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二章 这不是演习
始发于上海吴淞码头的加良号货轮,经南通、过江阴,在经过将近一天的航行后,现已行至镇江水域。
南京已遥遥在望。
船上灯火通明,灯光最辉煌处来自于二楼餐厅,此时此刻,这里人声鼎沸、音乐妙曼,餐厅正中央,桌椅已被拆除,形成了一个二三十平方的舞池,由于女伴有限,偌大的舞池仅有三对男女在翩翩起舞。
在舞池边缘,簇拥着几十位清一色的男人,无不例外手托酒杯,一边疯狂摇摆一边眼巴巴看着舞池中央。而这些面露渴望的男人中,绝大多数身穿日军军官服,从他们肩章上的军衔来看,他们均有着不凡的身份,多数是将级军官,只有三四位是佐级军官,且都是大佐。
而即便是未着军服的人,怎么看也显得气宇不凡。
这气宇不凡来自于他们脸上的自信和滔滔不绝的夸夸其谈。
一曲甫毕,舞池中央的舞者回归人群,在潮涌的掌声中,男人的脸上都显得心满意足,而女人除了露出众星捧月的骄傲外,神态中还略显疲惫。
这也怪不得她们,她们是加良号上随船的餐厅服务员,是货真价实的日本姑娘,也是这场舞会仅有的三名女性舞伴,局面分明是粥少僧多, 可种种迹象看来,这数十位嗷嗷待舞的男客们非富即贵,谁都得罪不起,就连加良号平素骄横跋扈的船长也对他们点头哈腰,因而,照顾好客人并让他们满意是她们的义务、更是责任!
举办这场舞会的提议是出自于第十六师团长中岛将军,他刚从上海参加完一个由华中派遣军司令部组织的作战会议,会议上明确了他新的作战任务,并命令他于近日开拔部队,这使他分外高兴,说实话,南京城他滞留太久了,他的手早就痒得不行!
中岛本是想乘专车归宁,可突然接到命令,让他担任军官团团长,带领这些军政要员乘加良号返回南京,去参加维新政府的庆典酒会,他知道这场酒会的重要意义,也知道这些来自于东京参谋本部、陆军省、海军省以及外务省派出的代表均有着显赫的身份,他作为南京城警备部队的最高司令长官,当然对这项命令义无反顾。
而提出让军官团乘坐加良号货轮来宁的主意,却出自日军上海领事馆领事岩井英一,让这些军中翘楚坐在一个巨大的火药桶上出行显然是个馊主意,但之所以这样做他是有私心的,第一,他亲身体验了他的第一任武官山口君在乘车去南京的路上,遭遇伏击暴毙的痛苦经历,这让他对这样的出行方式一直心有余悸;其二,他最近的工作很不顺利,心情极其压抑,因而他很想沿江观景,放缓一下工作节奏,以舒缓内心焦虑的心情。
这个主意他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但不知为何,却获得了高度一致的认可。这让他很纳闷,自船出港口,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一直没找到答案。
可就在今晚的这场舞会上,他忽然找到了答案。
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舞会,竟然使得这些道貌岸然、位居权力塔顶的高官们狂癫,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和自己一样,的确想找个机会好好放纵一下。
此时,音乐已停,三个年轻的女人齐刷刷站在他的面前,在等待着他的分配。
舞会的主意出自中岛,但男客通过抓阄决定出场的顺序乃是他岩井的杰作。
摇摆的男人们停下了身子,纷纷把岩井围了起来,焦急地看着岩井英一。
岩井不慌不忙拿起一把用作抓阄的纸团,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徐徐起身,并说道:“诸位绅士,我再强调一遍,刚才已跳过舞的不再参加新一轮的抓阄!”说完,把手中的纸团小心翼翼地散在吧台的桌面上。
本来,决定舞者的顺序可以召集所有人一次性抓阄,既快捷又省事,根本不用每次曲罢抓阄一次,可漫漫长夜,增添这样一个环节又何尝不是一个有效打发时间的趣味游戏?
桌面上的纸团很快一抢而空。
岩井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10、11、12号的站出来,其余没抽到的把纸团复原,扔到我这里,留着下一轮再抽!”
话音未落,有人高兴有人失望,三名男子雀跃着跑到岩井面前,分别亮出手中的号码,以显示他们的出场天经地义,其中尤以一名四十岁不到、鼻下长着一颗黑痣的男子最为兴奋,他不但笑意盎然,还和身后的另几名男子们互击手掌以示庆贺。
岩井看在眼里,微笑着对他说道:“佐藤君,你们搞化学武器研究的学者,平时都喜怒不惊,这次为什么这么高兴?”
