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和叶苏童一起来到门口,太子妃已经从马车里下来一顶小轿,正停在大门处,左右各有五六名宫女、太监侍候,大门处近百名侍卫将四周严密保护,两女上前在轿子前跪下,齐声道:“小女子参见太子妃。
”
常妃透过车帘,对倩倩笑道:“哑妹,咱们快有一年没见了吧!”
她又看了看叶苏童,笑着问道:“这位小姐是?”
叶苏童行一礼道:“回禀太子妃,小女子的父亲便是大理寺少卿叶天明,小女子叫苏童,今天和祖母一起来看望姐姐。”
“原来你就是叶家二小姐。”常妃语气中带着笑意,她也听太子说过李维正的荒唐事,和叶家二小姐自小订婚,最后肚子变大的却是叶家大小姐,叶紫童虽已是李维正之妻,但因不是明媒正娶,礼部并不承认,相应的诰命也得不到,相反,这个二小姐与李维正的婚约还在,如果双方父母同意,以婚仪之礼正式娶入李家,那么她就将是李维正的正妻了。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姐妹二人共嫁一夫,这种事情很少听说,常妃又笑着问她道:“你姐姐呢?我今天就是专程来探望她。”
“回禀王妃,大姐身子沉重,在内宅等候太子妃,请太子妃随我们来。”
常妃点了点头,便对杨宁道:“这里是李千户家,你和手下就不要进内宅了,在外面等候。”
杨宁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答应了,“太子妃放心,我们在内宅的小楼之下护卫,不上楼去。”
轿子随即穿过天井。在内宅地小楼前停下。常妃在十几名宫女和太监地簇拥下跟随着倩倩和叶苏童上了二楼。杨缨身份低微。她不敢来见太子妃。便抱着女儿躲到别处去了。二楼只有叶紫童和叶老太太在等候太子妃到来。
常妃进了房间。叶紫童吃力地跪下。后面叶老太太也颤巍巍跟着跪下。叶紫童恭声道:“不知太子妃到来。民女有失远迎。请太子妃殿下恕罪!”
叶老太太也在后面道:“老妇失礼。请太子妃恕罪。”
“你们快快请起!”
常妃连忙命宫女将叶老夫人搀起来。她则亲自将叶紫童扶起来。打量了一下便笑道:“小腹已经下坠了。最多还有一个月。不知产婆是否已经在家中住下了?”
叶紫童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产婆已经找好了。每隔一个月会来看我一次。说胎位都很正常。准备后天正式进家。”
常妃点了点头,又笑问道:“那有没有找小童来指辨一下是男还是女?”
按照民间风俗,产妇在生前一个月,一般人家都要让家里一名小童指辨一下是弟弟或是妹妹,当然,大人一般都会事先教好要说是弟弟,以图讨个口彩,常妃身份高贵,当然不会像普通百姓一样讲究这些,她这样说,只是为了拉近与叶紫童的关系。
叶紫童点点头笑道:“太子妃说起此事,还真是有趣,我有一个小姑子,年方四岁,昨天她娘让她来指辨,事先教好了让她说是小侄子,可是她忽然哭起来,说不要小侄子,一定要妹妹。”
叶紫童说完,房间里的人都一起笑了起来,众人连忙请常妃坐下,常妃在上首坐了下来,便微微叹口气对叶紫童道:“你眼看就要生了,可李千户尚在回来的路上,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太子说李千户为了朝中大事,连妻子也顾不上了,他也十分歉疚,便让我来看望你和倩倩,让你们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和太子,你们有任何困难都尽管提出来,以我和太子的身份,应该能替你们解决。”
这时,坐在下首的叶老太太听出了太子妃地意思,她竟没有任何限制,也是说,不管紫童提出什么条件,太子都会答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连忙向坐在对面的紫童使了眼色,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要她趁机提出诰命要求。
紫童没有注意到祖母的表情,但站在她身后的苏童却明白了祖母的意思,她立刻在姐姐耳边低声道:“诰命!”
叶紫童一怔,她随即摇了摇头,对常妃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关怀,民女一切都很好,没有任何困难,现在我就平平静静地等待孩儿出世。”
常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再一次问道:“李夫人,你真地没有任何要求吗?”
叶紫童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多谢太子妃的好意,紫童确实没有什么要求,大郎一直得到太子殿下地关照,我们全家都充满了感激,请太子妃转告太子殿下,我们一定会时时告诫大郎要忠于太子殿下。”
常妃忽然有一丝感动,她知道叶紫童其实并不是没有困难,而是她不愿意给李维正增添麻烦,这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男人而甘愿放弃一切的痴心女子,常妃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回头笑着问倩倩道:“你呢?你有什么难处,你可知道允偷偷跑出来找你,结果被他师傅重罚抄写论语三百遍,他还在宫里哭鼻子呢!”
