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路潜行之卷_第八十三章 玉宇旧事(1 / 1)

冬水主藏 冬水主 2674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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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中,庾渊和冬儿还在等着水面下降。

冬儿看得眼睛都发了酸,无聊透顶之下,终于开口道:“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庾渊道:“是啊。”他看着她,忽然笑了笑。

冬儿看他笑得奇怪,不知他又打什么鬼主意,问道:“你笑什么?”

庾渊道:“我笑我自己笨,没在铁箱子里放些闲书。如果今天只有我一个人逃到这儿,闷也要闷死了。”

冬儿道:“你会凫水。又不用等水面下降了,才能过去。”

庾渊道:“那不一样。路口在水下,我要过去只能潜水过,我又不是鱼,憋不了那么长的气。”

冬儿轻叹口气,道:“要是穆然在这儿,我就是呆一辈子,也不觉得闷。”想到她终究是不能和他再在一起了,不由神色黯然,低头扒着火苗,不再说话。

庾渊看她这么难过,心中妒意不禁冲上了头,道:“我哪里比不过他了?你跟我在一起,就这么没意思?”

冬儿冷冷瞥他一眼,哼道:“君子不欺暗室,就这一条,你就比不上他。”

庾渊被她说得脸上一红,自嘲道:“我又不是劳什子君子。不过你放心,接下来就是把我手剁了,我也不碰你了。”

冬儿道:“那是因为你打不过我。你要敢碰我,别说把你手剁了,我把你人都剁了!”她很少说狠话,这时为了吓唬庾渊,虽然说了一句,却觉自己讲得有些不伦不类的,不由抿嘴一笑,映着火光,更增娇俏可人。

庾渊一时看得呆了,只觉平生所见女子,或明艳动人,或清丽脱俗,莺莺燕燕,不尽相同,可是竟没一个女子,如她这般善良自然,水晶剔透。她解诗书,却无闺阁女子酸腐之气;通武功,又不像北疆女子粗野鲁莽。只可惜她心中情根深种,偏偏那男子文武双全,自己又总是赢不过去。

庾渊有些懊恼,他拿根柴木重重地敲着火堆,默然无语。冬儿在旁看了,不解其意,但他既然不说话,她也就不言语,又转头看向漆黑的水面。

过了片刻,庾渊忽地想起一事,问道:“你叫他‘穆然’?他就是李穆然?”

冬儿“啊”了一声,捂住嘴,这才想到方才说错了话。不过庾渊早知二人身份,又知两人出自冬水谷,李穆然的身份他早晚也要知道,想到此处,她略略放心,点了点头。

庾渊皱眉道:“之前我们一起南下,我说过长安郝姑娘的事,你就没问过他?”

冬儿道:“我问过了。他说没什么,那就是没什么。”

庾渊冷笑一声,道:“没什么?我又不是胡说的。他背过那位郝姑娘下山,手把手教她写过字,这都是有人亲眼瞧见的。更不用说,他假死之时,郝姑娘在斩将台下哭得昏了过去。他们要是没什么,人家姑娘家干什么为了他把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

冬儿一时愣住,怔了怔,又摇了摇头,道:“我信穆然的,他不喜欢那位郝姑娘。”

庾渊道:“好。就算他不喜欢郝姑娘,可是郝姑娘喜欢他总是不假……你想想看,他以后总是要回秦的,郝家是北方望族,郝姑娘又和慕容家有关系,他如果娶了她,不是一步登了天……”

“你别说了。”冬儿心中有些慌,她自知自己不能和李穆然在一起,可是却没想过他娶别人的事情,虽说迟早有这一天,可是听了庾渊的话,还是有些不舒服。她截口打断了他,静了静,道:“总之我和穆然是不能在一起的。他愿意娶谁就娶谁,跟我没关系。不过穆然是有志气的,他要娶的话,也不会是因为你说的那些。”她说得难过,小嘴一撅,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

庾渊忙道:“我说错了。你别哭,好不好?”冬儿这一哭,就有些抑制不住,她越哭越凶,却一直对庾渊摆手,道:“跟你说的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好。”

庾渊看她眼泪不停地掉,心中也觉难过,心想她显然是爱极了李穆然,可是方才却说不能在一起,这般伤心,必和此事有关,便柔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说出来,我帮你想法子。你光这么哭,也解决不了啊。”

冬儿却埋着头只是哭,庾渊被她哭得心都乱了,想了想,问道:“他不喜欢你?”

冬儿摇头,继续哭。

庾渊猜道:“他有婚约?”

冬儿还是摇头。

庾渊又猜了七八种,甚至猜到李穆然是不是患了绝症,只差没猜他是中人。冬儿听他一个劲诅咒李穆然,终于忍不住,骂道:“你才得了绝症呢!你别瞎猜了,都是我不好。”

庾渊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得了绝症?我看不像……”一句话没说完,冬儿随手捡起一块柴,砸了过来。

庾渊缩头躲过,他躲得狼狈,头一下子撞到自己拿着的那根柴,额顶登时黑了一块。他再抬起头来时,冬儿瞧见,她忍了一下,却还是含着泪笑了

出来。

庾渊瞧她终于笑了,只觉无比高兴,又问道:“反正现在闲着没事。你把你的事请跟我讲讲,我也把我的事情告诉你,谁也不吃亏,怎么样?”

