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去了彐靳那里。
昨晚的大雨滂沱,晕倒的彐靳被皇帝安排在一个四面封锁的营帐内。
他发了一夜高烧,昏昏沉沉中,竟是惊悚胡乱言语。
他沙哑的嗓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水仙..水仙..”,也没见身旁有谁守候,青梅失去了踪影。当我执意要进去瞧一眼他时,应贞将军奈何不了我,终是许了。
听着那一声声微弱的呼唤,看到卧**身体透支的男子,我在一旁梨花带雨的哭,一张娇嫩的小脸上,泪痕交错。
“彐靳,彐靳,我在这儿。”
我扑在他的怀里,抽着双肩,伏头哭泣。
感应我的存在,彐靳抖着手向空中伸来。慌忙握住,把它放在嘴唇中,拼了命地给其呵气取暖。是的,他的手掌,包括全身异常冰冷。
“彐靳,我在这儿,我没事,你也没事,彐颖曳没事。”
一连说了三个没事,我的情绪才算慢慢平复,面上依旧挂满泪痕。
“嗯..”
他嘴角扯了扯,欣慰的笑了。我盯着那笑,硬生生的感觉胸膛里,有什么一点一滴的剥落开来,化作灰烬。
我枯坐在他身边,静静地捧着他的手,默默流泪。
营帐内的灯盏,芯火荏苒跳动,看上去,仿若一颗衰落欲灭的心。
“邬...邬...”
军中的钟鸣声响起,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
眨了眨眼,我算回过神来,眼前的灯芯早已湮灭,营帐内一阵暗黑。门帘被风吹起,若有似无的看见室外停了雨。
卧床的彐靳一直昏迷不醒,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烧,终究是慢慢退了。
此时此刻,那帮乱臣应该是启程回宫了。
回了宫,他们面临的自是人头落地。而我,我们呢?又会引来什么?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想着,不禁惨淡一笑,蹒跚的起身,关节仿佛被人用钝器击打过,又麻又疼。我走出营帐之外,大雨过后,空气里尽是猝然的凉意。
单薄的身子微微抖索,以及被雨水淋湿一夜的衣裳硬是在我身上暖干,杵在风里,不禁打了一个喷嚏。抬目望天,那云罅中,绯红翻飞,天的尽头,冉冉旭日正勃勃升起。
又是一个好晴天。
然而,谁也料不准它接下来会变成什么,狂风暴雨、风雨交加,都有可能。
一切的一切,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将军。”
见到应贞将军走过来,我唤了声。
他瞟了我一眼,道:“娘娘,何事?”
“颖王爷此刻身在何处?他...有没有怎么样?”我心急如焚下,对应贞将军解释:“我没有事,只是..只是心中挂念起他,想知道他安好了没有。”
他面色微微缓和:“属下不知。”
我脸色一白,无以续问。
我懂了,就算我问什么,他也不会向我透漏半点内幕。
我有苦说不出,心中郁愤交加。
“咳,咳咳..”
这时传来声响,我忙转回营帐内。
是彐靳有了意识。
我激动地跑过去,口中急迫的道:“彐靳,我在这儿。”吃力地扶起他,我问:“想喝水吗?我给你倒去。”话罢,便让他躺好在榻上,手忙脚乱地倒水。
营帐内什么都没有,彐曳是铁了心不管我们了,没有吃的,唯一只有那早已凉透了的白开水。
彐靳从咳嗽中醒过来,朦胧间听见我的叫唤。
随即,他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我双目饱含红晕的凝视着自己。
“彐靳,你醒来了,总算醒来了。”
我一手端着水杯,一手胡乱地擦拭眼角泪水,破涕为笑。
彐靳撑起身子,支离破碎的疼痛使得他深深皱了眉头。他怔然的望了望周遭,呆了呆,半响才有气无力的问:“事情..怎么样了..”
