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刚刚下发两天的诏旨没有收回的道理,那样也太过于儿戏了。所以景和天子只能重新再下一道诏旨,赐予李佑若干恩典作为补偿,抵消前一个诏旨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在景和天子心中,已经将诱使他摆乌龙的一干老臣特别是袁阁老抱怨起来,他们这也真是无事生非!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刚刚亲政没几天便将类似于东宫旧人角色的大臣排挤掉,这样的天子只怕是个不可靠的政治低能罢。就算施展卸磨杀驴兔死狗烹之类的权术,也不能选在这个时间段。
中极殿大学士徐首辅步出文华殿,望着九月艳阳天,倍感苦逼的长叹一声。
当初许道宏任次辅就已经够强势了,幸亏还有彭春时的辅助;这回次辅换成了也不是省油灯的老资格大学士彭春时,而且还是知根知底更加危险,谁又能再辅助他?
他与彭春时以前虽然因为地位与实力的错位偶有芥蒂,但总还算过得去,一直是同党。廷鞠龌蹉和公开撕破脸且不提,可彭春时居然瞒着他私自交通内宫太后,这更不能令人接受。信任感一旦失去,想要失而复得就难了。
新任建极殿大学士彭未时步出文华殿,望着九月艳阳天,倍感苦逼的长叹一声。
最近他根本没有与太后有过任何接触,但朝中却人人都以为他与太后内外串通得了次辅位置,真乃无妄之灾,浑身是嘴也难说清!
若太后真有权势也就认了,但是如今太后彻底退养深宫,而他被认为勾结一个不问政事的太后能图到什么好处?只怕被人当脑残罢!
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步出文华殿,望着九月艳阳天,倍感苦逼的长叹一声。
又是原地不动!自从先皇特简,他入阁已经十一年了!八年前就是文华殿大学士,八年后还是文华殿大学士!
景和七年底到八年初,他与彭春时争夺前进位置,最后让徐岳和许道宏占了便宜!今年他常伴帝侧次辅在望,谁料原本无望的彭阁老无耻勾结钱太后,突然咸鱼翻身!
他担心李佑出huā招运作卢宽,抱着有备无患、先发制人、宁错杀不放过的念头,欲借有利情势将李佑排挤出朝堂。结果反而成了把柄被人抓住生事,回想起来像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随后有正式诏旨下达,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进位建极殿大学士,根据廷推结果,以少保、兵部尚书卢宽为武英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仍加少保衔。
其余大学士不变。
至此,景和九年的这次内阁变动到此尘埃落定。
消息传开后,卢老大人以其雄厚年资越过两乍末尾大学士直接出任武英殿大学士,并不使人奇怪,也在预料之中。他毕竟是四十五年前的翰林院庶吉士,辈分太高了。
但整个京师官场纷纷表示,对当前这个首辅次辅组合感到很怪异。一般来说,次辅位置常常被视为预备接替首辅的人选,除此之外与普通大学士区别不大。
现在的新组合中,次辅彭阁老比徐首辅还要年长十岁,使人很无语。这彭阁老不惜公然勾结已经无权的太后,也要占着次辅位置,图的是什么?
便有业余政治分析家指出,在本次内阁人事变动中,本来有袁阁老进位次辅、彭阁老援引晏尚书入阁的默契。但是晏尚书被异军突起的李佑打了闷棍,众目睽睽之下败走廷鞠,彭阁老面临一无所得的窘境,只好出手抢了次辅位置展示力量。
还有一种说法,天家如此安排,必然是另有深意。彭阁老年事已高,只怕也当不了两三年次辅。而许阁老丁忧返乡,两三年后便要回朝,到那时恰好重新接替彭阁老的次辅位置,实现平稳过渡。
不然等许次辅丁忧结束后,如何安排复职肯定是个大问题,一不小心又要引起风波动荡。
闲话不提,却说李佑将自己该做的都做完后,在家翘首以待。对于内阁变动的结果,他很满意,但接到颁给自己的新诏书后,心里评价却是大失所望。
诏书内容只是好言好语勉励了一番,并赐给他抬辇和青罗伞盖,以及天子特批了一处紧邻宫城之南的空余地方作为五城提督衙署。
这御赐抬辇、青要伞盖,看来都是内疚之下的补偿,荐是别人,特此殊荣必然感恩戴德,但是李大人对此没什么特殊感觉。
不是李大人不够忠君爱国,委实是他早已有过斗牛服、金书铁券等殊恩了,再多个轿子和伞盖,已经产生不了什么〖兴〗奋了。