冬儿点了点头,道:“那你先说。我想听听大师兄的事情。”她口口声声还喊着“庾期”大师兄,那是在明明白白占庾渊便宜了。庾渊倒也不着恼,但是想到父亲,脸上的笑容却黯然了下来。

庾渊低头道:“家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

冬儿微怔,看他伤怀,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庾渊淡然道:“没关系。他走的时候,我只有十岁,我弟弟只有四岁。他是提倡实学的,不管到哪儿,都跟人家说清谈无用,清谈无用,结果得罪了一大群人。士族中人都歧视他,他索性自己开了个玉宇阁,结果三天两头总有人上门捣乱;而在家里,我娘觉得他整天只会那些下人做的事情,从来不去当官,觉得他没出息,便每天都骂他。我爹他是被活活气死的。”

冬儿注意到他换了称谓,心知他是想着往事,心痛之下,也顾忌不得这么多。听他说自己那位大师兄被活活气死,冬儿心下不由唏嘘,便问道:“后来呢?”

庾渊道:“玉宇阁经营得很好,在当时,账上已有七十几万两银子。族中人欺负我们家孤儿寡母,想抢这笔银子。当时族长站出来,他说只要我娘将玉宇阁交给他,他每月拨给我们家五十两银子生活,还自己掏钱找人教我和弟弟读书,等到我们年满十六岁,便可入官当职。看上去很优厚,但一来他想侵吞我家家产,二来他是想让我和弟弟再走回士族的老路上去。若当真依着他说的,我爹一片苦心,便全白费了。”

冬儿怒道:“这些人怎么这么狠心?”

庾渊笑笑,道:“利益当头,你还把他们当人看么?那时,我娘总觉得家里不该开酒楼,又被族长说得动了心,就想听他的,但我执意不肯,为了这事,我娘和我吵翻了天,但是我是长子,虽然年少,说的话也是管用的,只要我不点头,谁也拿玉宇阁没办法。”

冬儿道:“那他们就任由你做主么?”

庾渊道:“怎么可能。他们看拿我没辙,不知谁拿出了一张字条,说我爹开玉宇阁时,族中入了五十万两银子作股,玉宇阁并不全是我家的。我那时傻了眼,只得跟他们立了约,如果我接下来一年不能让玉宇阁账上翻番,那就要把玉宇阁交出来,划归族产。”

冬儿道:“这条件,也未必太苛刻了些。你当时只是个孩子,又不懂做生意,那可怎么办才好?”

庾渊笑道:“你别急啊,现在玉宇阁不是好好地还在我手上么,那就是说我做到了。”

冬儿恍然,不觉莞尔道:“是啊。我真是糊涂,听你说得入神,倒忘了现在你还是东家。”

庾渊道:“我刚才只说了一条,那约定一共两条,第二条是说如果我做到了,那么一年之后,要连本带红,归还族中一百万两银子,从此玉宇阁才全算我家的。我当时年轻气盛,就又在那约定后,自己加了一条:如果我做到了,一百万两银子不仅算是买回玉宇阁,此后我庾家与颍川庾家也就再没关系。”

冬儿这才明白为什么当时来到建康,刘风清那位孙世伯会介绍庾清为‘玉宇庾家’,原来出处在这儿。

庾渊道:“我当时小,不知道一百万两是多少,也不知道我爹赚七十万两费了多大的力气,傻乎乎地都答应下来。结果真到自己接了手,才发现全不是想象的那样。不出十天功夫,原来的厨子和掌柜就都说家里出了事,跟我请辞。后来,就连伙计也一个一个地都走了。我提了他们的薪水,可还是没人肯留下帮我。”

冬儿倒也不傻,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了过来:“是你族人在暗中使坏?”

庾渊目中略带赞赏,对她点了点头,道:“没错。他们想*我自己放弃。我坚持着不肯,最惨的时候,厨子没了,伙计也没了,新来的掌柜不会算账,全靠我一个人。想叫家丁帮我,我娘又骂我,只有我贴身的仆从肯来。那时我自己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哑着嗓子哭,没有人帮我,也不能叫我娘和弟弟看见,哭完了,还要笑着出来招呼客人。没有人是生来就带着面具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也是那时一步步变过来的。”

冬儿想起以前吃过他做的菜,便道:“你的厨艺,也是那时练的?”

庾渊笑道:“小时候跟我爹学过一阵子,后来玉宇阁里没了厨子,自然要自己顶上。那会儿做得很不好,成天被人骂。”

冬儿笑道:“那有什么的,我十岁的时候,做的东西别说入口了,都不能吃。”

庾渊道:“你也会做菜?什么时候做给我尝尝,做得好的话,以后请你来当厨子。一千两银子一个月,和我自己一样,如何?”