倩倩却沉默了,她是一个极为**的女子,本来朱允常常跑来找她买铅笔,她知道这其实是他的借口,他只是想找她说说心里话,同样,她也很喜欢朱允心地纯朴,把他视作一个好朋友,但从太子妃地口中说出此事,味道却有些变了,就像在一杯甘甜的山泉中加了盐,倩倩意识到这件事正朝她所不愿意看到地方向发展,怎么会这样?
倩倩沉思了良久,便勉强笑道:“有什么难处我还暂
到,多谢太子妃的关怀。”
“好了,我不是正式出宫,在外面不能久呆,这就回去了。”常妃站起身,一摆手,几名太监将三只一尺见方的锦盒放在桌上,她指着锦盒笑道:“这些都是滋补品和一些首饰衣物,是我和太子殿下的一点心意,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有任何困难可尽管提出来。”
叶紫童施一礼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美意,我们心领了。”
常妃又和老太太寒暄几句,便告辞而去,倩倩和叶苏童一直将她送出大门,见她走远了,这才回来,这时叶老太太被丫鬟搀出来笑道:“小童童,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等有时间再来吧!”
叶苏童有些念念不舍地和大家告别,她和祖母坐上马车,在十几名家人的簇拥下,马车在漫天飞舞地雪花中渐渐驶远了。
这时顾英已经到自己的店里去了,叶紫童着实有些累了,也回屋去休息,倩倩却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间,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心潮难平,她又想起了去年在临淮县大哥救地情景,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可她却觉得事情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一般。
倩倩默默地走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唐诗小集,这是朱允特地用铅笔抄写了她最喜欢地李太白诗全集送给她,每个字都写得工整而认真,这是他用了一个月地时间写成,白天上课不敢用铅笔,只是在每天晚上偷偷写一点。
她随手翻开了一页,跳入眼帘的诗句便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昨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今日多烦忧。
倩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将诗集放进了火盆中,雪白地宣纸慢慢变卷变黄,最后燃烧起来,很快,诗集便烧成了一堆灰烬。
时间又慢慢过去了半个月,京城陆陆续续下了两场雪,离洪武二十四年的新年越来越近了,长安过年的气氛渐渐变得浓厚起来,打扫屋子,张贴春联,捣年糕、熏腊肉,家家户户变得十分忙碌,开始思念远方的亲人,团圆的日子即将到来,家人们也该在回家地路上了。
这天下午,一行由三百名锦衣卫组成了队伍即将抵达京城,他们在离京城十里外的官道上骑马缓行,李维正骑在凌志马上,远远地眺望着京城地黑影,到了,跋涉三千余里,他终于返回了家中,算算时间,紫童也就应该在春节前后分娩了。
“李大哥,想家人了吧!”旁边的朱权微微笑道,他是和李维正结伴回京,一起在路上跋涉了近两个月。
李维正点点头叹道:“是啊!我临走时妻子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算起来现在也已九个多月了,我真的很不放心她的情况。
”
“那我就要恭喜李大哥将为人父了。”
李维正笑了笑,他抬头望着天空地白云和蓝天,眼睛里充满了对孩子的期盼。
朱权却显得有些心事忡忡,又走了一段路,他终于忍不住道:“李大哥,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李维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说,什么事?”
朱权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在离开广州时,听洪知凡说,朝廷以詹徽为首,一百余名官员联合弹劾于你,听说你在广州公开杀人之事在朝廷引发了极大地震动。”
李维正冷冷一笑,却没有说话,朱权亦叹了口气道:“哪有锦衣卫不杀人的,况且那张知县贪污受贿千两白银,证据确凿,这些人却视而不见,偏拿此事做文章,明摆着就是借题发挥,看来是因为李大哥触犯到某些人的切身利益了,我很担心这件事会对你不利,李大哥要有心理准备。”
李维正不屑地一笑,除了秦王党还会有谁,秦王眼看大难临头,这些人还象小丑一样上下窜梁,弹劾自己,他才不在乎呢,朱元璋就算是做做样子,也绝对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自己可是他的棋子,现在还远远不到舍车保帅的地步。
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话题一转,对朱权道:“我倒是要恭喜小王爷,皇上就要正式封你实地王了,将来还要请小王爷多多关照才是。”
这个消息是李维正路过长沙时听湘王朱柏说起,皇上已经着令礼部准备封王的仪式,朱元璋今年准备再封十王,名单中就有十七皇子权,虽然朱柏也不知道具体封地在哪里,但李维正却知道朱权是封宁王,当然,这一点他不会说破。
朱权注视着李维正,郑重地对他道:“如果李大哥将来愿意来我地封地,我必将重用,李大哥将会是我辖地中的第二人。”
这是朱权筹划了很久地事情,要将李维正拉到自己的身边来,借今天这个机会,朱权正式开出了他最高地价码,成为他藩国的第二人,这个条件已经足以表示他地诚意了。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也肃然答道:“小王爷地话,我记下了,我会将它放在心上。”
众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大约离京城还有三里路程时,前方忽然尘土飞扬,一支队伍正向这边疾驶而来,待他们靠近了,众人认出为首之人竟是皇宫一等侍卫刘,他可是皇上的贴身护卫,后面队伍中还跟着几名太监。
刘奔至锦衣卫的面前,勒住马高声问道:“李千户可在?”
