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冰河解冻
紧挨着老万全大酒店的东首,有一条幽深的南北向巷子,巷子不直,曲曲弯弯迤逦而去,沿着这条巷弄走上四五百米,是一条浅窄的小河,一座青瓦小院依河而建。
已是深夜,院子里隐约亮着一盏灯。
院子不大,却很精致,四周围垒着两米左右高的红砖墙,院子的正中央,疯长着一棵笔直的泡桐树,大约碗口粗细,时值晚春,白色的泡桐树花散落了一地,在浓稠的夜色中散发出带有泥土气息的芬芳。
浩渺的夜空中,繁星闪闪。
亮灯的房间是在院子的东侧正房,依稀可见一人正掌灯夜读。
灯是一款老式的煤油灯,不知是主人的惰怠还是疏于打理,灯罩的顶部已被熏黑,包裹了一层厚厚的油烟,这愈加使得透出的光亮分外羸弱。
夜读的是位青年男子,直到深感眼睛开始不适,他才轻轻合上书页。
这个时候,他照例想起抽烟,抬手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根,叼到嘴上,再从桌上拿起火柴,刚要划亮,他又把那根火柴杆放了进去,取下灯罩,把嘴里的烟头凑到那团火光上……
还没等烟头点燃,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打住,把灯罩重新罩上,再次取出火柴杆,把火柴头放在了灯罩上方。
他显得很耐心,转瞬之间,温度达到火柴头的燃点。
“刺啦”一声,一团火苗跳跃而起。
与这团升腾而起的火苗随之而来的,是院门被人敲响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
男子本是自娱自乐,并陶醉其中,这突兀而起的敲门声竟吓了他一跳,手不禁抖了一下,但很快他恢复了镇定,把烟头对上火,美美地吸了一大口。
男子这才不慌不忙起身,叼着烟踱步来到正屋,抽开门栓,刚要出门,西侧偏房传来一个男子迷迷糊糊的声音:“镰刀同志,这么晚是谁呀?”
“自己人,你就别管了,继续睡你的!”
说完镰刀轻脚走出院子。
敲门声还在继续,三长两短,极有规律地重复着。
来到门后,镰刀压低声音问道:“是思冬吗?”
“是。”
门一经打开,一个身影快速闪进院内,也不说话,转身关上了院门。
两人进了屋子,一同来到亮灯的房间,镰刀把书桌前的椅子推到曲思冬面前,刚要说话,偏房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储洪义揉着惺忪的眼睛走了出来,边走边问道:“思冬,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事?”
“有个重要情况急需汇报!”
“讲!”镰刀又大吸了一口烟。
曲思冬等到储洪义走近,方才说道:“我们的电台今天开始启用,并按照约定时间,和上级电台取得了联系,对方很快给我们发来了最新指示。”
“什么内容?”镰刀叼着烟急问。
“冰河解冻!”曲思冬盯着镰刀的目光中满是询问之意,显然他对这条语焉不详的信息不甚明了,寄希望于镰刀能满足他的好奇心。
“冰河解冻?这代表什么意思?” 储洪义一边重复着曲思冬的话一边也渴望地看着镰刀。
镰刀的脸上突然波诡云谲起来,吧唧吧唧狠狠地连吸几口,俄顷间拨云现日,一丝惊喜之情从眉宇间荡漾开来,干脆“呸”了一口,直接将烟蒂吐飞,语气中带着发自肺腑的激动,忙不迭说道:“好!太好了!上级还有没有其它指示?”
“没了,就这四个字!”曲思冬看到镰刀独乐乐,妒意大起,干脆开门见山问道,“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曲思冬的所问正是储洪义所想,他立即把目光从曲思冬嘴上移到镰刀的嘴上,眼巴巴看着。
“当然!”镰刀面露得色,再无下文。
曲思冬和储洪义这对搭档给镰刀撩拨得不行,心中奇痒无比,可又无计可施。
这时的曲思冬马上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毫无迟滞说道:“今天傍晚,我们新的联络点收到了一份重要的情报!”
话一说完,曲思冬本能打住。
潜意识里,他不能束手就擒,总要奋起反击一番,否则情何以堪?
