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塘早早起了床,梳洗打扮齐整,便和母亲妹妹一起出发了。
郭家是殷岭县本地的一个小富户,父亲郭宗山贩卖丝绸起家,早年间走南闯北,很是为家里挣了些银两,只是在五六年前外出做买卖时,被贼人打伤一条手臂,想想生命可贵,便不再出门长途奔波,而是在本地置办了一些田地,租赁出去,靠收租子过活,另外也从乡下养蚕户手中收购一些生丝供掮客们上门来收购。
如此几年下来,郭家日子过得福福足足。
男主人郭宗山,女主人郭王氏琼芝,膝下一儿两女,家里用着十来个奴仆,虽然跟大户人家不能比,可比起平头百姓来要强上不少。
明天是郭夫人的高堂老母八十大寿,郭夫人要带着两个女儿前去拜寿。
郭宗山前天带着大儿子郭云翔到古里镇收丝去了,出门时两口子便已约好,今日郭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去到古里镇与丈夫儿子碰面,再一同前往岳母家。
殷岭县位于群山环抱之中,风景秀美,民风淳朴,故而郭夫人租了两顶轿子,只带了一个老仆和两个仆妇便出发了。
郭夫人乘的轿子走在前面,老仆郭义担着给太夫人贺寿的礼物走在旁边,跟抬轿子的轿夫一边走一边讲着话,经常租这车马行的轿子,郭义跟轿夫们熟悉得很。
仆妇兰香和阿美跟在后面的轿子旁边,郭家的两个小姐坐在里面。
听着大小姐郭玉塘和二小姐郭玉娴两个在轿中窃窃私语,娇滴滴的声音让兰香忍不住心里不平,自己家的女儿跟大小姐岁数一般大,还要整天劳作,郭家的两个姑娘却娇生惯养,什么也不做,还听说大小姐郭玉塘的未婚夫家是一个做官的人家,老天怎么那么不公平?
郭夫人的娘家住在离县城十多里地的恒王乡,怎么也得五六个时辰才能赶到,到那里已经是黄昏了,所以才要提前一天出发。
郭夫人估摸着下午时分才能到达古里镇,所以还携带了不少干粮,以备中午停下来歇息的时候用来果腹。
轿子出了县城,晃晃悠悠走上大路。
两个姑娘不大出远门,所以对轿外的风景皆惊叹不已,不时掀起窗户上的帘子往外看,指指点点地评议着,遇到路人了,郭玉塘记得母亲的话,便飞快地放下帘子,令妹妹好生不满:“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母亲说过,咱们女子得谨守着规矩,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郭玉塘教训着妹妹,自己的眼睛可没有像妹妹那样到处乱看,母亲教得好,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眼看着要出嫁的姑娘了,可别让人说闲话。
听着轿夫们呼吸渐渐急促,轿子的颠簸也开始有点厉害,郭玉塘知道他们已经走上了山路。
小时候她曾经跟母亲去过外婆家,轿子在山路上颠簸的感觉一直让她记忆犹新,有一次她甚至晕得呕吐不止。
她顾不得再教训妹妹,自己抓住窗户的边缘,用力稳住身子。
这一段山路好长啊,郭玉塘心里直发憷:“这一次千万千万别晕轿了。”
头顶上的太阳热辣辣地照着,轿子里闷热得很,郭玉塘知道山路上行人稀少,正好听见有人叩着窗户,便掀开了窗户上的帘子,阿美那带着一点体谅神色的脸出现在眼前:“大小姐,热得很呢,你们再忍一下,刚才夫人说了,待会儿到了山顶就歇一歇,到时候你们再出来凉快一下。”
郭玉塘忍耐地点点头,旁边郭玉娴忍不住叫了起来:“阿美,到山顶还有多远呢?”
