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清晰的记得,自己在这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情景——连绵的森林古树森森,葱郁的森林中突兀的摆着几件散落的行李,地上还有一个横躺着的人——他自己。
赵兴努力再往前回忆,却发现他之前的记忆一片模糊。似乎,他乘坐的飞机在空中发生爆炸,断成两截的飞机将他甩了出来,当他坠落时,身边还漂浮着几件行李箱。
紧接着,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仿佛天被捅漏了……
记忆至此一片空白,直到赵兴再次睁眼。
睁眼后,赵兴看清观察周围环境,第一感觉是脑海中浮现的《荒岛求生》电视节目……
等他恢复神智,叹着气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浑身上下居然奇迹般没啥严重伤。
他跳起来,检查周围环境——周围散落的行李,有些散落在石缝里,有些挂在高高枝头,很费了一番折腾,他才将行李收集完毕。
总共七件行李,里面没有任何食物,唯有一些旅行的必备用品。五件行李属于女人,里面是化妆品、性感内衣,时尚裙装……有位细心的女士还备了一些旅行药品:治拉肚子的藿香正气水,痢特灵、思密达,治感冒的和消炎药少许。
两件男人的旅行箱都是名牌货,其中一个男人像是兢兢业业的工作狂,行李里只有简单的两件外衣,剩下的空间放了大量的英文合同、市场调查报告、及目的地的城市情况描述,另有一本英文小说——连个m3都没有,无趣!
另一件行李则属于一位幻想狂,这男人似乎时刻准备遭遇一场《荒岛求生》。他的行李箱里有一本《美军野外生存手册》、一把多件套瑞士工具刀、罗盘……此人还是名走南闯北的人,箱里有大叠观光地图,每张图上都有勾勾画画的痕迹,显示这些地方他都曾去过。
现在,幻想狂没经历的,由赵兴继续。
就是那本《野外生存手册》给了赵兴很大的帮助,依靠书里的指导,他自己制作弓箭、自己制作捕鱼网、陷阱、捕兽活套,辨别可吃的食物与果实,并依靠这些知识渡过了最初的艰难,活着走出森林。
山中无岁月,赵兴错过了记录求生经历的最初几天。等他回味过来,那段整日被果腹压力折磨的日子已模糊不清,以至于他无法确切说出自己待了多久,只记得当春花漫天时他来到这里,秋叶落尽时,他遇到了第一个人类村庄。
当时,漫长的丛林生活让他长发披肩、头发槁枯,衣衫褴褛近乎**。长久的独处使他嗓音沙哑,甚至说不出人类语言……
等他的神志清醒,并逐渐掌握了当地语言后,又经历了两次月圆,当时已经是冬季。
事故之后,他的记忆似乎支离破碎、断断续续,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患上遗忘症,就此度过一生,但随着他的恢复,记忆也随之恢复了——而且他的记忆力好的不得了,虽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过去他所经历的一切,现在都一一浮现,宛若昨日。
记忆恢复之后,赵兴发现自己的体力也恢复了……但,似乎出了点异常,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现在能随意提起原先想也不敢想的重物——难道这是“野外生存”留下的收获,可这收获未免太大了点。他曾暗地测算了一下:预计,现在自己参加奥运,绝对是拿举重冠军的料……
火塘边,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人迎接清醒的赵兴,他一边漫不经心的用拨火棍拨拉火盆中的炭块,一边用浓重的湘音问:“客从何来?”
这是赵兴第一次进入这间大木屋,他进入这里是有原因的——几日前他首次开口,拯救了一头耕牛。
据说,那头耕牛是山民到附近的县城赶集时,发现有人很便宜的贱卖它,于是,他一时贪心,用自己的全部山货换回了这头牛。等这头耕牛运回山寨,村民才发现上当了:此牛腹泻不止,已没力气站起来。
当时,这村民支付的山货不属于他一人,是村里几家凑起来,委托他到县城出手的。当他换牛回村时,合作的几家起初很高兴,约好这头牛归几家共有。现在牛出了问题,纠纷由此产生。
这座山寨是同姓聚居的家族式山寨,争吵让族长疲于调节。这时,正被人搀扶着在晒谷场溜达的赵兴一句话解决了纠纷,他只说了一个字——“茶!”
