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路潜行之卷_第六十六章 渡口纨绔(1 / 1)

冬水主藏 冬水主 2775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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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李穆然与冬儿收整行装,带着书童与家丁向建康进发。

刘风清跟他们在一起,一路上他都在二人耳边喋喋不休,说着建康的风俗和名胜。李顺几人知道此人将是未来的“殿中监”,对他自是极尽礼遇,甚至有时刻意讨好,比待李穆然和冬儿二人还恭顺。刘风清是受不得人捧的性子,被他们几个人成天说得飘飘然,不知不觉,就对“李达”失了戒备之心,反而跟他称兄道弟起来。

离开巢湖时,冬儿回首望着前来送行的李擎涛夫妇,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那二位老者虽然一开始对她甚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是挑三拣四,但是接触了这么久,他们终于也接纳了她,在看出她和李穆然二人情深爱笃之后,他们更是发自衷心的祝福。这二十几天时间虽短,但于她而言,却是难得的开心。况且这时未入建康,并不需要真正的勾心斗角,日子过得也甚是轻松,让她有时几乎忘了自己是和李穆然来当细作的,此刻离别,她忽然觉得,很是不舍,前途漫漫,险阻重重,说不定远不及此时快乐。

看她忐忑不安,李穆然很想多加劝慰,可是身边带着的人太多,又有刘风清碍眼,连进她的马车都要防人闲话,实在不能做出太过亲密的举动。

渐渐地,他也不习惯下马车,平时坐在马车之中,他并不看风景,而是仔仔细细地研究起了李擎涛给他的暗线人名和严府机关图。那位严公姓严名国英,今年四十五岁,比李擎涛小二十七岁,是上一任的秦国细作领头人。他家中一位夫人两位妾侍,夫人为严乔氏,是巢湖那位李夫人的师妹,她精于机关术,可以杀人于无形。两位妾室之中有一位为石氏,对外称是从北国买来的奴隶,因为人长得漂亮,故而备受宠幸,做了小妾;另一位则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容貌一般,但听说是桓氏流落在外的远亲,姓古。

当然,在李擎涛的人名单中,这两位妾侍都不是普通人。石氏是姚苌的远房亲戚,那位古氏的确和桓氏有关系,但她家里则一直在由慕容氏暗中资助。两位妾侍的绝技李擎涛并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两人年纪都不大,石氏不过二十六岁,古氏年纪大些,三十四岁。

从这两位妾侍身上,就能看出严国英的地位相对于李擎涛而言,不可同日而语。姚苌和慕容垂都想着拉拢他,倒不知他现在是什么立场。不过此次自己明确作为大将军的亲信被任命为晋国细作的领头人,可想朝野之中,毕竟苻坚还是更信任慕容垂的。

严国英做这个领头人已经做了二十五年,在他之前,苻秦南派的细作并没有领头人这个说法,因此李擎涛虽比他早南下五年,同时也是苻秦细作网的最初组织者,但并没有真正的统领过。毕竟,李擎涛南下时已是个四十二岁的中年人,远远不如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有冲劲,有野心。

然而,能够稳坐领头人的位子二十五年,这位严国英除了聪明以外,城府更是深不可测。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这是李穆然看完严公的介绍之后,心中对此人的第一印象。他不知李擎涛为什么和严国英心中有沟壑,但见严府机关密布,光看那幅机关总图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便隐约觉得,自己此番是狼入虎口了。

更让他觉得不安的是,苻坚这时换领头人,明显是对严国英起了不满之心。联想到当初自己向苻坚进言时,曾说过从晋国传来的消息未必能真实反映国中情况,许多人揣度上意,为了自己的利益,说的话也都捡苻坚爱听的,不尽不实。想必在这之前苻坚也已有了这种想法,听了进言后,顺水推舟,便索性换领头人。这时回想,自己那时并不知要来建康,口中所言也无甚避讳,但如果风声传出来,足以令这位严公恨己入骨了。