镰刀果然投来了急切的目光。
最无辜的当数储洪义,前边的疑问还没有得到消释,新的疑问平地而起,于是乎,他又眼巴巴地看着曲思冬。
这个关键时刻,曲思冬居然惦记起桌上的香烟,从烟盒里夹出两根,一根递给他的指导员,一根留给自己。
储洪义连连摇手。
“抽一根呗!”曲思冬热情劝导他。
储洪义微微一笑,在镰刀心疼的目光中接过香烟,漫不经心塞到嘴里,曲思冬适时送来火,欲给他对上,储洪义再次摇手,也不点火,就用上下牙齿咬着,隐约可见衔在嘴里的那一端已被唾液濡湿。
“老储,你又不会抽烟,何必浪费?”镰刀心中的野草在疯长。
储洪义不无快意说道:“我决定开始认真学抽烟了,以后还烦请镰刀首长在抽烟的时候想起给我发一根!”
镰刀的心一阵**。
储洪义在二人的夹击中左右支绌,又无奇货可居,但这不意味着他是待宰的羔羊,掣肘的方法之于智者而言,绝不会枯竭,尽管有些风轻云淡,但总比风止树静要强上百倍!
镰刀眼睛一转,已知心中的不痛快因何而起,他先是扫了一眼储洪义,看到那根被衔在嘴里的烟已被折腾得面目全非,完全不具有救赎的价值,只得断然放弃。
他又看了一眼曲思冬,曲思冬已把自己埋在浓得化不开的烟雾中。
看来想要曲思冬主动说点什么,必定要付出放弃尊严的代价,这是镰刀以为的最下下策,好在他的级别摆在那里,他尚有最后一招可用——
行政干预。
镰刀一本正经说道:“思冬同志,是一份什么样的情报?”
他们之间类似于这样的斗智斗勇几乎不露痕迹,曲思冬立即摆出一副认真汇报的模样。
与此同时,储洪义拔出嘴里的香烟,扔在桌上,侧耳聆听起来。
“传递过来的情报是写在一张纸条上……”曲思冬习惯性顿了顿,看到镰刀蹙了一下眉,连忙补充道:“这份情报上说,大汉奸梁洪之有一个替身,要小心他瞒天过海!”说着,曲思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镰刀。
镰刀快速而仔细地看了几眼,脸上马上阴云密布。
“如果情报是真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上次行刺的有可能是假目标?”储洪义怯怯问道。
“对!你分析道很有道理!”镰刀的眼睛里掠过一缕坚定的神色,边颔首边补充道,“难怪林赤现场会鸣枪示警,这就解释得通了!”
储洪义旋即道:“难怪我们的这次行动会失败,鬼子原来是有备而来!”
曲思冬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来,我那位林赤兄弟是一番好意喽?”
“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起码林赤认识魏瑞啊!”镰刀狐疑地看着曲思冬,这一眼持续了很长时间,又说道:“思冬,你是什么时候对林赤抱有这么大的成见的?”
须臾间,曲思冬蓦地提高声音:“成见?难道我不该对他有成见吗?如果不是我们主动解救我妹妹,劫了囚车,思秋早就死了!但凡他有一丁点良心的话,他就不会让局面失控如此!如果不是我父亲和伯父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回家,他早就成了一缕冤魂,这天大的恩情他居然会让思秋冒性命之忧的风险而没有补救措施!如果他对我妹妹还有一丁点情意的话,他就不会答应和陶家小姐的婚姻!还有,他如此出色的一名人才,居然投入到了日本人的麾下,即便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个人以为这绝非斗争的捷径,起码他林赤会因此做一些昧着良心的龌蹉之事……”
镰刀早已显得不耐烦,这时已无意再听曲思冬大发牢骚,断喝道:“好了思冬,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把很多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曲思冬悻悻地低下头。
镰刀一字一顿道:“就说这次的刺杀行动,你们难道不觉得这里面大有问题吗?我就问你们,这次行动,我们计划周密,且前期筹备的时间很长,理应万无一失,可种种迹象表明,鬼子是在现场布下了天罗地网,其用意很明显,分明就是在等鱼儿咬钩!”
“难道……”储洪义脱口而出。
镰刀挥了挥手,阻止了储洪义毫无依据的臆测。
现场出现短暂的沉默,半晌之后,曲思冬开口了:“梁洪之使用替身,这绝对是鬼子的阴谋,也算是鬼子的核心机密,可是我们的同志是如何知晓的?难道他已经接触到了敌人的核心?”
储洪义跟着发表见解:“这位同志到底是谁?”
镰刀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展开纸条又反反复复看了几眼,这之后,他似有顿悟,赶忙把纸条搁在灯罩上小心烘烤……
三人不约而同凑近灯下,同时盯着那张纸条。
渐渐的,纸条上隐现出四个大字:冰河入列!
镰刀会心一笑,语气中满满的兴奋:“冰河终于苏醒,他的代号叫‘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