茶里蕴含的丹宁酸是治疗因水土不服引起的腹泻的良药。英国人最先发现了这个奥秘,于是,他们千方百计地偷窃中国茶种并在各地试种,等到试种成功后,他们自诩“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举着火枪,征服了全世界”。
《美军野外生存手册》上恰好有茶叶用途的介绍,书中曾指导旅行者用树叶、草茎,煮出丹宁酸止泻……几天后,牛居然神奇复原,这让赵兴立刻获得进入族长大屋的权利。
回忆已被问话打断,族长再次问了一遍,赵兴歪着头,神情迷茫地反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种回答显然不符合族长的说话习惯,等赵兴解释了几遍,他明白过来,马上低下头来,用拨火棍挑着火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答:“老汉程同,此地为程家坳!”
这句话没有意义,赵兴想要知道的是:这是哪个省哪个市哪个县……
刚到时,赵兴曾怀疑自己来到了矮人国。这里的人身高都在一米五左右,村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视,甚至没有通电,与外界联系近乎于无。赵兴几次想求人把他送到附近的大城市,但由于语言不通,这样简单的事都无法做到。
更可怕的是,这里人几乎不识字。赵兴几次提笔写下请求,却发现对方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
屡次试探之后,他隐隐觉得情况不对——眼前似乎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村民的服饰、语言、生活习惯……都很不正常。
这让他有点恐惧,有点忐忑,当然,也有点茫然。
想了片刻,赵兴指着村民传说中的县城方向,问:“那是什么县?”
“蕲水”,族长回答完后,接着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继续说:“那是英山;那是黄州府城……”
族长狡猾地一笑,带着山民的得意说:“我程家坳既不属于蕲县管,也不属英山管。”
黄州?!
这名字赵兴熟悉,依据地势判别,如果这附近是黄州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到了大别山的南麓。那位“旅行爱好者”皮箱里有一份湖北地图,回去翻弄一下,根据手册上的知识,再根据地势山形走向,也能大致判定他所在的方位。
赵兴再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族长努力适应着赵兴说话的方式,他尽量用文绉绉的姿态,将这几天查阅的内容说出来:“今儿是辛酉年、戊戌月、乙未日。”
赵兴被这话雷倒了。
看到赵兴一脸迷糊,族长又补充说:“元丰四年。”
这句话依旧是天书,赵兴继续用茫然的眼神,哆哆嗦嗦地看着族长。
族长神色严峻,他试探的问:“辽国,现在啥年号?”
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立刻照亮赵兴的世界——大别山会有这样的原始村庄存在吗?
如果这是大别山的话,怎会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呢?怎会有这么一群复古的人?
这世界怎么了?