他有些忐忑不安,不过想到当年严国英区区二十岁便成为领头人,自己还要长那时的他三岁,同样年轻,同样有冲劲,同样有能力,严国英能做好这个领头人,自己凭什么做不到。

马车行了三天,抵达建康江北渡口。

李穆然、冬儿、刘风清三人在渡口眺望长江,只见江水浩浩,滔滔东流而去,一眼望不到尽头。来来往往的船络绎不绝,但是离远了瞧去,竟仿佛再多的船在这江中,都如同蝼蚁一般,不足一瞥。

冬儿看得心旌摇动,颇觉震撼,不由对李穆然道:“表哥,书中说汪洋大海,我看这长江也差不多了。”

刘风清闻言一笑,道:“那还差得很多呢。这长江再宽再广,总也是有头的,我们坐船渡江,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到江对岸。可是大海却是无边的,要是顺着海一直往前走,据传说会落到地狱中去。”

冬儿吸了口冷气,道:“真的?”

刘风清道:“我也只在吴淞口见过一次海。以后有空,我带你去。”

李穆然道:“表妹,先别说这么多了,刘世兄的船来接他了,我们也该过江了。”

刘风清的父亲早已跟他建康的朋友打好了招呼,来接他的人停了艘大船在江边,那船同样是两层木船,但比

他们在巢湖所乘,要大上许多。那船身纹得甚是华丽,因是仲春时节,纹饰以花居多,整条船花团锦簇,一眼望去,就觉眼花缭乱,心神欲醉。

刘风清跟来接自己的孙世伯见过礼后,又介绍了“李达”和“佟朔寒”二人,便抢先上了船,随后回身去扶冬儿,温然道:“佟姑娘……”话没说完,已被人截口打断:“这船,我要了!”

那人的声音很年轻,然而正是年少轻狂,他挥挥手,对刘风清道:“船家,你这船我包了。”

“船……船家?”刘风清一愣,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是在喊自己。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确信仍然穿着学子的长衫,才抬起头来,怒道,“你……你喊我?”

那人手中折扇一合,敲在冬儿肩膀上,道:“姑娘,让开些。”随后跻身站到了踏板上,笑道:“兄台,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不过这船是我的,你下来,别误了我的事。”

“你……你的船?”向来口齿伶俐的刘风清活生生被对方气成了一个结巴,他头有点乱,忙扭身看向那位孙世伯,却见孙世伯脸色发白,仿佛白日里见了鬼一般。

冬儿被那人一推,向旁边迈了一步,她旋即怒目瞪向那男子,却不由大吃一惊,嘴巴张开,几乎合也合不上。她险些要叫出那人的名字,李穆然忙拉了她一把,对她用了个眼色,暗语传声道:“不是庾渊,这人比他年纪要轻。”

冬儿被他提醒,才仔细瞧向那男子,那人相貌的确很像庾渊,可是却比他要单薄些。他的衣服穿得很花哨,远没有庾渊的翩翩气度,有的只是纨绔不羁。看他样子,年纪应该比李穆然还小些,他的眉宇疏朗,笑容洒脱,不像庾渊就连笑着的时候,也似乎是在想着心事。

这时,那位孙世伯总算开了口:“刘贤侄,这……这位是庾清庾公子。玉宇庾家的二少爷。”他着重说了“玉宇庾家”四个字,那位庾家二少白了他一眼,问道:“奇怪,这位老伯,我识得你么?我没长嘴吗,要你说我是谁?”

