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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然飞马赶回军中时,已是午夜。仙莫问见他安然回来,才算是舒了口气。他将慕容烈带队前往荆州的事告诉了李穆然,李穆然想了想,便恍然:那队所谓晋军,恐怕就是慕容烈带人假扮的。而那木楼中射箭之人……那连珠箭法又让李穆然回想起了昔日的石涛,可是慕容月不是右手已废么?更何况,慕容月恨他入骨,怎会错失这个报仇的大好机会。
李穆然想到张昊的箭法也很出众,遂问道:“后军没有异动?”
仙莫问道:“没有。我一直看着张都尉,他没有离开过。”
李穆然奇道:“这就怪了。”
仙莫问问道:“怎么怪了?”
李穆然挥了挥手,道:“没什么。这两天你辛苦了,先去歇着吧。跟贺兰说,让玉棠搬回来。”
仙莫问脸色微微变了变,喏了声,退出大帐。
李穆然没有注意到仙莫问神情的变化,劫法场后他赶了一整天的路,这时实在是太累了,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他不想再多虑什么,倒头躺在床榻上便酣睡了过去。
这一睡,他便昏昏沉沉地睡到了次日清晨。帐外整队的声音响了起来,继而玉棠和贺兰尊的声音都在李穆然耳边响起,他这才犹自睡眼惺忪地挣起了床。
李穆然睁开双眼,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贺兰尊的满面笑容。
“什么事这么高兴?”李穆然到手盆处洗漱,捧了把冷水激在脸上,清醒了些,便开了口。
贺兰尊笑道:“大将军派人传话,说是首战告捷,晋国昨晚退兵了!”
“哦?”李穆然对这个结果倒不是太意外,但大将军这么快就*退了桓冲,他也的确有些好奇,“人呢?还在么?”
贺兰尊道:“是一个时辰之前来的,已经走了。”
李穆然瞥向身旁的沙漏,见方过卯时三刻,暗忖那人是寅时过来的,这么看来大将军竟是在半夜对晋国发起的攻势了,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法子,能这么平静而迅速地迫退桓冲。
贺兰尊又道:“那人还传了话,说荆州之围已解,晋国不会再派兵前来。大将军下令三军先往天门走,迅速与东线的圣上大军会合。”
李穆然道:“好。传命给五位都尉,整饬妥当之后,抚军便出发!”
因为大军已临着沔水西岸,而天门在沔水以东,故而抚军启程之后,头一件紧要之事,便是渡河。
冠军大队在此前业已渡河,江面上空留下了二百艘小船。李穆然命前左中右后五路大军轮流过江,其中后军又单拨出二千人,负责在大军过江所在方圆百丈内守卫,不许生人靠近。
江面之上,小舟川流不息,沔水较长江细窄许多,站在西岸,极目远眺,能够约略看到彼岸情形。不出一个时辰,前军和左军便已都渡到了对面,而后,李穆然随着中军亲兵一起上了船。他所上的这条船是二百艘小船之中最大的一艘,能容三十人乘坐。他一上船,便走到了栏杆旁,往对岸看去。贺兰尊、仙莫问和几个亲兵就团团围在他身畔。仙莫问是常跟着他的,离得近些,李穆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一下子四五个人都挨得这么近,他就被闷得透不过气来了。他微微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怕我掉到河里吗?”
几人都被他说得笑了起来。贺兰尊笑道:“船上颠簸,将军还是离栏杆远些吧。”
李穆然闻言,不由笑了起来:沔水虽然波涛滚滚,但比起长江水波,始终还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哂。他见其余几个亲兵一脸紧张,看着水面露畏惧,暗暗摇头:北兵多是如此怕水,如果以后当真要跟晋国水战,哪里赢得了。
仙莫问见李穆然只是笑,并不说话,便先替他开了口:“贺兰多虑了。将军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区区沔水,何
值如此担忧?”