阿美不敢说还有好一阵子,这个二小姐可没有大小姐脾气好,于是她和郭玉塘交换了一个眼色,回答道:“就快到了。”
郭玉塘轻轻拍着妹妹的手背:“就
快到了呢,山路本来就难走,又是上坡路多,我们自己走根本走不动,还是坚持一下。”
郭玉娴没有了刚才的新鲜劲,半靠着姐姐,闭着眼睛,直嚷嚷肚子里难受,郭玉塘想着妹妹恐怕是晕轿了,又不敢说叫轿子停下,只一个劲掐着妹妹的虎口:“娴儿,坚持一下。山顶上有一家可以歇脚的驿站,还有好几棵大树,待会儿到了,一下轿子呀,那风一吹,可凉快了,娘还带了酸梅汤,可解渴了。”
时值盛夏,山间的风带着一股清凉的气息,穿过窗户吹进来,郭玉娴听着姐姐的讲述,想着那酸酸甜甜的酸梅汤,不由得口舌生津,也不好意思再嚷,只哼哼唧唧靠着姐姐撒娇。
轿夫们的脚步明显慢了,呼吸渐渐急促,他们走上一段长长的斜坡道。
突然,大家觉得周围有什么不对劲。
山间本来回荡着鸟叫虫鸣,偶尔还传来野鸡和不知名的野兽叫声,再加上那被风带得很远很远、永不知道疲倦的知了叫,整个山里有着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但是,现在,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什么鸟鸣虫叫一声也听不见,山间静得可怕。
轿夫们放慢了脚步,开始惶然四顾:“怎么回事?怎么周围突然静悄悄的了?”
正当众人不知所以的时候,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众人的耳朵里才一听到那声音,心里就不觉发起抖来,轿夫们尚不知这是为何,老郭义就大叫起来:“大虫!大虫!”
众人皆大惊失色,大虫来了!
郭玉娴从姐姐肩上抬起头来:“什么是大虫?”
郭玉塘自己忍住不发抖:“就是……大虫就是老虎!”
郭玉娴惊叫一声:“老虎!”
这时,就听郭义催促轿夫:“快,快,马上上到山顶就好了!”
众人都想起山顶上的驿站,起码那里有房有墙,是一个可以躲避的地方,于是拼了命地抬腿跑起来,可是这是上坡,再想怎么快也快不起来,肩上那轿子的重量沉沉地压着。
一个轿夫就忍不住叫起来:“老郭,叫夫人小姐们下来跑吧,扔下这累赘的轿子,我们可以跑得快些。”说完这话,他差点喘不上气来。
郭夫人听见了,忙叫道:“不行,不行,我这两个姑娘怎么跑得动?”
正在这时,那老虎的叫声又传了过来,这次这声音好像近了许多。
郭义顾不得再听从女主人的意见了,叫道:“快停下轿子!夫人,小姐,你们都下轿来,我们扶着你们跑!”边说自己也边扔下肩上的担子。
轿夫们停下轿子,郭义、兰香、阿美、轿夫们三下两下把郭夫人和两个姑娘从轿子里扯了出来,扔下轿子拉着她们就往山上跑。
郭夫人幼时家中并不富裕,嫁人后为了做好一个主母倒也能吃苦耐劳,体力上倒比两个女儿强些,只见她跑了几步,回身望望两个女儿,忍不住停下脚步等着女儿。
老郭义扶着郭夫人,见她停下,急得直叫:“快跑啊,夫人!”
郭夫人觉着那危险越来越近,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急着叫那几个轿夫:“她们跑不动的,你们快背上她们。”
一个轿夫正想弯腰背郭玉塘,另一个轿夫就拉着他:“大哥,快走,保自己的命要紧!”
正想弯腰的轿夫一听,立即直起身来,拔腿便跑,转眼间,四个轿夫只剩下了一个轿夫头。
那轿夫头为难地看看两个娇滴滴的小姐,又看看同伴的背影,正犹豫之间,郭夫人已看出了当前对自己这方不利的形势,立即大叫起来:“小哥,小哥,若是你也走了,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就要葬身在这荒山野岭了,你别抛下我们
!”