李维正连忙出列拱手行礼道:“我在,请问有何事找我?”
“传皇上口谕,着锦衣卫三所千户李维正即刻进宫面圣,
不得拖延。”
李维正不敢耽误,他连忙将相关文书交给副千户罗广才道:“我要进宫面圣,锦衣卫那边就辛苦你去消案吧!”
说罢,他回头又向朱权打了一个招呼,便一催凌志马,战马加速,和侍卫们一起,仿佛箭一般向京城聚宝门奔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朱元璋的御书房内,李维正将金牌奉还,并恭恭敬敬地向当今皇上行了跪拜之礼,“臣锦衣卫三所千户李维正叩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平身!”朱元璋面带微笑地请李维正起身,他望着这个年轻的锦衣卫千户,眼中的赞赏之色不吝流露。
“这次李千户去广东办案令朕深为满意,无论是赈灾粮案还是走私案都达到了朕的预定目的,相关人犯财物朕皆已处理,不过有些细节方面地小问题朕还想向你再确认一下。”
李维正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有心理准备,朱元璋可不是好糊弄的,若能那么轻易过关,他就不是朱元璋了,李维正立刻躬身道:“请陛下提问。”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便问道:“你为何会选择在新安县上岸?”
“回禀陛下,之所以选择新安县一是臣不想过早走漏消息,其次臣想先见一见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先见其人,再谋方略。”
朱元璋淡淡一笑,忽然又问道:“那你为何要放掉在新安县遇到地走私者,好像在广州你又放了他一次,这是为何?”
朱元璋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他轻轻靠在龙椅上,冷冷地望着李维正,就在这瞬间,李维正明白了一件事,朱元璋在他的手下安有暗桩,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在奏折中提起过。
这不可能是朱权的密报,朱权不知道新安县之事,况且朱权也在秘密拉拢于他,只能解释为朱元璋在他手下又设了一个耳目,李维正的心中转了无数念头,皆想不出此人会是谁?但此刻已不容他多想,朱元璋还在等着他地回复呢!
李维正立刻跪下道:“回禀陛下,第一次放走私者陈万里是臣不想过早惊动南海卫,当时,他的大部分船员都不在船上,而臣第二次放他,是臣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朱元璋紧追不放地问道,他地脸色阴沉之极,他在意的不是李维正放了走私者,而是李维正对此事瞒而不报。
“属下曾听说南洋一带有许多产量很高的农作物,我大明人口增长迅速,而粮食不足问题始终是困扰朝廷的忧患,属下就想让此人从南洋带来这些高产农作物的种子,因此事还没有定论,并且和两案无关,故属下没有在报告中提及此事,这是臣考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李维正说罢便低下头,再不敢多言,朱元璋的脸色渐渐变得缓和起来,他并不知道李维正是为了高产农作物而放了走私者,但粮食不足问题却一直是他心头大患,如果真是为了此事,李维正非但无罪,而且还有大功于社稷,朱元璋地眼中充满了兴趣,他的身子略略前倾一点问道:“你说地是什么高产农作物,究竟怎么个高产法?”
“回禀陛下,臣在临淮县时偶然听说吕宋有一种长在地下的粮食,当地人叫做薯,亩产可达几千斤,当时臣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事后才想起来这或许就是解决我大明粮食问题地一种途径,这件事臣放在了心上,在广州第二次遇到走私者时,他说家在吕宋,让臣想起了此事,臣便下了一个赌注。”
“好!”朱元璋一拍桌子道:“那朕也和你下一个赌注,这件事朕暂不追究你,三年之内,你若真拿出什么薯的高产农作物,朕就记你大功,给你升官,并封你爵位,可若三年之内你拿不出来,哼!朕就以欺君之罪处置你,那时你就别怪朕不给你机会了。”
汗水湿透了李维正地背心,他意识到朱元璋其实是在利用此事给他再上了一个套,亩产几千斤,朱元璋根本就不相信,况且人他已经放了,那个陈万里真会依约前来送种子吗?不说朱元璋不信,连他自己也觉得此事有些虚无缥缈,朱元璋的真正用意是利用此事给他再套了一道缰绳,若他听话苦干,说不定三年后就会再向后放一放,若他不听话,那朱元璋就会立刻翻脸,借此事以欺君之罪杀他。
李维正无奈,只得满头大汗应道:“臣遵旨!”
问完此事,朱元璋的目的便达到了,他也不再追问李维正的广东之行,其他事情此人还算老实,都一一在奏折中交代,虽然某些地方有些含糊其词,但可以放过,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微微一笑道:“你放一点吧!毕竟你是为朕立下了功劳,别人不知道,但朕却很清楚,立功就要赏,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说到这里,朱元璋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李维正听封!”
“臣在!”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缓缓道:“锦衣卫千户李维正调查广东赈灾粮案有功,特升为山东威海卫指挥使,赏银三千两,绢五百匹。”
李维正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但他也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从朱元璋的棋盘里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