贺兰尊被他提醒,才想起传闻之中,将军任职之前一直是在晋国建康,的确是大风大浪见惯了的人物。他讪讪地带着几个亲兵离得远了些。李穆然对仙莫问莞尔道:“多谢你解围啦。”
仙莫问笑道:“为将军解围,是小的荣幸。”他随口玩笑,李穆然也不以为杵,只是又转过头,向远处看去。
他所在的甲板较高,向两旁看去,能居高看到随行的其他船上人的情况。这时船行了一刻不到,已至沔水水面正中,风大浪大,虽不及长江,但船身还是摇晃了起来。他听到身后有些嘈杂,也看到两边船上有些士兵似乎有昏厥的,也有呕吐的,心中有些郁郁,暗思幸而自己的手下是打陆战的,否则上了船打水战,还没遇见敌人呢,就要先趴下一大片。
正在这时,贺兰尊又小跑着到了李穆然身边。他脸色也不大好看,手上端着一碗热水,递到李穆然身前,道:“将军,这是备好的生姜水,能防晕船的,您也喝点吧。”
李穆然摆了摆手,道:“多谢了,不过我真的没事。你看看哪个弟兄晕船的,给他们喝岂不更好?”
贺兰尊道:“都喝了,就差您的。”
李穆然看他面色惨白,不觉笑道:“那你替我喝了吧。我现在每天都喝药,这会儿再喝什么姜水,人家要说抚军的平远将军是个药罐子了。”
贺兰尊嘿然一笑,这时再也推辞不过,便仰脖而尽,随后转身又回了舱中。
李穆然看着那黑洞洞的船舱,想着那生姜水,忽地只觉心中一酸,忙别过了头去。他想到了当年初过长江,和冬儿在一起的一幕幕,那时他二人相依相恋,何其快乐,没想到三年过去,已是全不一样了。
李穆然伸手紧紧握着面前的木栏。那木栏并不平整,上边有许多倒刺,如今他就手一握,手心刺痛,可这痛与心中的痛楚比起来,却是那般微不足道。
抚军东渡之后,当晚赶上了冠军大队,同镇军一同安寨于距天门五十里外的平原上。
当晚,李穆然与方国安二人驾马来到冠军大寨,与慕容垂商议此后战事。
两人对于慕容垂如何退敌都很是好奇,一见慕容垂的面,便询问此事。慕容垂倒是无甚避讳,寥寥数语讲过,让二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原来昨日夜里,趁着天色蒙昧,慕容垂率大军赶到了沔水江边。他早已探知桓冲便在对岸,遂命八万将士,手执火把,齐声在岸边呐喊起来。
八万人声势浩大,火光映得半边天都是红的,呐喊声更是如天行惊雷。桓冲见秦军声势浩大,不敢抵挡,只被这一下,便乖乖地收兵撤军,回了夏口。
李穆然听了慕容垂所言,想到前几日沔水西高岗上,慕容垂对战势的判断,只觉大将军判敌在先如此准确,论起谋略来,的确是远胜自己了。
三人论完昨夜战事,便讲到之后的行军路线。慕容垂在地图上一划,道:“过了天门,往前就是孝感。此后往东过大别山,就能和圣上大军汇合。总共约有一个月的行程。”
李穆然看那地图上在孝感往南的夏口、大别山往南的鄂州城都用红点标着,便道:“夏口有桓冲,黄冈则有车胤。如今桓冲被吓退了,车胤处是否要战?”
慕容垂笑道:“战自然要战,不过还轮不到我们。”
方国安问道:“是圣上派兵打的?”
慕容垂道:“平阳太守带青州兵跟着圣上,他主动请战去打车胤的。据说如今已经打了半个月功夫,两边僵持不下,战势难分胜负啊。”
方国安听说是慕容冲带军去打的,不由嗤笑了一声。他在朝为将时间甚久,对于朝中秘事了如指掌,如今行军日久,他与慕容垂和李穆然二人说话也随便了许多,这时顺口笑道
:“凤凰栖梧桐,哪里能上阵打仗呢?”
