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之卷_第九十八章 或咎或怜(1 / 1)

冬水主藏 冬水主 2284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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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穆然赶得及时,正接住郝贝,然而让他无可奈何的是,郝贝果然是昏了过去,而且这一昏,看样子要好一阵才能醒。他轻叹一声,把她横抱起来,进了茅屋。

抱起郝贝的时候,李穆然不由微微心疼。二年不见,她竟然瘦了这么多,如今她一身皮包骨头,只怕比冬儿还要消瘦。隔着衣服,她的骨头硌得他的胳膊都在痛,真不知道这两年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

李穆然抱着郝贝进到茅屋中,他四下扫视,略觉安心。这茅屋外表看起来虽然很简陋,但里边的东西倒也齐全,而且从郝贝的话中能听出来,郝南他们应该是常来看望她的。

李穆然将郝贝轻轻放在榻上,然后就走到屋外去等慕容烈和郝南。慕容烈和郝南的坐骑脚程虽慢,但过不上一刻也应赶到,可是李穆然坐在门口,等了将近二刻,那两人还没来。李穆然暗暗叹了口气,心知这两人定然是打定了主意让自己和郝贝单独相处,便起身回了屋子。

郝贝还没有醒。李穆然所幸在屋中逛了起来。这屋子很小,卧室与书房是合在一起的,再往外便是一个不足方丈的厅,对面是厨房。

李穆然不知郝贝要书案做什么用,印象中,这丫头虽然学字,可是并不爱读书,他走到书案前,见旁边摆着厚厚一沓写过字的宣纸,便随意拿起一张看,却不料那上边的,竟是一首古诗。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李穆然识得这是潘安的悼亡诗,也不知郝贝是从哪学来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两年不见,郝贝的字体工整了许多,想来,她每天都在练习。他又往下翻了几篇,只见字字辛酸,句句浸泪。李穆然心生痛惜,不禁暗骂自己:“李穆然啊李穆然,你真是自私。你为自己安危考虑,便不将实情相告,真是害苦她了。”

正在此时,他听郝贝轻轻“嗯”了一声。他忙转身回到榻前,道:“阿贝,你醒了?”

郝贝缓缓睁开双眼。她的头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看不清眼前是什么人。她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看着李穆然,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重影才消去了。她看清当真是他,可却迟疑着不敢认,怔了许久,才问道:“你……你是?”

李穆然笑了笑,道:“阿贝,我没有死。我这两年一直在建康,事涉机密,此前才会假死,也不能告诉你真相,真是对不起。”

“你没有死?”郝贝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过去这两年太可怕,她每天都生活在噩梦之中,一闭眼睛,就能看到斩将台上他被斩首的样子。每天半夜她都大哭而醒。可是如今朝思夜想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她又怕这是另一个噩梦,只消一眨眼,他就又会消失不见。

她再也受不了那般的心痛了。郝贝缓缓伸出手去,想碰他,李穆然一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你瞧,我的手是热的,我不是死人。大白天的,更不是闹鬼。”

“真的是你!”郝贝这才全然信了,她一下子扑入了李穆然怀中,紧紧抱着他,大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凶,像是要把这两年所有的难过一股脑全哭出来,李穆然被她哭得有些不知所措,定了定神,才回手抱紧了她,继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郝贝在他怀中哭了一会儿,又忽而笑了起来,她声音一抽一抽的,哭笑交加着,嘴里一直不停:“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

李穆然低声回应着她,看她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才放开她。他见她一脸泪水却笑意盎然,不禁笑道:“两年没见,你还是这么爱哭。”

郝贝羞怒交加,可是看他活生生地就在眼前,又实在生不起他的气。她一抹眼泪,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盯着李穆然,看了看,又说了一句:“你没死。”

李穆然笑着打趣道:“你一边哭一边说我没死,倒像希望我真死了似的。”

郝贝急道:“怎么会?你……你不知道,我那时在斩将台底下……我这辈子都没那么难过。”

李穆然看她说得动情,心中甚是感动,遂道:“阿贝,都怪我……真是对不住你。”