听了这话,那轿夫头倒是没有自己先逃走,来回看看郭家姐妹,为难地说:“我只能背一个哇。”
郭玉塘看看脸色吓得苍白的妹妹,忙说:“你先背着我妹妹跑吧。”
那轿夫头弯腰背起了郭玉娴,跑了两步,扭头对郭夫人说:“那我就先背着你家二小姐到山顶去,你们自己,就自己尽力吧。”说完,背着郭玉娴就跑了出去。
老郭义不管了,拉着郭夫人就跑,兰香和阿美早已吓得脚瘫手软,勉强跟着众人,此刻看见轿夫们跑了,轿夫头也背着二小姐跑了,郭夫人和郭义又跑在前面,大小姐柔弱的身体也早已花容失色,没跑几步就喘息不已,心里大急:“哎哟,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再快一点?”
郭玉塘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行不露足,快步走的时候都很少有,哪里有跑过的时候?
此刻,她只觉得脚步被裙边绊得踉踉跄跄,喉咙里像火烧一般,旁边的兰香和阿美急得不停地拉拽自己,心里又急又怕,一边又想让她们先跑,各自去保她们的命,一边又害怕她们把自己抛在这里,孤单一个。
郭夫人跑出不远,回头看看女儿没跟上来,忍不住又折回身来,老郭义急得直叫:“夫人,夫人,不要管她们了,我们先走吧。”
还没等郭夫人回答,兰香听见这话就不乐意了:“好啊,只顾自己,我们也只顾自己去。阿美,我们先走。”说着,兰香就放开抓住郭玉塘的手,自己一个人往前跑去。
阿美犹豫了一阵,终于也放开了郭玉塘的另一只手:“对不住了,大小姐,我不想死。”她也追着兰香跑远了。
郭玉塘骤失重心,跌倒在地。
郭夫人见状,哭着跑了回来:“玉塘,玉塘,别怕,娘跟你在一起!”
老郭义手忙脚乱,也只能跟回来扶郭玉塘。
此时,一股冷风刮了过来,伴随而来的是一股子阴森腥燥的气味,路两边的林子里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向他们逼近。
老郭义顾不上去扶郭玉塘或郭夫人了,他站定身子开始东张西望,想看看危险会来自何方。
说时迟那时快,一头吊睛白额老虎从树丛里一跃而出,直扑郭夫人,老郭义站的位置离郭夫人还有好几步,老虎瞬间就把郭夫人扑倒在地,向着郭夫人的喉咙便一口咬去。
老郭义吓得闭上了眼睛,耳边却听见一声喊:“放开我娘!”
他睁眼一看,郭玉塘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了那老虎的后面,一把紧紧抓住了老虎正在摆动的尾巴。
老郭义吓得张大了嘴巴,天呀,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郭玉塘看见老虎已经扑向了母亲,心里大急,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和力气,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向了离她很近的老虎,眼见着老虎已经低下头张开了嘴,她不假思索,大叫一声,一把抓住了离她最近的老虎尾巴。
那老虎的尾巴被郭玉塘抓住,吃惊不小,回过身一转,力道已经大得把郭玉塘甩翻在地。
老虎撇下郭夫人,扑向了郭玉塘,一口咬住郭玉塘,拖着一蹿便蹿进了密林里。
郭夫人被老虎扑倒在地,只道自己必死无疑,也吓得闭上了眼睛,鼻端似乎已经嗅到了老虎口中的腥热之气,却突觉按在自己肚腹上的虎爪离开了自己,身上一轻,她睁眼一看,正看见了老虎咬着女儿离开的背影,瞬间在林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郭夫人大哭起来:“玉塘,我的玉塘啊……”
郭玉塘最后的记忆便是听见娘那揪心的凄惨的哭喊声。
山间恢复了平静,鸟叫虫鸣,风轻柔地拂过林梢,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