我顺势扶住他,忙说:“你的身子弱,刚才醒过来,先不去管那些,把水喝了吧..”话刚说完,又铮铮然的看了看那水,又说:“水已凉了,咱们身处荒郊野外,想用热水,极难。不过,我告诉你个法子哦,把水含在口中,待它慢慢有了温度,你就吞下去。这样,就不会再受风寒了...”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是压低。
事实是:有热水,但是却不属于我们用,只因我们也犯了不可饶恕的重罪。
彐靳感激的望了一眼我季,却摇头:“不会的水仙,我这并非什么风寒,你可知道,这是毒...”
苍白的手慌而轻捂住他干涩的嘴唇,摇了摇头,止不住的脸上又是一阵潮湿:“别说了,我都懂,青梅和我说过了。彐靳,别气楼好吗?你会熬过去的是吗?你说了,会保护我一辈子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算话。”
他黯淡的垂下眼眸,转瞬间便颔首淡笑:“嗯..”
“你好好呆在**,没有事的,皇上答应了会放了我们,不再为难我们了。”我把他按回床榻,抚着他胳膊说:“老天终会眷顾我们每一个此时此刻正受苦受难的人们,会听到我们殷诚的祈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一起野外隐居,你耕地,我织布,还有青梅,还有彐颖,所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一板一眼的说道。
只是,偏偏在说这些话时,却觉得一阵阵的辛酸。
这一切,会实现吗?
“水仙...”
彐靳唤了声。
“没事,你躺着,我出去看看,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还有彐颖。”所有对我有恩的人,我自是不想看到他们有什么苦难,纵然牺牲掉我,也无怨无悔。
我眨了眨眼,忙摆手:“你不要说话,好生休息,我们还要逃亡呢?别忘了,说好了一起逃亡的。”
我杏眸一弯,笑的纤尘不染。
看到我的笑,彐靳深深喘了口气。
许是身体实在太虚弱,他竟也缓缓双眼。
我的眼眶又微微泛红,目光却惆怅万分的注视床榻上的男子。
为了不想让彐靳太过伤神,我选择嫣然一笑。
我想,此刻恐怕只有自己的笑颜,才是这个弥乱的年代理,最纯净的东西。
X
此时此刻,滚滚车轮便吱呀呀的推过营帐外。臣相和那几个重罪大臣均是囚服在身,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臣相白胡凌乱,神色愤慨的望着前方,而其他几位却蜷缩在牢车一角,神色怔忡。
押送的队伍,浩浩荡荡迤逦一路。
我掀开帘子一角,含着泪,目送车队行走。对不起,虽然深知你们居心不良,但却也是我的确凿语言把你们推进地狱的,是我,间接性杀了你们。
我绣拳紧攥,下颚剧烈的颤抖。
我看了仵久,目光紧紧的锁着牢笼角落里,男子失魂落魄的身影。忽然,我惊恐大呼不妙!那人,竟然是彐颖!他不是充当彐国去儊国做的内应(虽然这是假消息),但是终究是用来欺骗臣子们,怎会也被一同关押在囚牢内?!!
忽然,脑中想过皇帝给过的承诺。
“现在,朕要你为朕做一件事,若是好了,朕就随你的意,好吗?”彐曳道。
“何?”我警惕的问。
他回:“指责臣相反国叛乱。”
“你要陷害臣相?”
“难不成在朕的爱妃眼里,这普天之下只有朕一个是十恶不赦的魔鬼?臣相早就想叛国,朕想借爱妃之力铲除这群让朕伤透心的臣子。”
“皇上想让我怎么做?”
“这个,朝堂之上只需要爱妃娜出来展示即可,当然,朕深信爱妃这般聪明之人,在那种境况之下该懂得如何随机应变。”话罢,他塞给我一张纸条。我接过,展开,赫然眼帘的是几个醒目大字---午夜子时弑杀皇上,老臣愿祝娘娘一臂之力,事后,娘娘可安然逃脱。
“皇上,若我答应,可否救出彐靳、彐颖?”我置信不疑。
“当然。”他道:“朕疼你,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给你。”
...
