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之卷_第一零六章 内外夹击(1 / 1)

冬水主藏 冬水主 2440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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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中,李穆然看着平放在眼前长案上的定野剑,不觉想起数年之前的往事。

赵合乃是平阳驻军参军,可从外表看起来,却更像个饱学之士,而非冲杀陷阵的军官。李穆然见他是慕容冲派来的人,担心他无意中暴露慕容冲反秦之意,便屏退了贺兰尊和仙莫问二人。

赵合见李穆然气宇非凡,虽然年轻,但渊渟岳峙,确有大将风度。他平日每天对着慕容冲,见惯了这般老成深沉的年青人,故而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暗暗敬佩。

李穆然不知赵合在想什么。他默默抚着定野剑剑鞘,继而拔剑出鞘,只见定野剑上竟罩着一层血光。想来这些年它跟在慕容冲身边,饮了不少鲜血。慕容冲外表看起来很平静,想不到,竟是个嗜杀之人。李穆然隐隐一叹,收剑回鞘,看向赵合:“赵参将如何从城中逃离叛军监视,来到我营中?”

赵合道:“方才苻阳袭营,太守也命城中一千轻骑袭击叛军大营。末将随着轻骑一同出城,趁叛军营中乱成一团,绕道而来。”

李穆然微微点头,暗忖赵合所言与斥候回报相同,应该出不了岔子,遂问道:“慕容太守命你前来,可是要与本将商议合击破敌之事?”

赵合点头道:“正是。太守拟明日巳时,以全城兵力冲击敌营,希望至时将军也可一同进攻。城中现存二万余名步兵,又勉强拼凑出了三千轻骑,再加上太守本人所率的一千重骑,共有二万五千名士兵。其中重骑为精锐,轻骑也是老兵,步兵半老半新,与叛军的步兵战力不相上下。”

李穆然不回应,继续问道:“守城到如今,军心如何?”

赵合道:“军心齐整,并无颓势。”

李穆然又问:“粮草可够?”

赵合道:“粮草尚够城中军士吃三月有余。不过……”他听李穆然问起粮草,进军营时又见抚军营帐处处杂乱不堪,只以为抚军粮草被叛军焚毁,方有此问,遂一怔,又接了一句:“若是加上将军的人马,只怕吃个半月,便要仓无余粮了。”

李穆然微笑道:“我军粮草尚算充裕,不用劳心。你家太守就这些人马,那是要叫我抚军来替他挡苻阳重骑了?”

赵合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回话。他挠了挠后脑勺,强自憨笑道:“将军手下强兵如潮,所向披靡。”

李穆然见他一脸尴尬至极的神色,不由笑道:“好了,你也不用给本将戴高帽,本将不过跟你说笑罢了。本将与慕容太守情同兄弟,此次又为平乱而来,于公于私,都没有不帮忙的道理。我明日会在辰时三刻便去攻打叛军军营,如此一来,苻阳必派重骑对付我,你们巳时出战,应付他的步兵,应是绰绰有余了。”

赵合如释重负,笑道:“多谢将军。”

李穆然又道:“可是如今你们那一千轻骑应该早已回城,你该如何回去报信呢?”

赵合笑笑,道:“听说将军以前曾经开过八石弓,不知如今军中可有铁胎弓?我家太守说,只消他在城门上瞧见一支火箭穿空,那便知道末将已与将军接洽。”

李穆然道:“这有何难?”语罢,他步出营帐,见贺兰尊守在帐外,便道:“问万俟都尉借他的铁胎弓来,再给我备一只火箭。”

贺兰尊领命离去,少顷功夫,已拿了铁胎弓和火箭,交到李穆然手上。万俟真为出了名的大力士,所用弓箭是七石弓。李穆然拿在手中试着拉了拉弦。他自回长安之后,一直都是在练马战,对于弓箭倒有些生疏,不过练了这么久的长槊,他双臂力量倒增大了许多,这区区七石弓,他一扯便扯了个满怀。此时望天射箭,并不需对准箭靶,李穆然拉开弓后,心中一定,从贺兰尊手上接过了火箭,便仰头斜向上空射去。

那一箭直冲斗牛而去,只见红光骤起,如新星冉升,隔了许久,才遥遥落下。贺兰尊忙笑道:“将军,军中我只见万俟都尉拉得开这张弓,连苻都尉都拉不开的。没想到您力量也这般大。”

李穆然将铁胎弓交予贺兰尊,道:“还给万俟都尉吧。再带赵参军下去休息,明日要有一场大战了!”

