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合匆匆策马向门口行去,刚离开场中央,便见着一颗斗笠大小的火球从天而降,正落在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把地面都砸得一颤。
望着满地的火焰,李二合大呼侥幸,刚要快步逃离着这鬼地方,却只感觉脚下猛地一鼓,便如山崩地裂了一般。
“地震了吗!?”这是李二公子的……遗言,随即便被冲天的气浪掀起,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李二公子、院里的上百员兵士,以及几十门投石机,瞬时湮没在惊人的爆炸声中,被撕扯的粉碎……
这异常恐怖的猛烈爆炸,甚至出乎皇甫战文和石勇这两个始作俑者的意料,两人被震得双耳嗡嗡作响,险些把持不住,摔下房来。
望着那巨大蘑菇云一样的耀眼火焰,从漫天黑烟中腾空而起,皇甫战文使劲按住胸口,忍不住狂叫道:“太……太……太那啥了吧……”
石勇却一拍脑门,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上课时王爷说过,必须要在密闭的条件下,火药才能产生爆炸。”
皇甫战文哈哈一笑道:“管他娘的什么原因了,能把李家那小子送上天,就比什么都过瘾。”说着一扯石勇的肩膀,沉声道:“该走了,不然真走不了了。”石勇点点头,跟着皇甫战文跳下房来,翻身上马,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消失在往南去的大街上。
那爆炸声是如此的响,甚至震得二里外的李太尉心旌摇动,按着胸口咋舌道:“咋有这么大威力的东西呢?”当然,他还不知道,自家的老二已经一片、两片、三四片、炸成碎片看不见了。
边上的阴先生皱眉道:“形势不妙啊!二公子似乎中圈套了。”
李浑脸色一变,沉声吩咐边上的李清道:“去接应一下。”
李清连忙应下,点起两队骑兵,便向爆炸的方向行去。刚到半路,却看见一队失魂落魄地兵士迎面而来。
望着子弟兵如丧考妣的模样。李清不禁恼火道:“一个个都怎么了?死了老子了吗?”
便听那好运气的带队裨尉哭丧着脸道:“二爷……二少爷……没了。”
李清闻言愣住了,拽住马缰道:“什么?二合怎么了?”
带队裨尉翻身下马,伏跪在地呜咽道:“二少爷被炸死了……”
此言不啻一个晴天霹雳,惊得李清险些跌下马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暴喝道:“人呢?不管死的活的。我要见人!”他没有儿子,与李二合两个向来投缘,早就将其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
那倒霉地裨尉呜呜哭泣道:“已经被炸成碎片了,到处都是……”
李清直感觉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卫士们一边将他扶下马来,一边赶紧回去禀报老太尉,所有人的心中都沉重极了。
如果说李家人的心情是沉痛的。那么文家人就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什么叫灭顶之灾。
整个相府都被一群黑甲骑兵包围,自从相爷回来,便再没有一人能进出相府。家丁护院们虚张声势的发动了几次突围,都被骑兵们毫不手软的射杀在门
有高手供奉捱到天黑,想趁着夜色逃出生天,却发现墙外火把林立、亮如白昼,只要稍一露头。便会遭到密集箭雨的无情打击。他们这才发现,整个相府已经是飞鸟难渡。
却也不能坐以待毙,供奉们稍一商量,一致认定,府中肯定有密道,否则相爷怎么如此从容?便结伙到了相爷所住的小院前,吵吵嚷嚷着要见文彦博。
隔了好几层墙壁,内室中地文家叔侄仍能听到外面隐约的嘈杂声。但见大家长仍旧在气定神闲的挥毫泼墨,两人虽然心里焦急,却也只能按着性子。看峨冠博带的文彦博写道:
荣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东海扬尘犹有日,白衣苍狗刹那间。
两人无从体会大家长现在的心境,只能从字面上看出,文家的气数这次怕真的是……尽了。
文铭礼地面色顿时煞白,舌头打结道:“爹…爹,咱家……真没救了吗?”