孙世伯脸上一青,却显然是敢怒不敢言。他看了刘风清一眼,神色讪然,刘风清也瞧出他的为难来,又听说对方是士家公子,虽没有官职在身,但到底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便对冬儿歉然一笑,迈步下船。

与庾清错身之时,见对方谢也不谢一声,他实在压不住心中的火,说了一句:“庾公子,俗话说先来后到,这船的确是我的。”

庾清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只银锭,看也不看多少,便抛给了刘风清:“好啦!不就是一条船嘛,这般斤斤计较,太小家子气了!喏,这锭银子拿去,算你的船钱。”

“你!”刘风清也算巢湖响当当的公子哥儿,怎忍得住他如此欺辱,登时脸红脖子粗,想上前理论一番。李穆然见状,忙一把把他扯了下船,道:“刘兄,先忍着些。”

自从在巢湖落水被他拽起后,刘风清就隐隐约约有些怕李穆然,这时被他拉到一边,登时想起往事来,被他一句话压下去,狠狠瞪了庾清一眼,对李穆然道:“李兄,你就眼睁睁……”

他话没说完,庾清已笑道:“你们俩人想搭船,那是没门。要是这位姑娘想搭船,那就请姑娘上来。”他扇端指的正是冬儿。

同行一路,冬儿虽不喜欢刘风清,但也觉得他算自己人,看眼前这人如此张狂,把刘风清欺负得气怒难言,不免更增怒气,冷冷道:“我才不稀罕你的船。”她回身走到李穆然、刘风清二人身畔,低声道:“表哥,刘世兄,我们另找别的船去。这人看着就讨厌。”

刘风清顿觉解气,“佟姑娘”觉得庾清讨厌,言下之意自然觉得自己不讨厌,说不定还有些讨人喜欢。他微微一笑,看向也被赶下了船的孙世伯,道:“世伯,其他的船在哪?我们换船。”

孙世伯见故友之子在自己眼前被人欺负,也觉得面上无光,走近低声道:“贤侄,这四大士族真是我们得罪不起的。你等以后到了朝中,也需得牢记此事。”他瞧不远处有几个船家,叫手下去问渡船之事。少顷,手下来禀,称大船已无,只剩摆渡小舟。

他们三个年轻人加上各自带着的下人,还有孙世伯一众,共有十四人,一艘小舟是铁定坐不下的,李穆然一眼看去,心中已有计较,便笑着拱手道:“本来想着到了建康城再与刘兄告辞,现在看来,我们这就要分开了。”

刘风清脸色微变,看着“佟姑娘”在“李达”身后,也对自己施礼拜别,轻叹一声,道:“一路同行,也是终须一别。李兄,佟姑娘,等我先忙完了入官之事,我就做东,咱们三人再好生聚聚。”

李穆然道:“一定。刘兄,这偌大建康城,我们难得相熟,又是同乡,无论如何,以后也不能断了联络。”

刘风清道:“李兄说得是。既如此,我们以后再叙。恕小弟先行告辞。”他又看了冬儿一眼,对她点头一笑,随同孙世伯前去乘小舟。

李穆然看他离开,轻轻吐

出一口气,想着总算是和刘风清化敌为友,心中略微轻松了些。正想着,忽听庾清高呼一声,他侧目过去,见是大船已经起航。庾清一身花衣在花船上,离得远了,竟看不出他人在何处。

李穆然仰头瞧去,哑然失笑:想不到,庾渊这么个人精,竟然有如此一位草包兄弟。

冬儿见他目中满是揶揄,不用猜也知他是在为庾渊可惜,想起那个平生仅见能和李穆然斗智斗得难解难分的身影,也觉为他不值。彼时江面风起,阳光渐隐在乌云之后,眼见春雨在即,她忙一拉李穆然衣袖,道:“表哥,我们也该走了。严世叔要等得急了。”

大船在前,小舟在后,风浪比平日更大了些。李穆然坐在舱口,静静的注视着冬儿。自打离了巢湖之后,她这些天总提不起兴致,总该想个法子让她开心些才是。船上这时除了李顺、李财几人外,还多了个丫鬟,叫做雅淑。那丫鬟是李家买的,据说本来是插草标卖身葬父,被李夫人看着可怜,就收了回来。那丫鬟才十岁出头,还不是太会伺候人,冬儿瞧她可怜,便当她是妹妹一样带在身边。李穆然心知李夫人买雅淑回来,多半是为了以后发展成下线,这时做顺水人情送给冬儿,也是希望她能成为冬儿的心腹,帮她的忙。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很多人还不会对她有戒心。

