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文尚书被秦雷惊出了吏部衙门,在伴当的簇拥下到了北城,只见满眼鳞次栉比的店铺林立,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好一派意向融融的天京民生图。醉露书院却是森严的西城、堂皇的东城都没有的繁荣生机。
望着眼前的民生景象,文尚书一时竟有些恍若隔世,牵马的那机灵伴当见大人满眼缅怀之色,便凑趣问道:“先生可是想起了什么?”
文彦韬微微颔首道:“上次来这里还是十八年前,那时本官还是个小小郎官,时常去竹笼街的花鸟市去寻些稀罕玩意,”说着感叹道:“后来外放为官,竟再也没有机会来这北城。想不到故地重游竟要十八年啊!”
伴当们自然谀辞如潮,道‘先生是鞠躬尽瘁的好官,为咱们大秦牺牲良多’,又有人道‘先生专注于差事,竟然没时间发展个人爱好,几十年不来抓鸟,比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还要高风亮节。’
这话已经恶心到极点了,让那机灵伴当心中大急,只好转个角度拍马屁,“先生文采盖世,如今故地重游,可否即兴赋诗一首,让小的们开开眼,也可以,”想说‘千古留名’,但想到晚上去玉带河就用的这个词,不由绞尽脑汁道:“可以为此地留下一段佳话啊……”说完心中自我赞叹一声道:‘吔!小毛好样的,我看好你哦!’
文彦韬闻言捻须矜持道:“本官久不作诗了。”
那小毛却以为这是大人的欲迎还拒,一脸崇拜道:“先生忧国忧民,小的们佩服之极。
但谁不知道您是文坛领袖之弟、翰林榜眼出身,若总没有新作问世。岂不是文坛一大损失?”周围的伴当们听得直欲呕吐,却还要做出一脸感叹状,不禁对小毛哥地马屁功夫佩服的五体投地。
文彦韬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大兄确有文采,但他当年却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实打实的绣花枕头草包瓤。在国子监混了七八年才送礼毕了业,连参加会试的勇气都没有。而没有进士出身,是无法迈入高层的,即使士族也是如此。因而三十了还挂着个郎官地虚职,眼看就要吊儿郎当混一辈子。
谁成想文家忽然时来运转,大兄成了只手遮天的一国首辅,他也顺理成章的参加了当年的恩科,不出意外地高中三甲,若非当年对手太强。恐怕状元郎也非他莫属。
最终昭武元年的恩科,李一姜状元、文彦韬榜眼、就连探花郎也是熟人——卓文正。民间赞曰:‘傻眼李状元。瞎眼文榜眼、花眼卓探花。’
可想而知文榜眼的文化层次,应该与隆威郡王殿下在同一水平线上,连平仄都搞不懂,又能做得哪门子诗。但那伴当小毛太过年轻,涉世未深。全凭着一股机灵劲说话,哪知道其中的道道。
有知道的伴当却诚心想让小毛好看,便忍着不说。醉露书院跟着大部分不明就里的一道起哄。文彦韬真心实意推脱几次,却被当成了谦虚,心道,老子最起码喝过几天国子监地墨水,糊弄这些老粗应该还不成问题吧?
便轻咳一声,嘴角下弯道:“那就作上一首?”伴当们鸭子聒噪般的叫好声响起,见尚书大人双手下压,知道大人要吟了,赶紧都安静下来,等着榜眼老爷地佳句。
待到要吟了,尚书大人才感到便秘般的痛苦,绞尽脑汁、咬牙切齿、涨得脸红脖子粗,只感觉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字也吟不出来。
在这一点上秦雷就比他强,最起码秦雷会先“啊……”的一声长音,再憋得脸红脖子粗。
斜眼一看,伴当们还眼巴巴的等着呢,文尚书不由心急如焚,便放了一个极响亮且奇臭的尸比……
众龙套等了半天,才听到响亮而婉转地“卟……”一声,都张大嘴巴,刚要齐声喝彩,一股恶臭便随着秋风进了肚子,差点顶翻了众人。
文彦韬满面通红,正觉得斯文扫地时,那金牌跟班小毛子顶着恶臭大喊道:“好!先生吟得好湿!好湿好湿!”旁人心道:“‘放得好屁、好臭好臭’才对。”但仍要忍着呕吐,跟着叫好。
文彦韬心中已经开始埋怨小毛多事,听到小毛临危救主,这才面色稍缓,故作镇静道:“你说好,能听出好在哪里吗?”