郝贝一瘪嘴,想起这两年受的委屈,眼前又模糊了起来。她死死地拉着他的手,哭道:“你真狠心,也不早些告诉我!”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李穆然听她说自己“狠心”,蓦地想起冬儿也曾骂过自己这两个字,霎时间,胸口有如被巨石锤了一下。他情不由己地再次抱住了郝贝,柔声道:“对不起。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一切都怪我。”

郝贝伏在李穆然怀中哭了个痛快,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觉出李穆然正紧紧地抱着自己。她再大大咧咧,这时也瞧出来李穆然重回长安后,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截然不同的改变。他终于不再抗拒她了。

郝贝心中一甜,哭声渐止。李穆然这才放开她,问道:“不怪我了?”

郝贝摇了摇头,道:“都是我自己笨!我早就知道你不是贪腐的人,可还是被你们骗了。不过,至少我没有看错啊!”她含着泪水粲然一笑,眼角眉梢,都透着对李穆然的深切情意。她现在脑海中还是两年前的往事,怔了怔,又蹙眉问道:“你是被冤枉的,可我义父他怎么还下令打你?”

李穆然道:“慕容都统是局外人,也不知道我的事情。这件事,只有大将军和圣上才知道。你别怪他。更何况军棍的伤早就好了,我都快不记得这些事了。”

郝贝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就因为你那件事,我义父生了很久的气呢。说什么军中贪腐案就那么几个人,偏偏就赶着他倒霉,摊着了一个。”她抿嘴一笑,又道:“现在好了,你回来了!改天重回军中,他就再没话可说了!”

李穆然温然点头,道:“你说得是。”

郝贝又道:“李大哥,那你回来了有什么打算呢?还继续当百将么?我哥哥马上要升军侯,不如我跟我义父说一声,你替他的千将怎么样?”

李穆然哑然失笑。他还没跟郝贝提自己已是抚军将军,此刻看她处处为自己着想,不由柔声道:“阿贝,你对我真好。”他说了这句后,无话可说,想了想,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郝贝难得见他对自己这么轻声细语地说话,她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眼睛弯了起来:“你都说了很多遍了,没别的话跟我说吗?你在建康过得怎么样?你瘦了好多。”

李穆然轻声道:“一言难尽,总之我现在回来了,以后也不走了。”

“以后不走了?”郝贝眼中一亮,“真的?”

李穆然点头道:“真的。”他静了静,心想该问的始终还是要说出口,便直视着郝贝,道:“阿贝,嫁给我好么?”

郝贝整个人都愣住了。她刚刚经历了一件喜事,却没想到竟是惊喜连连。她平日总是伶牙俐齿的,可这会儿竟说不出话来,呆了呆,才道:“你……你问我什么?”

李穆然低头笑了一声。郝贝看他不再说,有些着急,拉着他的袖子道:“李大哥,你再说一遍好不好?我怕我听错了。”

李穆然总觉得自己对不住郝贝,因而对她的要求是听之任之。他宠溺地看着她,柔声道:“嫁给我好么?我会用一生好好照顾你。”

郝贝高兴得头都发了昏,她只觉自己快乐得喘不过气来,这两年的痛苦和哀愁,一刹那间,都烟消云散了。她害怕这一切仍是虚无缥缈的梦境,又问了一句:“天啊,你说真的?”

李穆然哈哈笑道:“真的,当然是真的!”

郝贝欢呼一声,方要开口说“好”,忽而就羞涩了起来。她终究是个女孩子,又是自小在大家族中长大的,心知婚姻大事自己也做不了主,便红着脸低下头去,道:“那……只要我义父、师父、哥哥他们都答应,就没问题。”

李穆然笑道:“好。我改天到慕容都统府上去提亲,你别把我派去的人打出来。”

郝贝满面飞霞,羞道:“你还笑话我?”她稍一蹙眉,又道:“只是……我义父之前那么讨厌你……我怕你去了,他会不答应。”

李穆然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他顿了顿,看着她瘦削的面容,温然笑道:“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三件事。”

郝贝忙点头,眼睛笑得如同弯月般:“什么

事?”

李穆然道:“头一件,今天就搬回慕容都统家里住着去,不许再在野山上了。”

郝贝笑道:“那是当然的!”

