来。只是李穆然是佯装惊讶,仙莫问却是真的胆寒。
王冲道:“小的昏迷之前,瞧见了带兵的人。是……是平阳太守!”
李穆然截口道:“你别胡说。定然是你被吓得慌了,看错了!”
王冲把头要成了拨浪鼓:“将军,您千万要信小的说的!小的所言千真万确,绝没有假。如果小的冤枉平阳太守,就叫小的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李穆然轻叹了口气,看向了万俟真。万俟真面寒如水,可目光却甚是惊慌。他一只手握着腰间的刀柄,也正瞧着李穆然。
两人怔立许久,万俟真忽地开口道:“将军……实话跟您说吧,末将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李穆然只听了这一句话,便明白了过来。万俟真果然是大将军的人,他如今是拿这个小兵在试探自己啊。李穆然慨然长叹,抽出承天剑来。
剑光亮如秋水,晃在王冲眼中,却无比恐怖。
仙莫问只觉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时,只见王冲的喉咙上已多了一道血口子。王冲口中呵呵作声,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指着李穆然,但他已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尸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血从他指缝中渗出,缓缓流下,蔓延一地。
李穆然收剑回鞘,忽听仙莫问痛呼了一声。他忙转过头去,见万俟真一脚把仙莫问踹翻在地,继而抽刀便往他头上砍落。
“慢!”李穆然不及再抽剑,仓促之中,连剑带鞘一并挡在万俟真和仙莫问之间。他救人心切,全力相救,刀剑交错之际,只听一声巨响,万俟真向后连退了两步,李穆然手也往下一沉,但无论如何,他终究是救下了仙莫问。
仙莫问被吓得魂飞魄散,一骨碌躲到了李穆然身后。万俟真揉了揉手,又举起了刀来,:“将军,此
间事皆被他看在眼里,这人留不得啊!”
李穆然这才醒悟过来。的确,仙莫问什么都知道了!
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向仙莫问,手中一动,承天剑鞘脱落在地,剑身露了出来。仙莫问本已站起,这时又猛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求道:“将军,将军!”
仙莫问苦苦哀求,几乎快要哭出来。李穆然想到二人这么多年一直同甘共苦,从他四年前新入伍一直到现在,仙莫问可说得上是一直陪伴左右,从未离开,今日要自己害他,又如何下得去手。更何况,若非自己叫他同来,他这时还在中军大帐,哪里会惹祸上身。
李穆然的手抖了起来,几乎连剑柄也拿不稳。万俟真看出他的犹豫来,道:“将军,您要下不了手,我来!”
李穆然被他这句话说得终于打定了主意,他回过身瞪了万俟真一眼,道:“万俟都尉,你先出帐去。”他的话中有着让人不可拒绝的威严,万俟真微微一愕,乖乖地退出了营帐。
李穆然这才重又看向仙莫问。仙莫问依旧跪在地上,却已默不作声。昔日的同袍便这么四目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仙莫问才先开了口:“将军,可否记得四年前您初当百将时,莫问曾对您说过的话?”
仙莫问往事重提,李穆然默默回想,却觉那些往事早已在脑海中湮灭,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只约略记得那时仙莫问帮自己提着行李到了百人队中,随后说希望有一日也能调过来,跟在自己手下建功立业。而他也的确做到了。
这么多年,从长安到建康,再从建康回长安,很多事情如果没有仙莫问帮忙,他自己也未必能做成功。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意伤害仙莫问。他长叹口气,手中剑尖垂了下去。
仙莫问见状心中一松,又道:“将军,莫问当时说的是愿一心追随将军,如今莫问仍是如此。将军是成大事的人,这些年莫问一直跟在您身边,对您的为人处事也是极敬服的。莫问成不了事,却能尽心尽力辅佐将军。莫问追随的是将军,不管是秦是燕,唯将军马首是瞻。”
他这番话已是明明白白地表了忠心,李穆然深受感动,遂弯下身子扶他站了起来。他愿意相信仙莫问所言皆出自真心,更何况如果仙莫问不在身边,抚军之中处处是大将军的耳目,他还能再信任谁呢。李穆然微微一笑,道:“莫问,让你受惊了。你放心,今后有我在一日,便有你在一日!”
仙莫问道:“多谢将军!”语罢,便又要拜下去。李穆然忙扶住他,温然笑道:“今日跪得还不够么?”
仙莫问看他说笑起来,这才全然放了心。他静了静,又问道:“将军,您是什么时候和慕容大将军……”
李穆然道:“一开始就是。对不起,一直把你瞒在鼓里。”
仙莫问长出口气,惘然出神:“这一战过后,我们是要一直打下去了。”
李穆然道:“是啊。”
他二人出了帐篷,万俟真见仙莫问安然无恙,两道蚕眉一竖,拔腰刀就往前走。李穆然就手一拦,道:“万俟都尉,莫问是自己人,不需如此。”
“自己人?”万俟真愕然,暗忖怎么从来没听大将军提起过,但他武功不如李穆然。将军保定了仙莫问,他是绝然无法取其性命的。万俟真思量再三,终于收回刀,对仙莫问一拱手,道:“职责所在,抱歉了。”
仙莫问一双细眼笑得眯成了缝:“都尉大人向小的道歉,这不是折杀我么!”
万俟真哼笑一声,不再理他,转而对李穆然道:“将军,我留在此处收拾。您请先回营休息吧。”
李穆然微微颔首:“别留痕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