佐藤未及回答,他的身后闪出一名相对年轻的男子,一脸得色说道:“岩井君,佐藤君的胜出,这是代表我们团队的胜利!”
岩井还没说话,一个中等身材的军官上前一步,赞赏说道:“是吗,看来是我中岛小看你们了,你们尽管不是帝国军人,但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团结的精神!”
说话的正是本次军官团带队团长中岛将军。
佐藤带着身后几人连忙对中岛深深鞠了一躬,齐声道:“谢谢将军谬奖!”
这个节外生枝的插曲已让其他两名被抽中的军官大不耐烦,他们二人是来自于东京本部的海军省和参谋本部的代表,对这一套虚伪的客套早就见怪不怪,当即毫不犹豫牵起自己心仪的女子走向舞台中央。
音乐再次响起。
就在这时,门后忽然冲进一位日军中佐,从三对舞者的空隙里快速穿插而来,直奔举杯浅呷的中岛,脸色竟带有一丝惊惶。
中岛实在想不出,如今这一大片地处中国江南的地域,还有什么值得他忧心的,况且,自江阴海战完美收官后,国军海军遭到了致命重创,如今是苟延残喘,已逃之夭夭,远离占领区,故而对于航行于长江中下游水域的加良号而言,用高枕无忧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中岛扫了他一眼,并未介意,继续举杯和岩井相碰
中佐在中岛面前站定,面色转眼间凝重起来。
“中佐,有事吗?”中岛把酒杯从唇边移开,轻描淡写问道。
“报告将军,藏武舰报告,前方江面两海里处,雷达发现可疑舰只。”
岩井英一将手中的纸团往桌面上一摔,霍地站起,忙不迭声问道:“中佐,你再说一遍!”边说边紧张地盯着中岛。
中岛毕竟位居中将衔,遇事冷静沉着,显出十二分的大将风度,抬手把岩井按坐下来,轻松说道:“岩井君,你慌什么!”
“中佐,你确定可疑目标是一艘舰艇?”中岛转头开始了解情况。
“藏武舰的确是这样报告的!”
“或许是我们帝国的舰艇?据我所知,从上海到芜湖将近五百公里的江面上,不会存在一艘敌舰,你们会不会搞错了?”
“现在无法分清敌我,我们的电台发出询问信号,对方也没有回答。”
“哦?真是见了鬼!”中岛不再说话,带着中佐出了餐厅,从餐厅外的扶梯直上三楼露台。
岩井紧随其后,心中惴惴不安,他实在不承受不起这个出自于他本人的馊主意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江面漆黑一片,藏武号炮舰已突出加良号一千多米,显然是作为开路先锋先行侦查去了,另一艘大源号炮舰也突然从后方快速逼近加良号,显然是想接替藏武号留下的护卫空挡。
中岛接过中佐递来的望远镜,朝前方的江面仔细搜索着,可什么也没看到。
“两海里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啊!”中岛放下望远镜,狐疑说道。
“报告!”扶梯上匆匆走来又一名军官,“报告将军,目标不见了!”
中岛刚要松一口气,军官毫无迟滞补充道:“藏武号即时报告,这片水域航道航标可能遭到人为破坏!”
中岛大惊失色,不再处变不惊,连忙对身后的中佐斩钉截铁喝道:“全船一级戒备!”
整艘船上立即响彻刺耳的警报声。
舞池里舞兴正浓的宾客们再也顾不上所谓的绅士风度,甚至连招呼都没打,连忙弃舞伴跑出餐厅,文职宾客们不知所措,已慌乱不堪,站在餐厅门前乱转,而军官们到相对从容,纷纷登上露台,将中岛团团围住。
“中岛将军,你做得太过分了,演习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一名来自海军省的中将语气中明显带有责怪之意,他是海军省的中将参谋,主管去年十月刚刚成立的日军海军中国方面舰队,关于中国海军的战情通报他每天都会收到一份,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中国海军了如指掌,因而,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中岛神经蹦的太紧,竟然连一艘货船也要演习,而且是在众人玩性正旺的时候,这岂不是拿他们这些高级将领开涮?
陆军省和海军省向来面和心不和,隶属陆军的中岛或许正是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折腾折腾他,假公济私罢了。
没等中岛解释,这位将军继续数落道:“本想好好散散心,你却弄这一出扫大家的兴,实在是不解风情!”
江海面上的事,海军将领说了算,他的话无论如何都要比陆军将领来得更权威,听他这么一说,很多人都长吁一口气,有还没轮上跳舞的军官开始想念女子温柔的手臂,连忙提议重返舞池。
中岛听完这些议论后,转过身,冷冷说道:“诸位将军,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不是演习!”
他的话尚在耳边回响,突然,空中传来了急骤的“嗖嗖”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