第二天辰时,李穆然点齐了五万抚军,命苻登带领骑兵先行,步军随后,大队缓缓向叛军军营进发。

他为了能确保万无一失,特令全军上下结为“九天乾金之阵”。这阵法是冬水谷中的兵家古籍中记载的。孙子曰:善守者藏于九地

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而这“九天乾金之阵”,便是最凌厉不过的攻阵;而与之相对应的,另有一套守阵,名为“九地坤土之阵”。

这两套阵法据传是诸葛孔明根据易经八卦推究而成,昔日刘备夷陵大败,后来诸葛亮摆乱石阵迷陷陆逊大军,用的便是“九地坤土之阵”。这两个阵法甚是复杂,其中生克变换玄妙非常,便是李穆然,也只能读懂大半。他自从当上抚军将军后,平日练兵之时,便将这阵法渐渐融汇其中,又根据军中盛行的方圆戟阵做了相应变化,再传到抚军将士之中,这阵法已简单了许多,虽然威力不如从前,可是训练起来,倒很容易。

由于抚军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李穆然不便按照八卦排阵,便按照五行排阵。其中,万俟真平日驻守中军,自然为土。前军为苻登统领,以骑兵为主,自然是金,主攻;两翼分别为吕桓和杨牧,二人军中多为步兵,不过杨牧的军中平日练兵时更多了攻城机械,因此他进军速度更慢,攻击之时,不如吕桓能及时辅佐苻登。按照五行“火生金”之说,李穆然便将吕桓的左军排以火象,而杨牧的右军则为水。张昊统领辎重押后,取其“生生不息之意”,故为木。

这套阵法李穆然只在练兵时试过,但却没用到实战之中,不过他有信心能以此阵取胜,而他这些属下经了这几个月的相处,已对将军佩服得五体投地,看他说此战必能得胜,便义无反顾,信心大振。

大军不消片刻,便来到昨夜万俟真截杀叛军重骑之地。李穆然放眼望去,只见那一片黄土上,鲜血淋漓,四处都是残肢断臂,当真不堪入目。两边仅存的几棵树上落满了乌鸦,那些乌鸦似乎已经不怕人了,不停地冲着军队“啊啊”叫着。李穆然听着那叫声,只觉那些乌鸦似乎见到军队甚是欢喜,它们狂欢着,仿佛见到了一顿大餐便近在眼前。

李穆然暗暗摇了摇头,看那些残骸多半有被鸟雀啄食过的痕迹,不禁默默叹息,暗忖过会儿那场大战打罢,又不知有多少人肉将落入鸟兽肚中。

又行须臾,大军已*近叛军营寨。李穆然这一次因为全军出动,意在造势,因此并没有隐藏行迹。果然不出他所料,还没到叛军寨前,就见苻阳已带着手下重骑严阵以待。他身边一匹高头大马上另跨坐着一个策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想必便是王皮了。

李穆然勒马挥手,随他这一动作,全军上下登时全都钉在地上,无人再往前走上半步。

苻阳见抚军军纪严整如斯,脸色登时大变,他定了定神,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李穆然这是两军正式作战前必经的通名报姓环节,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但总要多此一问。他清了清嗓子,内力传声道:“本将乃抚军将军李穆然!奉命征讨叛贼!”

苻阳冷笑一声,道:“区区抚军将军,也敢在此张狂!我有重骑铁甲,非尔等可抗!劝尔速速退去,免得性命丢在此处!回去告诉苻坚!他才是叛臣贼子,忘恩负义!”

李穆然笑笑,用马缰指了指苻阳,对身边的万俟真和贺兰尊道:“瞧见没有,这才是死鸭子嘴硬!”万俟真哈哈一笑,道:“让我出阵,我去取他首级来!”李穆然着手一拦,笑道:“别忙。能活捉还是活捉最好。他和边上那个王皮,圣上都想要活人。”

万俟真重重叹了口气,道:“活人不好抓,还是一骨朵打死了干脆。”

李穆然微微一笑,转头看向苻阳。他不愿与苻阳多作废话,只长槊一摆,喝道:“大胆叛贼,死到临头,不知悔改!今日便是你兵败之期!”

前边的传令兵听到将军忽地声言具厉起来,登时打起了精神,手中令旗一挥,高声喊道:“列阵!冲锋!”

前军苻登听到指示,大吼一声“杀”,带着重骑当头,便向对方重骑冲去。苻阳见状,也吼了一声“杀”,命全队重骑迎上前来。

苻登所率重骑前排多用链锤和铁骨朵等钝器,后排用的则是枪槊矛等长兵器;然而,叛军的重骑兵因为平日对敌的多是步兵,故用的是马刀,只有少数人用钝器。眨眼之间,两军已经交锋,前排士兵更是犬牙相错,打得难解难分。到了此刻,钝器的好处登时显现而出:利器划到铠甲之上,并不能立即伤人,然而钝器则是一扫一大片,前排百余将士,挥开锤链,登时打得周围敌兵不敢近身。不时有人呼痛,从马上摔下。战场之上全是马腿

