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官僚

9月3日上午10点，中江市环保局局长办公室。

环保局周局长是一个发福的中年人。一张圆脸上生着1对细长的眼睛，宽阔的嘴巴给人一种很爽朗的感觉。

周局长笑呵呵的握住林语森的手，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欢迎你啊，林教授，哦，还有宋博士，”周局长向宋清河点点头，却又转向林语森：“像您这样的大学者，平时我们请都请不来，没想到您竟然主动来到中江，还要给我们的工作提出宝贵的意见，真是太难得了……”

林语森好不容易才从周局长那双肥厚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右手，手上已经有种汗腻腻的感觉。

“对了，林教授，”周局长仰着上身靠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笑眯眯的问道：“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林语森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看了宋清河一眼。宋清河欠了欠身体，说道：“周局长，我们这次来找您，是发现秦巴山区有发生重大生态灾难的预兆。”

“哦，是吗？”周局长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问道：“小宋，你详细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宋清河就把与刘笑的谈话以及前天在山区的遭遇详细的描述了一遍。最后宋清河做出了结论：“秦巴山区即将发生爆炸性的鼠害，政府必须迅速拿出针对性的对策，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周局长默默的听完宋清河的叙述，停了一会，周局长皱起了眉头：“竹子开花就会产生10亿只老鼠？这也太……”周局长转过头望着林语森：“林教授，这也是你的看法吗？”

林语森点点头，把竹子开花与鼠群的因果关系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林教授的学问我是相信的。”周局长仰起头打着哈哈，却话锋一转：“你们有证据证明秦巴山区竹子会同时开花吗？”

“有。”宋清河把前天在山区拍的照片递给了周局长。

“真的是……”周局长一张张的翻看着照片，看得很仔细，当看到黑绒揉的鼠群照片时，脸色变得苍白了。

“这些照片是在哪里的拍的？”沉默了几分钟后，周局长忽然问道。

“是毕云县来顺镇鹰荡谷附近的一座山上。”

“还有其他地区的照片吗？”周局长扬起了眉毛。

“就这些了。”宋清河摇摇头。

“哦。”周局长点点头，眉头却舒展开了，说道：“仅此一处竹子的早开并不能证明整个秦巴山区所有的竹林都会同时开花吧，也谢是局部地区竹子开花呢。”

“可是，与此相反的证据也没有啊，难道就不能设想同时开花，进而制定对策吗？”宋清河有些发急了。自己与老师、刘笑豁出性命跑进山区，拿到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原以为会引起政府相关部门的高度重视，没想到遇到的却是置疑与冷漠。

“年轻人，不要着急嘛，我们这不正是在分析问题的各种可能性吗？”周局长不悦的哼了一句，停了一下，转过头望着林语森：“林教授，您不会也仅仅因为1处竹子开花就轻率的认为整个山区的竹子都会同时开花吧？”

林语森点点头，说道：“周局长，我赞同你的意见。我们不能因为发现1处竹子开花就轻率的做出结论，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迅速组织力量去整个山区调查其他竹林是否也有早开的现象。”

“组织力量去整个山区调查？”周局长苦笑：“林教授啊，您可能不了解我们环保局的情况。不仅任务重，而且人手少，经费也有限，最近市政府搞了个蓝天绿地工程——仅仅是江河治理，排查企业乱排乱放问题就已经忙得我们四脚朝天了，那里还能抽调人手去山区调查啊。”

林语森皱紧了眉头。

周局长哈哈一笑：“当然了，林教授与宋博士给我们反映的情况我们也很重视的。这样吧，在恰当的时候，我们会考虑抽调人手去山区调查的。”

恰当的时候？林语森苦笑。一边的宋清河却依然在追问：“如果调查结果表明秦巴山区的竹子确实会出现同时开花呢？”

“如果调查结果证明你们的推测，”周局长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下，正色说道：“我们当然会马上上报市政府，请市领导做出对策。”

明白了。宋清河有些无奈的看了老师一眼，林语森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打扰您了，周局长，没别的事情我们就告辞了。”