只是这个天子赏赐给的衙署,还有点实用价值,而且象征意义也很大。紧邻宫城之南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五军都督府和五部(除了刑部)所在,放在后世就是天安门〖广〗场上。
若非天子施恩,区区一个正五品的五城提督衙门怎么可能将衙署设在这里。
其实在内心深处,李佑还有一点遗憾,内阁这次大变动的结局,无论是徐彭决裂、还是卢前辈上台、亦或是彭阁老进位次辅,可以说都是他竭力策划促成的。
他对于成功,还是小有自得,但到目前没有几个人知晓这点,更谈不上公论。所以有股锦衣夜行的不爽快感,高超技艺得不到公众欣赏,可惜可惜。
却说如今朝廷的事情与李大人没有关系了,免朝参绝朝请不是开玩笑的。五城提督的职务转了一圈,好像又回到原点,该衙门还是要靠他李佑来开张。
李大人于是又重新开始了与官僚机器打交道的旅程。需要跑吏部划拨吏员,跑户部索要开办银两,跑工部调遣工匠修缮衙署,之后还得跑刑部协调审案流程,跑兵部协调涉及官军的事茶…,在与各部打交道之前,李佑决定去天子赐给的衙署视察一下,也好心里有个底。这个地址位于西江米巷以北,通政使司之南,五军都督府之西。
他乘轿进入西江米巷,由西向东快走到五军都督府区域时,发现一条向北的胡同。又转入胡同没走几步,便见到一间略显破败的朱红大门。
大约就是这里了。李佥宪下了轿子,左顾右看,发现在这条不算短的胡同里似乎就这么一道大门,显得清静寂寥。
这就很怪异了,附近地带可是京师衙署最密集的区域,说是寸土寸佥都不为过,怎么会有如此奢侈浪费的情况。
李佑心里比哉小了几下,这片院落可是够大,他这五城提督根本用不了如此多地方,当然天子也只赐给他一小块使用。
身旁的长随韩宗忽的打个冷战,小声道:“有凶气!”
李佑骂道:“胡说八道!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凶气,速去叫门!瞧瞧有没有留守的。”
还不等韩宗去叫,大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大约是里面的人听到了外头动静。
李佑定睛看了看,却见从门里闪出来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家,布衣布裤很是平常,似是被征发来看守院落的差役。
那老头见到有位年轻大人守在门外,连忙上来叩首行礼,嘴里问道:“这位老爷,今日至此有何贵干?”
李佑答道:“本官乃检校右佥都御使、五城提督,朝廷将此处院落一部赐予本官用为衙署。今日前来验看!”
留守老人家唯唯诺诺,引着李佑向里走去。过了在大门,李大人又想起什么,问道:“此处以前作为何用?为何如今荒废了?”
那老头淡定的说:“此地是当年的诏狱所在,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皆设于此。只不过诏狱废置久矣,锦衣卫经历司、镇抚司都迁往东华门外了。”
关于锦衣卫,关于北镇抚司,关于诏狱,无需多言,一切你懂得。
李佑无语,难怪这胡同如此清静,只有这么一间大门。原来是大明三百年历史中凶名赫赫的诏狱曾经设在这里,韩宗感应到有凶气不是没来由…
李佥宪又开始纠结了,这天子赐了此地为衙署,是有意为之,还是在地图上无心的大手一挥?到底有没有特殊含义?真是天威难测啊。
其实天子的想法很简单,五城提督很大职责是负责京师地面的治安狱案,又何必浪费国库另建衙署牢狱?直接将当初的北镇抚司衙署废物利用,如此才彰显出明君的节俭美德。再说此地邻近宫城,也算是给李佑的一种恩典和补偿。
孰料这个简简单单的无心之举,给多疑多思的李佥宪带来了很多自寻烦恼般的困扰川带着无穷无尽的揣测,李大人心不在焉的出了前锦衣卫诏狱,上轿按照计划向工部而去。
与工部营缮司官员磨了半天嘴皮子,才得以谈成调遣工匠和官军修缮衙署的事情,并约定年前要修完。
其实没多大工作量,那个衙署房屋虽旧,倒也可以先凑合使用。最主要的任务是建起围墙,从占地很广的前锦衣卫地界上分割出五城提督的地盘。
临走闲谈时,那营缮司员外郎漫不经心的道:“李佥宪好手段,将诸位阁老玩弄于手掌之上,彭阁老当次辅,也是你搞的罢。”
李佑大吃一惊,他干的这事很隐蔽,怎么如此随随便便就从此人嘴里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