慕容垂道:“车胤并非易与之辈啊,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李穆然与慕容冲是结拜兄弟,听方国安背后讲他的坏话,不免心有不忿,便在旁加言道:“大将军所言甚是。末将在建康时,曾听人讲起车胤囊萤取光,夜读不辍,也是极佩服的。”
方国安却没听过车胤囊萤之事,遂笑问道:“李将军见多识广,那是什么故事?”
李穆然道:“车胤年少家贫,用不起油灯夜读。他就想了个法子,捉了许多萤火虫放在布囊中,以萤光照书看,一时传为美谈。”
方国安虽是汉人,但平日里总以武德胜于文德,听李穆然讲罢,不由哈哈大笑:“我看这场仗他们晋国是输定了!”
慕容垂笑道:“怎么说?”
方国安道:“原本听说南人才俊甚多,如今看来,不过如此。举国士子,把个呆子做的蠢事以为是美谈,难道不荒唐么?要换做我,白日读书,夜里习武就是,有精力去抓虫子,还不如多打上几趟拳来得划算!”
慕容垂与李穆然不由齐声笑道:“方将军真是明见!”
笑声作罢,李穆然始终担心慕容冲的战况,便问道:“大将军,平阳太守共带了多少兵马?我听说鄂州城中约有一万守城军队,车胤又是熟读兵书的,行事也颇谨慎,鄂州并不好打呐。”
慕容垂道:“是啊,平阳太守只带了三万人马去。圣上也是见他打得费劲,才让我们过路之时,顺便援手。可是车胤聪明得很,等我们大军到了的时候,说不定他早就跑了,鄂州城留下空城一座,就算得了也没什么意思。”
李穆然暗忖那鄂州城位于两国交界处,这些年双方来回征战不休,只怕鄂州城中除了军队以外,早已是一座空城。车胤之所以固守城池,更多的原因应是吸引秦国一部分兵力,好减轻东线战势压力。
三人又谈了一会儿鄂州城的战事,慕容垂见天色已晚,便命二人各自回军。
李穆然出了大帐,见慕容烈候在一旁,面上神情甚是古怪。他想起昨日劫法场多亏他南门佯攻,便对他用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往辕门外走去。
到了无人处,李穆然才对慕容烈做了一揖,笑道:“阿烈,昨天多亏你了!”
慕容烈瞧着他,脸上笑得甚是诡异:“你就谢我这一件事啊?改天不怕我把你的事告诉阿贝?”
李穆然一怔,才知道慕容烈是误会了,忙笑骂道:“臭小子,你想什么呢?我可没做对不住阿贝的事。”
慕容烈却仍是一脸的心照不宣,他伸手拍了拍李穆然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你连我都信不过吗?那女子不是你以前的心上人吗?你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兄弟的事我才不会说出去!”
李穆然被他说得一脸无奈,见他怎么也不信自己和冬儿确无私情,只索性作罢。他转了话头,问道:“你昨天带了多少人去?怎么我在城里,听他们说是百余号晋军轻骑呢?”
慕容烈笑笑:“我又不是真攻城,只做做样子给他们看的,带多了人,我不怕消息传出去么?总共只有十个亲信,每匹马的尾巴上都系了枯枝野草,跑起来尘沙弥漫,离远了看了,说多少人都有人信!”他顿了顿,反问道:“话说回来,你要救的那人是什么人啊?值得你自己不顾性命危险去?”
李穆然淡淡一笑,默不作声。他和冬儿的事,始终是他心中最底的一道伤,除了仙莫问知道以外,就连李财李顺几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也不能全然知晓。慕容烈是大将军给定的亲事,虽然夫妻和睦,但从未再男女之情上费过心思,自己的事情就算说给他听,他也未必就能明白,只怕听完了,还要反怪自己是多管闲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