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州之所以失态,那是因为做贼心虚的他深知,李佑这样的嚣张官员一旦失去制约后,为所欲为起来是多么可怕。如今放眼泗州城,若他被李佑非法扣押后,还有谁还能制约李佑?
州同和判官这些佐赢官?有没有这个胆量不提,不看笑话就不错了。守陵太监海公公?现在又不是一百多年前,太监早没有这个势力了,再说海公公自身还有问题。
王知州心里深深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李佑的魄力而敢于先下手为强。
就算不敢扣住李佑,也不能这样被动挨打陷入死地。
这就是历练的差距了,李佑此类人遇到坏事时,会立刻找托词将责任推出去,这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本能行为。而王知州还需要在脑子中想想,终究是棋慢一招。
瞧着被手下制住的王知州,李佑扫了两眼就没兴趣再看了,他从心底里就没将这个档次的官员当成对手。出于谨慎他不会进泗州城,回头还得将王知州关押在俞家村。
不过如此一来,李佑自己将自己逼上了不能回头的道路。一个六品不请旨便敢囚禁另一个六品,果断是够果断,但也是一条大罪,触犯了官场红线。就算当年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去拿人,至少也要造出一份驾贴的。
如果最后没有足够有力的说法,朝廷不会放过李佑的。但与祖陵溃堤的大事相比,李佑认为冒这个险是值得的,必须要做出这样的抉择。
一旦瞻前顾后让王知州有了转圜之机,责任可能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还是那句话,就算溃堤不是人为的,李佑也要制造出人为的事实。
无论如何这不是洪水太大漫过堤坝,而是溃堤,责任总需要有人承担,只要不是他就行。
李佑正思考下一步行动时忽的眼角瞥见守陵太监海公公转了身,正要趁着别人不注意悄然离去。他便急步上前,从后面揪住海公公道:“你身为守陵太监,溃堤之事也与你有关所以休要走人,且与本官同行。”
海公公真不想与李佑这个危险分子在一起,此人都疯狂到公然倚仗武力擅自逮捕与自己同品级的官员,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
虽然他们太监是皇帝家奴本朝似乎也没有大臣主动拘捕管事太监的先例,但谁知道李佑会不会开了风气之先?还是早早回到祖陵中比较有安全感,不但有护陵卫保护而且李佑肯定不敢冲进祖陵抓人。
“嘿嘿,一切拜托李大人了,我……”与知州同样心虚的海公公尚未说完一左一右便有两名壮士夹住了他便身不由己的随着李佑前行。紧急关头,李佑才不与他磨嘴皮子废话。
围观的百姓只觉得李大人短短片刻功夫内抓捕知州、劫持太监,堪称霸气无双,令人仰望。
若是懂行的官场中人看到这幕,定然要惊呼李佑疯了!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疯了关系到龙脉国运的祖陵大堤溃堤给了他足够疯狂的借口。不是自己死就是别人死,真正的你死我活不疯狂才不正常。
下面该如何是好?李佑心里冷静盘算了一下,根据历史经验祖陵内堤估计还能坚持两天左右,还有相对充裕的时间。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慌里慌张的撤退泗州民众,而是抓紧时间将溃堤的相关人员都捉拿住,否则夜长梦多,以后乱起来就不好办了。
当即李大人将附近河工都叫过来,问道:“可曾知晓溃堤段是何方荆殳看守的?”