小毛心道,出了好响好臭,能有什么好的?却也不得不把它圆下去,勉强道:“卟,不,对对对,先生用屁开头,哦不不,用‘不’开头,实在是立意高绝,令人叹为观止啊。”使劲挠挠头,灵光一闪道:“响亮、大气!”边上人心道,确实响亮,便也跟着附和叫好。
文彦韬捻须道:“想不到你还有几分见识,虽不中亦不远矣。”这时见到一个宫里出来采
监,终于灵光一闪,摇头晃脑道:“不是男来不是女心道,不咋地呀,也许好戏在后头,我们先忍忍,便默不作声等大人继续。
文彦韬已经沉浸在诗词之美中,只感觉文思如泉涌,又见那太监骑着一头小毛驴,便高声吟道:“不骑马来骑着驴……”众人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直感觉比方才地‘卟’一声还要臭上三分。
又听文榜眼摇头晃脑继续道:“问声公公干啥去?”众人腹中开始上下翻腾。
正好那个太监从他们身边经过,听到了文彦韬所吟的诗句,以为是问他呢,朝文尚书抛个媚眼,尖声道:“赶圩!”
众人再也忍耐不住,正好借着这太监的话,纷纷跑到路边,伏在阴沟旁哇哇呕吐起来。
那太监以为这些人在笑话自己,一跺脚一扭腰,细声道:“讨厌!”便颜面跑掉了。醉露书院却不知道自己是为当朝尚书背了个黑锅。
文彦韬也没意识到自己杀伤力如此之大,犹自浅吟低唱道:“不是男来不是女、不骑马来骑着驴。问声公公干啥去?赶圩、赶圩!”直感觉此乃自己今生妙手偶得之佳作,不由诗兴大发,想要乘胜追击,多吟几首留待日后回味。
伴当们哪敢再让他吟诗,纷纷给机灵鬼小毛递眼色,让他想辄。小毛一拍脑门。
满脸堆笑道:“先生,前面就到快意轩了,那里的酱肘子、狮子头、滚绣球,都是京城一绝。您作诗辛苦,却也不能空着肚子。还是先去补充些食材,再继续作诗吧。”
文尚书早饭吃得早,又被秦雷一吓一折腾,闻言便感到腹中咕咕直叫,颔首道:“那就去吧。待吃饱喝足再继续作诗!”伴当们心道:吃饱喝足拉诗还差不多,但他们刚刚吐净早饭。急需进补,便簇拥着文大人往前面快意轩中走去。
后面七八个正在游玩的长衫汉子交换下眼神,便三三两两的跟了上去。
更有隐在暗处地谍报局探子已经先一步进了快意轩,将所有的桌子都定下,仅留着靠窗一张。等待文彦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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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老远,文彦韬还沉浸在诗情之中,直感觉双腿轻飘飘软绵绵的。听小毛一说‘到了’,他抬眼便看到道左一栋两层的酒楼,上面挂着‘快意轩’的楠木匾额。刚要点头,却又看见更远些地地方,有家叫‘大白居’的酒店,不由摇头晃脑道:“大白居,今日作得好诗,当去浮一大白,就去大白居了。”说着便拾步越过快意轩的店门,往前面‘大白居’走去。
伴当们面面相觑,心道狮子头吃不着了,赶紧迈步跟上。
快意轩门口放哨的探子赶紧跑进去,对里面坐等地首领道:“他们没进来,去大白居了。”
首领‘嗯’一声,一把将假胡子揪了下来,露出一张年青消瘦的脸,原来是沈冰。沈冰沉吟道:“大白居?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家?”
不管他听没听过,人家文尚书却已经到了那店门前,迎宾的知客一见这位前呼后拥,穿罗带纱,知道来了贵人,赶紧抖擞起精神,堆起最腻人的笑脸,迎上前脆声道:“这位大官人光临,咱们太白居真是蓬荜生辉呀!”
文彦韬不由呆住了,艰难问道:“这店叫什么名字?”