我怎么可以相信那个嗜血暴君?早该对他答应得如此淡定而感到疑虑的!
...
忽地,脑海里又闪过无数彐颖展颜灿笑的场景。
“从今日起,你就是本小爷的人,没有谁会欺负你。”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宫女,听好了,本小爷叫颖,彐颖。”
“水仙,水仙,你的名字真独特。”
“即刻起,由本小爷保护你,不再任由水人上你一根汗毛!”
他语色轻快,眉宇间意气风发,他皓齿明亮,笑时宛若阳光拨开云雾。
“在我心里,哥哥们对我好极了,特别是皇帝哥哥,虽然他看似冷酷少语了些,但却对我从小关爱有加。我呀,说起来还是由哥哥们照看长大的呢!他们是我最敬重的长兄,也是我半个父皇!”他眯着眼睛,极是幸福的说。
我想到此处,只觉得胸口剧裂开来。
倏地,我提起裙摆,竟然疯跑起来,疾速去追那列缓缓前行的车队。
我跑了许久,管不得衣衫凌乱,发髻纷散,在睬见彐颖的牢车时,竟硬生生的扑了上去,双手抓住栏杆,唤道:“彐颖!!彐颖!!”
仿若是木偶点了睛,彐颖在听见我的声音的刹那,神色一动,抬起俊庞。
“水..仙..?”
这声叫唤,不知我思念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我潸然而泣,泪湿满襟,连连又道:“是,是,我在这儿,水仙在这儿。”
他的身体被鞭打得血肉模糊,那原本俊颜此刻也满是刀疤,他凭着手感摸索着栏杆,爬了过来:“水仙,你没有死,你居然没有死...”
“你可知道,当我满心兴许的去找你时,却听闻你被皇帝杀害了的消息,你可知道当时我有多痛苦,我甚至恨不得死的是自己!我知道你是为了那解药才回皇宫的,你多讨厌那地方,却为了我隐忍一切去了...”彐颖颤抖着说道,他的嗓音变得沧桑,连同他整个人都变了,已经看不出来当初那个天真的傻小子痕迹,唯独那双干净的眸子,在昭告着自己的身份。
在彐颖说话之时,便有侍卫上前要把我蛮力拉走,我甩开他们,死死拽着木栏不放,哭笑道:“我没有死,我还好好的,死的那个是于梓烟,她和我长相酷似,你忘了吗?傻小子。”
“让开!快让开!”
粗鲁的侍卫再次上来,强行架着我离开。
我哭着道:“求求你们,让我再和他说几句话吧!”见他们依旧架着柔弱似风的我,我又急急大叫:“不!我要见皇上!我要见彐曳!”
“水仙...”
彐颖脸色苍白,嘴唇干涸,但一双清澈的眸子竟仍是一尘不染,他从栏中伸出手,颤抖的欲要握住我的手,焦急道:“水仙...水仙..你们这群恶霸,快放了她!”
“皇上有令,带娘娘回去。”慌乱中传来应贞将军的说话声。
“是!”架着我的侍卫回道。
“水仙...”彐颖颤抖的手握不住我的,急得胡乱撞,脸上额上的刀疤撞到栏杆上,满脸是猩红的血迹。
“彐颖...”侍卫架着我的双肩,我已无力再挣脱,虚弱的身子软得犹如一具刚死去的尸体,眼角,一颗硕大其冰凉的泪顺颊而下。
彐颖感应不到我,便歇斯底里的冲着苍茫空寂大喊:“水仙!”嗓音破哑,穿破云际,回响在寂寂上空。
而,营帐那一头,明黄的袍角随风翻飞,男子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呼唤,森冷的嘴唇勾起,俊容一片阴暗。
这时,应贞将军靠近而来,恭敬的嗓子说道:“主上,娘娘情绪激动,已晕过去了。”
“嗯,带上来。”
他神色冷漠,大手一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