文彦博左手优雅拢住右手的袖子,轻轻搁笔道:“铭礼,为父送你四句箴言,你切听仔细了。”
文铭礼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真银?您老就是给我真金,我也没兴趣消受了。但面上还要一本正经道:“爹爹请讲。孩儿洗耳恭听。”
文彦博也不看他,捻过一张镇纸大小的竹板,重新提笔,用正楷工整写道:富不必骄、贫不必怨;要看到头,眼前不算。
文铭礼赶紧恭敬的接过来。打眼一看。便收入袖中,口中道:“孩儿谨记。”
若是往常。文彦博早就厉声训斥过去了,但今时非比往日,他只是淡淡一笑,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便挥手道:“铭礼,你先下去吧。”
文铭礼被文彦博说得云山雾罩,撇撇嘴,想说些什么,却见老爷子已经低下头,只好轻声道:“孩儿知道了。”便轻手轻脚的退下。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文彦韬轻声道:“大哥,你这是要把铭礼送出去吧?”
文彦博长叹一声道:“铭信已经在南边立下足了吧?”
文彦韬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讪讪笑道:“大哥早就知道了……”
文彦博指了指边上的座位,与二弟一道坐下饮茶,轻啜一口香茗道:“我也是年前才知道的,但想着古人都知道狡兔三窟,那你如此作为,也未尝不是咱们家的一条退路。”说着放下杯盏。轻捻着一丝不乱地胡须,微笑道:“这不挺好吗?让两个孩子做个伴,也不至于茕茕孑立,困顿难捱。”
文彦韬听出了大哥语气中的绝然之意,他却不想坐以待毙,前倾着身子紧张问道:“难道我们哥俩就得做这儿等死?”
文彦博惨然笑道:“难道我们哥俩还能逃出去吗?就算秦雨田不杀我们。李浑、昭武帝,哪个能放过我们呢?”
文彦韬狐疑的望着大哥的脸,刚要说话,就听着外面地喧哗声越来越近。只听管家在门口叫道:“相爷在内室休息,你们不能进去……”话音未落,便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再也没了动静。
伴随着纷乱的脚步声,门帘被掀开了。几个神情彪悍的护院挟持着刚刚出去的文铭礼,纷纷攘攘的进了内室。
文彦韬霍得站起来,色厉内荏道:“你们要干什么,想造反吗?”
谁知那些供奉根本不买他的帐,看都不看他一眼,便朝文彦博拱手施礼道:“相爷待我们一向不薄,我们往日也尽忠职守。但咱们并没有把命也卖给相爷。”“就是。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逃,何况咱们只是东主与供奉关系,现在府里眼看就要灭顶,还请相爷给条生路,放我们离去吧。”
文彦博仍旧稳如泰山地坐着,轻轻搁下茶盏道:“诸位所言有礼,那就请自便吧。”
几位供奉心道:要是能走了,我们还跟你这聒噪呀。互相看一眼,那带头的颇有些不好意思道:“现在外面都是五皇子的人,我们虽然不惧。但也没必要惹恼一国殿下不是?还请借您的密道一用,给弟兄们行个方便。”
文彦博捻须笑道:“你们怎知我府上有密道的?”
供奉们见老相爷没否认,欣喜若狂道:“咱们假假也是在府里许多年了,还是有所耳闻地。”
文彦博看边上地兄弟一眼,淡淡笑道:“彦韬,你说咱们府上有没有密道啊?”
文彦韬也摸不清他的注意,苦笑一声道:“有……还是没有呢?”
文彦博呵呵一笑道:“这个可以有。”
文彦韬面色变换数息,一咬牙道:“有!”供奉们本想用二公子做人质,却没想到事情居然如此顺利,闻言欢喜道:“还请相爷放生。”
文彦博微笑着从怀里摸索出一把钥匙。轻声道:“你们到卧室里,将那立柜打开,密道就在柜子里面,可以直通三条街外地一间废弃民宅,好自为之吧。”
几个供奉欣喜万分。刚要放开文铭礼。却被其中一个疑心重的唤住,干笑一声道:“相爷大人大量。跟您相比,兄弟们可就是小人之心了。”说着一把拉过文铭礼,真小人道:“咱们跟相爷打个包票,只要能顺利逃出去,咱们就一定把二公子送到安全的地方,您看如何?”
文彦博眉头微微一挑,声音发冷道:“你们不相信老夫?”