知客指了指头顶上的牌匾,就听那高声道:“太白居啊,这位大官人一看就是第一次来,请容小的多嘴,给您说说敝店名字地由来,话说当年诗仙李白……”
后面的絮叨文大人是一句也没听明白,他死死盯着那个七尺匾额,上面有三个斗大地绿字“太白居”,那太字下面的一点更是在他眼中肆意的跳动,仿佛在咧嘴嘲笑一般,让他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是太呀?怎么不是大呢?写了些什么破字啊,跟鸡爪疯似的!”文彦韬怨念深沉的腹诽道。‘太白居’三字乃是行草,那太字地一点与一撇有些黏连,但只要练过两天书法的便不会认错。
心中憋出一肚子气,这太白居自然是待不成了,文大人冷哼一声,一甩下襟,便潇洒的转身离去。伴当们心道,老人说:‘不怕丑、只怕露’诚不欺我,赶紧跟着出去。
“后来便欣然题下了这匾额……哎,大官人怎么走了?”那知客正讲到**,却见贵客走了,想去拉住一个伴当问问却被人窝心一脚,踹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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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冰几个用常人难以想象地速度,比文彦韬先一步到了那挂着‘什么白居’匾额的酒店,来不及分辨到底是‘太
‘大’,文彦韬就进来了,几人连忙找张桌子坐下,着菜谱的木板。还没喘口气,却见那文榜眼气呼呼的转身走了。
沈冰几欲抓狂,只感觉此乃历次任务中最背的一次,呼哧呼哧喘几口粗气,咬牙切齿道:“走!”领着悲愤欲绝的手下,又起身往外走。
正好碰上那知客被踹倒在面前,沈冰伸手将其扶起。就听那知客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别人说了有打赏,我却只有挨打的份儿呢?”沈冰也感到奇怪,抬头一看那‘太白居’的牌匾,这才恍然道:“不是你地错,招牌惹的祸。”说着便放开那已经站住的知客,带着手下大步往外走。
那知客正要回味这位好心人的十字偈语。却见他们也没吃饭就离开了,不由如丧考妣的喊道:“你们怎么也走了?”
只听那好心客人头也不回道:“不用谢,就叫我雷锋吧。”这是他们王爷在别人道谢时,最喜欢说得一句话。
离了那太白居。沈冰实在没有心情打提前量了,老老实实带人坠在文彦韬的后面。好在事不过三,这次却没出什么波折,文彦韬一行人进了第三家‘小东瀛’,沈冰在外面等了一会,见他们仍没出来。这才也进了店。
状作不经意地四下一看,便见他们已经进了靠窗地雅间。再看边上那间,正好空着,沈冰赶紧带人进去,随便点几个菜,狼吞虎咽的了起来。
等隔壁上菜了。沈冰几个便扯开嗓子高声交谈起来。“柴兄自南方回来,可见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妨说些下酒”一个手下粗声道。
“好玩的事儿多了。我想想……”沈冰扯着嗓子叫道:“想起来了,就说一个隆郡王整治文侍郎地故事吧。”
边上汉子笑道:“现在五殿下已经是隆威郡王了。”
“反正都是他老人家的轶事,不碍事的……”沈冰粗声道,便把文铭义遭受的那次改变人生的洗礼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讲了出来。
他本是亲见,又加上早就构思好了,竟然让人身临其境,听得捧腹大笑起来。
这厢间笑成一团,那厢间却愁云惨淡。
此时即使有隔音材料,这种北城老店也摊不上,是以沈冰他们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到隔壁正要用餐的文尚书耳中……
文彦韬端着汤碗刚要喝,就听到隔壁说什么‘隆郡王整治文侍郎’,立刻想起自己大侄子地凄惨模样,心中不由有些幸灾乐祸。文铭礼熟读诗书,文采斐然,自幼便被文彦博视为接班人,是以对他这个纨绔二叔向来只是面上尊敬,久而久之,自然会露出些端倪,连带着文家上下对他这位二爷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文彦韬自然一直怀恨在心。
现在眼见这小子神经了,大兄的老二老三又不成器,说不得下任家主就是自己这一房的,是以文彦韬就更不愿听到文铭义的好了。
因此文彦韬听着自个宝贝大侄子地遭遇格外下饭。当日的事情因为大兄封锁消息,他也知之不详,现在听人说起,感觉比听说书还过瘾,
当听到文侍郎力压全场,险些就要得手时,文彦韬不由暗暗着急,手中的汤匙也忘了往嘴中送。
待听到秦雷出场,形势顿时逆转,文侍郎被吓得跌坐在椅子上,文彦韬不由暗暗叫声好,举起手中汤匙,遥祝一下,这才刺溜一声喝下去,美美地‘嗯’一声。
这也是他喝的最后一口汤,待听到秦雷完全无视文侍郎的钦差身份,将他抽了几百耳光,直直把张卖相颇佳的俊脸拍成个烂茄子。文彦韬再也笑不起来了。虽然见过秦雷在金殿上掌掴文铭礼,但他心中总存着一丝侥幸——本官好歹乃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相当于副丞相级别,那小太岁应该不至于动手,顶多也就羞辱一番吧。
但听到文铭义钦差的身份都被掴成破茄子,他这尚书还不被打成烂黄瓜呀,想到这不由打个寒噤,再也没了食欲。
待听到文铭义被叉到大街上,先是实实在在的被人唾弃了上千下,又被一车米田共浇了个通透……文尚书终于忍不住扶着桌子大吐特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