周局长笑呵呵的站了起来，一只肥厚的手掌又紧紧的握住林语森的手：“还是得感谢你们啊，您看，你们不仅给我们带来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还提出了很有价值的建议，对我们的环保工作很有促进嘛。哦，对了，这些照片能给我们留下一份吗？”

宋清河点点头：“这些照片本来就是提供给你们的。”

周局长很高兴的样子主动的握住宋清河的手：“谢谢你了，小宋。不怕你笑话，你知道这次市政府搞的蓝天绿地工程给我们环保局拨了多少经费吗？少得可怜啊。”周局长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伸出1根手指：“100万！只有100万！100万能做什么事情？有了这些照片市政府很可能就会给我们环保局多拨一些经费了。这样，我们就更有把握完成市政府的蓝天绿地工程了，你们为中江人民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宋清河望着周局长那张保养得很好的圆脸忽然产生一种狠狠的揍上一拳的冲动……

“这个白痴官僚！”宋清河一走出环保局大门怒火终于爆发了：“老师，这些年我已经很少发火了，今天差点就控制不住想打狗日的一顿！我们3个豁出性命跑到山区去调查，图的是什么？有人给我们报销差旅费吗？有人会给我们的生命买保险吗？就算是天塌下来，又有我们什么责任？！没想到我们拿回来的资料不仅被这个白痴官僚几个哈哈就打发了，甚至还成了官僚们争取利益的手段！‘恰当的时候，’‘蓝天绿地工程’，我操！”宋清河愤愤地向路上吐了一口唾沫。

“小宋！冷静一下！”林语森严厉的看着自己的学生：“都30岁的人了，难道还不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吗？”

宋清河使劲吞了几口唾沫，慢慢的情绪平静下来。想想山区的遭遇，那黑绒绒如洪水泛滥呼啸而来的鼠群又唤起了他的回忆，一只失群的老鼠竟敢袭击活人！瞪着疯狂的眼睛就爬上了老松树，如果那天他们逃迟一步的话，也许他们现在已经变成3具白骨死尸！连老王头家凶猛的狼狗都被咬得血肉模糊，这还只是5万只左右的鼠群，如果发展成10亿只……宋清河心里一紧。

“老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的看着鼠祸发展成无法控制的事态？”宋清河脸上是一种很焦躁的表情。

周局长对事态的判断过低了！认为不过是老鼠而已。顶多会造成农业的一些灾害，与他所关注的“蓝天绿地”的政绩工程比，农业的灾害是其他部门的事情。秦巴山区竹子同时开花的推测，因为没有更充分的证据，是很难得到官方机构承认的。官方机构只会相信已经得到证明的事情，只会为发生的事情采取行动，因为顾虑失败，官方机构一般都不具备想象力，想象力在官方机构中是得不到预算的。

“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事态发展。”林语森的表情很冷静：“我们去找刘笑，他是记者，路子多，也许会有办法。”

“您的意思是——通过新闻媒体的压力来让环保局行动起来？”宋清河眼睛一亮。

“通过新闻媒体的压力只是一种途径，但是仅凭此还远远不够，”林语森苦笑道：“这位周局长有一套很成熟的官场手腕，你没看见他今天三言两语就捂住了事态，而且还不承担什么责任。他既表示了对我们反映的问题‘很重视’，也表态会在‘恰当的时候’派人去山区调查，如果没有及时调查也是因为‘经费少、人员不足’的客观原因，即使事态扩大，也是‘上报市政府，请市领导决策’的问题。最后，他甚至还留下我们提供的照片，虽然这些照片很可能只是他去争取更多经费的一种手段，但是也可以证明他‘及时汇报’了。整套官腔打得滑不溜手——就算我们通过新闻媒体曝光，能拿他怎么办？”

宋清河傻了眼，这种官场的伎俩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熟悉的领域。

“那我们该怎么办？”

“去找市长！”林语森果断的一挥手：“通过某种途径直接去找市长！我就不信，政府的官员在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灾难面前都会无动于衷！”

是吗？宋清河第一次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老师。集团会造成疯狂，人类如此，自然界的生物也概莫例外。胆怯的老鼠一旦形成巨大的集团所释放出的疯狂的能量……恐怕不是迟钝的官员所能理解的。宋清河苦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