我穿越了。
辽国,这个国家存在的时候应该是北宋年间……
如果这属于宋代,那么村民的服饰、语言等等差异,都好解释了。
赵兴曾看过一个探索节目,内容是湖北、福州宋墓的发掘。这些墓藏的主人年龄在12岁到50岁之间,根据尸骨鉴定,墓葬主人生前身高在1.21米至1.57米。依此推测:宋代南方,营养充足的富家子弟,平均身高都在1.6米之下……
如果这属于宋代,村民的身高问题,就属正常。
此外,还有村里的建筑材料问题。虽然,按考古研究,中国自周代始已出现了“砖形”土胚,然而到了宋代,砖形的结构依然没有普及到大众——保存至今的潮州许驸马府,除了一个明代增建的砖院墙外,里面主要还是全木结构。
也就是说:到宋代,砖结构的房屋还没有普及到当朝驸马这一行政级别。
如果这是宋朝,那么村里的建筑,村民们的装束、语言……这些异常都有了合理解释。
至于力气、记忆力的变化……也许是时空虫洞对身体的改造吧。
赵兴浮想联翩,一时忘了回答族长的话。等族长喊了几声,他才发现族长正端着杯热茶请他饮,一手还提着火塘上取下来的一个陶壶。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豆蔻或者肉桂的味道,赵兴神不守舍的接过茶杯,心不在焉的饮了一口茶。
茶味令他皱了皱眉头,稍一思索,他又舒展了眉头,轻轻酌了一口茶,满意的微微点头。
赵兴的皱眉是因为茶里头带有一股浓浓的香料味,这让他很不适应。但他细细一品,又觉得这股味道似曾相识,有点接近英国“伯爵红茶”的味道。
略一思索,他理解了。
宋代正是流行往茶中添加各种香料的时代。如果这是宋代,如果这是黄州附近的大别山南麓,那么它应该离兰溪泉不远。兰溪泉是唐代“茶圣”陆羽亲自评定的“天下第三泉”,当地茶文化历史悠久,恰好是宋茶文化的发源地之一。
这种添加香料的饮茶习惯曾饱受现代人的诟病,他们认为往茶中添加香料,反而使茶叶本身的香味被香料遮盖,因此认为,这是“俗人”干事情……然而,即使最坚决的宋茶诟病者,当他们在酒吧间里饮百元一壶的英国“伯爵红茶”时,也认为是一种“小资”。
宋代正是中国茶叶贸易的巅峰时期,欧洲人正是从这个时代开始了盗窃中国茶种的努力。宋人这时的饮茶习惯传承到西方,被洋人认为最高雅,所以才有了“伯爵红茶”、“斯里兰卡豆蔻茶”、“肉桂茶”——这些都是现代“小资”奢侈品。
唐代杜牧有诗云:“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在宋代能喝上原版豆蔻茶,顿时,乡间、木屋、老者、火塘……,通通幻化成一幅成年古画。
这幅画没给人苍桑感,它充满“豆蔻年头”的意味,不禁让赵兴对这个时代有了一份憧憬。
族长一直在观察着赵兴的表情,看赵兴舒展眉头,无比享受的又啜了一口,他继续追问:“辽国那里,汉儿还好吗?”
这问题赵兴无法回答。他现在只确定自己在北宋。
宋辽数百年仇恨,令他不敢随意乱说,他谨慎地,用最平静的语气反问:“辽国?你确信有这个国家?”
族长轻轻松了口气,他跳过刚才的话题,接着问:“客人何姓?”
赵兴缓缓回答:“我叫赵兴,字离人,往日一向在山里,@#¥¥%%…………”
而宋代什么姓最安全,赵!皇帝姓赵,百家姓排第一,谁敢质疑。
赵兴寓意“赵氏兴旺”,这个名字“很黑很后台”。在这时代,文化人都流行起个字,字“离人”——背井离乡之人也,也恰如其分表现了他的身份。如此,整个姓名的意思:“我就宋朝一游人”。
这个名字让族长彻底放松下来。
族长文化不多,在他想来,蛮人决不会想到给自己取个风雅的“字”。“离人”——这词什么意思他不懂,但他觉得这词好深奥。
其实,程同不知道,辽国的地界上也有许多纯正汉人,他们都是大儒出身,取的字比“离人”更风雅。但乡人的见识还没有广闻到那个地步,程同只认为:蛮人嘛,就是野蛮的,大字不识才正常,哪会想到给自己取“字”,取字,那是官老爷、大秀才才会的本领……
“客欲何往?”程同轻松地问。
“无处可去”,回答果如程同预料。只不过,这番话说得极为落寞、萧瑟。
“便安居如何?”程同问的很恳切,充满了山民的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