李穆然又笑道:“第二件,咱们成亲前,你要好好吃东西,把自己身子养好些。我可不想以后抱着一副骨头架子过日子。”

郝贝脸上一红,道:“我知道。”

李穆然又道:“第三件就麻烦些。我……我不懂你们婚俗习惯,你去问问,想怎么办,就跟我说,我都照你的意思来。好么?”

郝贝“咯咯”笑道:“好啊。”她想着婚期将近,欢欣无限,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一下子便跳下了床,笑道:“李大哥,我好开心!我从来都没这么高兴过!”她笑得很大声,那笑声充满了热情,李穆然也受到了感染,不知不觉间,心中久藏的阴霾也散了开。

郝贝又笑了一会儿,忽地停了下来,问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李穆然道:“郝南和阿烈带我来的。他们都候在山下。我们出去找他们?”

郝贝连连点头,笑道:“哥哥一直嫌我不开心。如今他总该放心啦!”边说着,她边拉着李穆然往屋外跑去,然而刚到屋门口,她又猛地一顿,扭头往屋里跑去。

李穆然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郝贝钻进厨房,东翻西翻了一阵儿,找出一把弓,十几支箭来:“你不是说要我好好吃东西吗?一会儿出去咱们打几只山鸡和野兔来!”

李穆然失笑道:“馋鬼!”跟在郝贝身后,一同出了门。

两人携手而行,沿着土路重回到那假墓前,李穆然见郝贝本是满脸笑容,可走到那墓前,便忽地停了下来,继而怔怔看着那墓出神,遂低声问道:“怎么啦?”

郝贝道:“也不知埋在这儿的人是谁。幸而有他代你一死,也不枉我这两年天天拜祭他。李大哥,这人叫什么名字?这墓碑总该换过了。”

李穆然在旁淡然一笑。他暗忖若是告诉郝贝这个死人多半是个十恶不赦的死囚,只怕她心中更不好受。他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大将军找来的人。”语罢,他也在那墓前拜了两拜。

慕容烈和郝南就在不远处说着话,他二人看见李穆然和郝贝相伴而来,便也牵了马走来。慕容烈还没走到近前,已笑着冲郝贝喊“将军夫人”。郝贝一怔,只以为慕容山又给自己定了什么亲事,忙喝道:“阿烈,你别瞎说!我才不要嫁给什么将军!”

慕容烈被他喝得一愣,笑觑向李穆然,问道:“你没跟她讲么?”

李穆然笑着一拉郝贝,道:“你不嫁将军,那我娶谁呢?”

“嗯?”郝贝看着他,小鹿一般的双眸中都是疑惑不解。李穆然从怀中取出将军令牌,放到她手上,道:“刚才没跟你讲,是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这就被阿烈说出来了。我现在已是抚军将军,你嫁给我,自然是将军夫人。”

“将军?”郝贝看着手中那令牌,才知方才慕容烈是在打趣自己。她见郝南一直笑看着自己和李穆然,又见慕容烈满脸都是揶揄的笑,脸颊不由涨得通红,瞟了李穆然一眼,说了一句“你们都合在一起欺负我”便跑到郝南身边,仰头道:“哥,你为我做主啦!”

郝南笑道:“他们俩现在都比我军衔高,我怎么为你做主?”

郝贝扭头看着李穆然,想着他竟已是一军主将,只觉自己恍惚间如同做梦般,脚下都有些站不稳。她两年没有笑,这时只想把之前的笑都补回来,一时间,山谷之间,全是她银铃般的笑声。

见妹妹终于重展笑靥,郝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对李穆然一直以来的怨怼也全部消解。他仰头看了看天,道:“天色还早,我们帮阿贝把东西收拾了。”

郝贝摇头道:“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再说了,义父家什么都有,还需要我带东西去吗?”她拉过李穆然,又道:“我和李大哥去打猎,一会儿烤肉给你们吃!”说完了,已与李穆然两人走远了。

郝南跟着往前走了两步,慕容烈忙拖住他,笑道:“人家两个久别重逢,你去凑什么热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