,只要一倒在地上,片刻之后,便被踏为肉泥。

苻阳见自己的重骑兵在兵刃上吃了亏,不觉勃然大怒。不过他毕竟是地方起事,兵器配备不如中央充足,能够集齐这些马刀,已是倾郡之力,哪里还有多余的铜铁用来做钝器。王皮跟在苻阳身边,此刻也已瞧出自家军队战力不敌对方,可是对方重骑人数尚不足己方三成,更何况对方除了重骑以外,其余便是轻骑与步兵,只消吃掉这一块硬骨头,便无所虑。他不及与苻阳商量,已命传令兵挥舞起了令旗,指挥两翼重骑包抄,企图令抚军重骑成为陷阵孤兵。

李穆然见他军队一动,立刻命传令兵和旗兵下了指示。苻登的轻骑与步兵依九天乾金之阵呈雁行包抄而上,护住苻登重骑后围;同时吕桓、杨牧二人的左右二军也冲阵上前:刀兵斩马腿,盾兵扛马刀,弓兵则负责割断首级。

李穆然心知叫步兵硬抗重骑,委实不智,然而他手中也的确没有这么多的骑兵,只能通过阵法变幻以及兵士的相互配合,来减免伤亡。这是一场硬仗,哪怕要付出惨重代价,他也要赢。

正在此时,仙莫问忽地仰头道:“将军,已到巳时了!”

李穆然事先已让仙莫问瞧着时辰,一到巳时便提醒自己。他听了仙莫问的话,心中微微轻松了些:只要慕容冲大军杀出,苻阳军心一乱,这场仗,便赢定了!

他看向万俟真,道:“中军上前压阵!”

万俟真振臂高呼:“杀!”

随他这一声高喊,苻登的前军登时一缩,随后,前军、右军、左军之间登时露出了缝隙,两队叛军重骑从这缝隙里莫名其妙冲了过来,随着王皮的令旗指示,往中合拢,拟将抚军前军包围。然而他们刚一冲来,便对上了以巨力著称的抚军中军。

万俟真统军最看重训练力量,他所率领的中军,本来就力量过人,而他从这些壮汉中,又单单挑出来了一千名大力士,配以斧锤重甲,用于冲锋。李穆然曾和其中几个力士角过力,倘若不用内力真气,以一对一,他也完全落在下风。这些人身上穿的盔甲有数十斤重,普通兵士自然受不了,但他们穿在身上,却如着无物,不过也因此,重骑的马刀砍劈,对他们难以造成伤害,但他们手中的斧锤,却能夺了骑兵性命。

这是一群专克骑兵的步兵,而苻阳的重骑,便不幸遇到了他们。

力士队横扫千军,如破竹般,将重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苻阳在远处看得胆战心惊,不过他的重骑兵此刻数量仍占着先,而抚军左右两军的步兵,已渐渐撑不住了。更何况,他身后大营中,还有三万多步兵没有动用。

李穆然也瞧出吕桓和杨牧的部队露出了颓势,只不过对方昨天连败数阵,士气不足,而自己的队伍士气正虹,才堪堪打了个平手。毕竟不是所有士兵都有与骑兵对敌的本领,吕、杨二位都尉已尽了全力,但是一直这么打下去,左右两军迟早会败。

然而此时此刻,李穆然担心的倒不是步兵会败,而是已经过了巳时初刻,为什么平阳城还不发兵!

他转头看向赵合,见赵合也是一脸的震惊和无辜。李穆然确信赵合是慕容冲所派,可是看他的样子,他似乎也想不明白慕容冲为何不依着约定发兵出城。

李穆然心中隐隐起了不祥的预感:慕容冲早有反心,他会不会借此机会,坐山观虎斗,看着自己和苻阳斗得两败俱伤,才出城坐收渔翁之利呢?毕竟,二人所谓兄弟之义,其实甚是淡薄,甚至连自己和慕容烈、郝南之间的兄弟情谊也比不上。更何况,自己还抢了他的未婚妻,令他蒙受奇耻大辱。

李穆然暗觉恐惧,可是这时他已骑在虎背,难以抽身了。他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冷静下来,万万不能把心中所思展现在脸上,可是他勉强让脸色维持正常,背后却是汗如雨下。

而仙莫问这时也觉出了蹊跷。李穆然只将平阳发兵之事告诉了五位都尉和仙莫问六人,此刻张昊身在后军未参与战事,其余四名都尉打得如火如荼谁也没工夫去瞧时辰,只有仙莫问因为一直帮李穆然留意时辰,不由等得着起急来。他低声对李穆然道:“将军,怎么平阳还不出兵?”

李穆然沉声道:“再等等,不急。你看好了赵合。”

仙莫问点点头,横眼扫向赵合。正在此时,忽听远远地响起了长长的号角声。

平阳,出兵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