冬儿“咯咯”笑道:“你别逗我啦。给你做菜吃没

什么难的,想叫我当厨子,一千两银子可不够。你都是东家了,怎么还自己给自己发钱么?”

庾渊道:“做了东家,也不是所有钱都是我的,总要为我弟弟他们考虑。公进公帐,私进私账,免得以后说不清。”

冬儿看他处处考虑,不觉叹道:“真是难为你。只可惜他一直误解。”

庾渊黯然道:“也怪我。那时我成天忙着,没工夫管他,他跟我娘常在一起,又总去亲戚家串门,便被那些人带成了现在的脾性。我那时也只知道管他不缺钱花,不被人欺负,从没想过他平时听到看到的,都是什么。”

冬儿见他难过,温言劝道:“那天你救他的样子,我在边上瞧了都觉得感动,更不用提他自己了。你放心,你们两兄弟一定能重归于好的。”

庾渊道:“托你吉言,但愿如此吧。”

冬儿问道:“人都走光了,你后来是怎么赚那么多钱的?”

庾渊笑笑,道:“这很简单,我不是只做酒楼,我也做别的生意。”

冬儿疑道:“别的生意?”

庾渊道:“你和李穆然完全不一样,你们两个真的都是冬水谷的?怎么他机心重重,你却这么单纯。我方才说的话要是他听了,这会儿早猜出来我是做什么的了。”

冬儿听他又提到李穆然,垂头低声道:“我知道我笨,比不上你们这么聪明。”

庾渊忙道:“不是笨。你武功好,通文墨,又会做菜,又懂医术,怎么是笨呢?是你太纯良罢了。”

冬儿道:“不说这些。你先说你自己的事。”

庾渊道:“好。我有次累得在厨房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周围都黑了。我那时还怕黑,就匆匆出了屋子,结果来到院中,听见两个晋国官员在说打仗的事情。那时玉宇阁冷清得快变成鬼楼,他们觉得应该没什么人,却没想到一个小孩子在边上把他们的话一字不差得都记了下来。”

冬儿若有所悟:“你……你把消息卖了?”

庾渊合掌笑道:“我就说你不笨嘛!我很恨这些人,怪他们气死了我爹,怪他们让我活得这么苦,我想这个国家早早得亡了。于是,我就把这个消息卖了。”

冬儿没想到他恨晋如此之深,可是想他年少可怜,也觉无可厚非,便问道:“那是什么消息?”

庾渊道:“桓冲让扬州的时间。他和谢安彼此换防,到时两边会有一段时间空档。这个时间段苻秦掌握不了,有了我的消息,他们倘若当年大举进军,破京口、破扬州,不是难事。可惜……消息刚发出去,王猛去世,苻坚无暇他顾。这次机会,便错过了。”

冬儿叹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消息发出去,倘若他们真的大举南下,晋国生灵涂炭,又当如何?”

庾渊道:“自己家尚不可保,何以顾及旁人?这个消息我卖了三十万两银子,这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冬儿道:“难怪你说你不是我的敌人。那你的消息,是卖给严国英的?”

庾渊道:“我当时也不知是谁,只知道有个商人来找我,问我那天晚上两个官员在我的酒楼中说了些什么。那个人我只见过一面,后来再没见过他,想来是易容的。”他顿了顿,又道:“你和李穆然南下当细作,不也是为了秦国打晋国么?”

冬儿道:“是啊。这一仗在所难免,并非你我可以决定。说到底,我们都是小人物罢了。”

庾渊劝道:“你既然做了这一行,就别想得太多。南北统一了,总比连年征战来得好。更何况秦国清明,晋国腐化,这个天下由苻坚来管,是要好些的。”

他见冬儿怔怔出神,便道:“后来我招了很多人帮忙。其中二十八个人是我的心腹,这些人或多或少我曾施恩给他们,故而对我绝无二心。你今天见到的那三个,便在其中。”

他说到此时,往水面看去,见波光粼粼中,那洞口已经露出了一半。冬儿站了起来,道:“你瞧,我们能过去了!”

庾渊应了一声,道:“好。再等一刻,等洞口全露出来,我背着你游过去。”

冬儿想起方才溺水,仍是心有余悸:“我憋不了那么长时间的气。”

庾渊看着她,不觉失笑道:“你以为我方才是一直闭气游过去的?”

冬儿讪讪地瞧着他,道:“你再笑我,我就不和你说话了。”这一招他在谷中时对李穆然百试百灵,却没想到庾渊看她不高兴,也立时赔了笑:“我说错了,你别生气。你放心,我保证不让你的头没到水里去,随你怎么喘气,好不?”

冬儿道:“好。不过答应你说的事情,只能等下次了。”

庾渊粲然笑道:“今晚说吧。你不会以为这条水路过去,前边就是出口了吧?”

冬儿惊道:“今晚?”她话没说完,庾渊已跃进了水中,回头对她道:“下来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