李夫人是一片好心,她在手把手地教冬儿怎么做好一个细作。李穆然每每想到此处,就对李家二老心怀感激。

此刻小舟已经行到了江心,风大了起来,雨也终于飘下。雨初下时淅淅沥沥并不大,但冬儿瞧李穆然在船头淋雨,还是有些心疼,便柔声道:“表哥,你进舱里躲雨吧。”

李穆然应了一声,矮身入舱。这时舱外天色阴沉,雅淑掏火折点油灯,不妨船舱一晃,烫了自己一下,不由痛哼了一声。冬儿忙把她拉到身边,看她手上只是被烫红了些,便吹了吹,道:“没事,自己小心些。”

“嗯。”雅淑点了点头,忽地一蹙眉,道,“小姐,你的手好冷,不舒服么?”

李穆然听冬儿不舒服,立时转过了头,看向她的脸。舱内一灯如豆,照在她脸上,竟是没有一分血色。她的脸惨白得可怕,连嘴唇也发灰。李穆然又惊又急,赶忙凑身到她跟前,为她搭脉。

她的脉快得很不正常,而离得近了,更看得清她的额头冒着大颗大颗的冷汗。“是晕船。”之前两人过淮河,游巢湖,从没见她晕过船,没想到此刻在长江上,风浪一大,她终究是受不住。

“少爷,小姐……小姐会不会有事?”雅淑吓得快要哭出来。李穆然被她吵得心烦意乱,深吸口气,语气平平地说道:“没事,没事。雅淑,你去倒点热水来,再问问船家有没有生姜。”

他见雅淑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而李顺他们几人又都守在船舷两侧,此刻舱中只有他和冬儿两人,看她晕船晕得那般难受,终于按捺不住,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热水姜片只能治表,最快的治本,还是要稳住她的气息。他回手轻拍着她的背心,每一掌都运着真气,隐隐约约,他听她在自己怀中说道:“穆然,我……我很难受,你扶我到舱外,好不好。”

这时舱外风大雨急,说什么也不可能带她到甲板上去。李穆然见她身侧有窗,便支开一条缝,而后将她挪到船舱内侧,自己则半挡着窗,道:“吹些风就好,你别往外看。”

冬儿微微一笑,道:“我比你医术好,你……就别班门弄斧了。”她说笑间,又靠入了他怀中,这时雅淑已拿着一碗热水进了舱,见状不觉一惊。

李穆然一怔,放开了冬儿,对雅淑道:“都拿来了?”

雅淑摇了摇头,低声道:“少爷……船上没有生姜。”

李穆然“嗯”了一声,道:“算了。你过来,喂她喝水吧。”

雅淑总是有些怕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少爷,看他目光如炬,只觉手都抖了起来,她往前走两步,这时船身又是一晃,小丫头脚下一绊,“哎呦”一声,往前一摔,一碗热水,全扣在冬儿身上。

“没事,雅淑,你没摔到吧。”觉得身边李穆然一动,冬儿只怕他要骂雅淑,连忙先他一步开了口。然而她一起身,头一晕,不禁闭上眼睛,手捂着头,又左右晃了两下。

“冬……表妹。”李穆然忙一手抵在她背上,随后冷冷瞟向雅淑,却见那丫头被吓得已经哭了起来,登时没了脾气,“罢了,你再出去拿杯水。”

雅淑怯生生地应了一声,出了船舱,继而就听“噼里啪啦”一阵响,多半是笨手笨脚,不知又摔了多少茶杯茶盏。

“你别生气。”冬儿微微一笑,虽然觉得小丫头出去冒雨拿水,的确有些不忍,但能多和李穆然呆在一起,总是好的。如今她把茶盏摔了,还要再去找新的茶具,只怕要有一段时间不会进舱了。

她心情一好,也觉胸口的腻烦减轻了些。她回头看着李穆然,正想说话,却觉腰间一紧,他身子前倾,已在自己唇上轻轻一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