“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供奉无所谓的笑笑道。
这时文彦韬一把拿过乃兄手中的钥匙,对几个供奉凛然道:“你们且放开我侄儿,本人来跟你们走一道。”说着朝文彦博道:“大兄稍候,等送走他们,我就回来。”
文彦博眯眼看他片刻,良久才缓缓道:“外面很黑,你真想去?”
文彦韬心道:怎么也好过在这儿等死吧。拿定主意,便狠狠点头道:“为大兄分忧。”
稀里糊涂的文铭礼也搞清了状况,当场不让了,去抢那钥匙道:“二叔,你年纪大了,腿脚又不灵便,还是我去吧。”
文彦韬只是不让,叔侄俩便互相争夺起来,看得供奉们暗自点头道:看这两位的样子,那密道应该是真地了。心中最后一点疑惑尽去,领头的一个朝文彦博拱手道:“俺们就能带一个出去,还请相爷决断吧。”见相爷如此大度,他们也不好意思太过小器,便真的准备为他带一个子弟出去。
文氏叔侄顿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定定看着文彦博。等待他的宣判。
文彦博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样,把玩着手中的一方玉石印章,轻声道:“你们把二老爷带走吧,”说着看向文铭礼,温声道:“铭礼啊,再陪父亲一会儿。好不好?”
文铭礼满脸地不情愿道:“爹……”刚想拒绝,却又想道,让那些人先趟趟路也没什么坏处,便点头道:“好吧。”
文彦博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见他答应下来,心中还是很高兴的,不由开心笑道:“真是好孩子呀。”
供奉们见人选已定,领头的向文彦韬问道:“二爷还用回去收拾一下吗?”文彦韬尴尬笑笑道:“不用。”说着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腰部。
众人这才注意到。一向体型偏瘦的二爷,居然一夜之间长起来小肚腩,立时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供奉们便朝文丞相拱拱手,鱼贯向寝室走去。
文彦韬对身边地供奉说两句什么,便神色黯然的朝文彦博叩首道:“兄长,您要保重啊……”
文彦博也颇为伤感道:“兄弟,你我从此以后天人永别。若是你侥幸活下来,别忘了初一十五给大哥送些钱花。”
文彦韬本来挺伤感的,却听着大哥说什么侥幸,心中郁闷道:这话说得真晦气……又朝文彦博两叩首,便起身快步追赶那群供奉去了。
文铭礼见他们走远了,不由急的抓耳挠腮,却见父亲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过了一刻钟才不疾不徐道:“坐下。“
文铭礼只好放半边屁股在座位上,眼睛却一个劲儿的往里屋瞟。看着他如此作态,文彦博刚刚生出的些许欣慰转眼化为乌有。略微生硬道:“为父在南楚办了些产业,文契都存放在寿春地大通银号里,你凭着这枚印章,再加上为父地亲笔信,便可以将它们提出来。”
文铭礼一下子坐住了,他最担心的就是去南楚如何生存。虽然求二叔给置办些产业,但为时尚短,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万一到了地头什么都没有,仅凭着些浮财,可就太不保险了。
双手接过父亲的印章和书信。文二少爷笑逐颜开道:“父亲放心,孩儿不会让咱们文家败了的。”
文彦博心中哂笑,但实在提不起兴趣笑话他,轻轻挥手道:“去吧,等着慈宁宫地仇太监来接你吧。”
文铭礼就是个傻子。也该听出父亲这话背后地意思。指着内室张口结舌道:“难道……那是一条死路?”
文彦博冷笑一声道:“都想着树倒猢狲散,可要是没有这帮为非作歹的猢狲。老夫这棵大树还好好地呢!现在想拍拍屁股走人了?没门。”
文铭礼顿时感觉冷汗流了一脖子,他知道,若非虎毒不食子,自己也逃不了。虽然想明白了,但心中的惊骇却不能稍减,不由喃喃道:“二叔……也在里头……”
文彦博见他面色变得煞白,也不想破坏了自个在他心中的印象,轻声解释道:“为父若不把几个够分量的交出去,秦雨田是不会放过你的。”说完疲惫的闭上眼睛,沉重道:“去吧,为父想一个人静一静。”
文铭礼巴不得老爷子这句话,干脆利索的跪下给文彦博磕三个响头,挤出几滴眼泪道:“爹呀,俺每天都会给你烧纸的……”
把个文相爷差点气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