有知情的答道:“那段分派给了西门外马庄,具体是谁不清楚。”
马庄李佑心里念了两遍,王知州那极受宠爱的小妾不就出自马庄么?说起来又是一个巧合,还能认为巧合么?说起来,如果有杀头的事情要做,任何人都肯定要找最亲信之人去办,最好还是亲戚。
汛情紧急时民役都在堤上值守,马庄那些人应该都在,李佑立刻派了人去对岸拿人。不过一刻钟后,便得了手下回报:“那马庄民役说了,溃堤之处由他们村马大郎马二郎兄弟以及两人的儿子共五人负责,而且那马大郎确实有个女儿嫁与了王知州。不过此时俱都不见踪影,可能是溃堤后被冲走了。”
听到是王知州小妾马氏的父兄辈,猜测正确的李佑便〖兴〗奋地感到真相呼之欲出。不过一听到不见踪影,又着急起来,这几个人至关重要,不可放走的。如果真是人为事故,这几个人肯定脱不了干系,大堤分段把守看得很严,别人怎么可能瞒着他们做什么勾当。
李佑又想道,在人为事故的前提下,他们会蠢到自己毁堤后把自己冲走吗?接下来的手段,深谙地方各种猫腻的李佑都可以替王知州说出来,无非是上报这几个民役堤毁人亡,无法追究,
然后编点假姓名假路引或者假户籍送往他乡。
从王知州可以看得出,对于被抓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那几个人大概此时也是如此,所以大概只是按照计划躲在了什么地方而已,而且不会太远。
不管躲在哪里,既然此时对方没有准备,妻小应该还都在家,那就先去抄他们的家,引诱这五人现身。
心中拿定主意,李佑便率领二十护卫、二十弓兵,押着王知州,带着海公公,向俞家村和马庄方向行去。
到了马庄村口,抓了一个带路人,几十人一起杀到马大郎马二郎家中。
出乎李佑预料,马大郎马二郎等人居然全都在家中睡觉,轻而易举便被从**拿住。
原来这五人昨晚劳累一夜,困顿不堪,便悄悄潜回家中睡觉。因为有知州庇护便麻痹了几分,只想着过了这半天养足精力再行后计,却不料被突如其来的李大人捉个正着。
对此李佑只能高呼天助我也!幸亏这几个人大意了,幸亏他动作快没有给对方更多的反应时间。
事情一步一步顺利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再看到王知州那张惨白的脸,李佑忽然觉得王知州此人很不错。
谁都喜欢遇到帮忙承担责任还不占功劳的人啊,早知道王知州如此勇于制造责任并承担责任,他还纠结什么?
只可惜王知州承担责任之后的好处,却要被他截胡了。李佑想象着今后天下都会传扬,王知州大逆不道决堤淹祖陵、李大人无奈泗州泄洪力挽狂澜的消息,到那时朝廷又该怎么封赏自己?
李大人重回俞家村,将宗祠又当作了临时大堂,时不我待的审问起马家五人,并强制海公公旁观。
啪!李佑拍案道:“今日祖陵大堤溃堤之事,下面五人如实招来!
本官已经清楚得很,尔等休要心存妄想有所隐瞒!尔等想必也看见了,知州王大人已被收押,你们不用指望他了。”事实证明,李大人今天过于顺利,又彻底解决了纠结心境,导致心态太乐观了。
只见那马大郎叩首道:“老爷明察!小的们这几日守堤实在疲累,便私自回家休憩。却不知什么大堤溃堤。”
这种回答倒也在李佑预料中,判了这么多案子,有些情形很容易就可以事先猜出。至于不招,老办法,打!
打来打去,马大郎又招供道:“小的们招了!今日小的们正守堤时,却不料大堤溃堤,小的们因为害怕被责罚便逃回家中,准备出奔他方。却不想大人明察秋毫,甘愿领罪!”谁要听你这些?李佑喝斥道:“狗刁才!好端端的为何溃堤?定然是尔等有关,还不速速招来,不然官法无情!”但是审来审去,无论如何拷打,那马家五人咬紧牙关,只管承认溃堤是被洪水冲毁的,与他们无关。
对于这些人的心思,李佑很明白,他们若承认了就是族诛,甚至会被凌迟,而不承认至少可以保住王知州,保住马家其他人。
总这样拷打不是办法,可李佑也拿不出实证来。所余时间又不多,不能像在县衙里那样,遇到顽冥不灵拷打无效的死硬之徒,便扔进暗无天日的牢里消磨意志。
话说虽然这年头断案很灵活,不见得需要口供,有证据一样可以结案。但现在问题是,这件案子的确有很多巧合,这些巧合指引着李大人抓起了王知州,捉到了马家五人。可这些巧合都出自于李大人的〖自〗由心证和主观看法,并不能形成完整证据,若对象只是小民也就罢了,容易拿捏。但涉及到李佑已经非法拘押的王知州这个正六品官员,岂是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稍有不慎,只怕李佑要遭到违规行事的反噬,毕竟他犯了忌讳在先。
不但王知州有官身,而且还因为这种事实在骇人听闻,使人不敢想象大明朝竟然有意图放水淹祖陵的臣子。若没有过硬的人证物证,如何能使人相信?案子拿出去如何服人?只怕李大人要被视为胡乱制造冤狱,以此来推卸溃堤责任了。
于是李佑便陷入了为难境地,他发现自己虽然凭借强力貌似摧枯拉朽,但最大弱点就是没有任何实证,仿佛泥足巨人一般。
实证这个东西,以前审案时可以没有,但今天必须要有,没有实证,他的举动就不能合法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