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符清清那里得了婉儿的准信,杨帆的心踏实下来,不再左顾右盼,大步走向宫门。
杨帆刚出午门,就见黄门侍郎李绪才迎面走来。
李绪才身后跟着一个书吏,怀里抱着一摞案牍,看来是送往政事堂的,一见杨帆,李绪才便笑吟吟地站定,拱手道:“杨郎中,久违了。”
杨帆认得他,这位黄门侍郎是宰相李昭德身前亲信,自李昭德独掌大权之后,在朝中也很是风光的。杨帆微笑站定,拱手还礼道:“李侍郎,好久不见。”
“哈哈,杨郎中南疆之行大快人心呀,此番功成而返,圣人有功必赏,将杨郎中迁升天官府,正是众望所归,可喜可贺。”
李绪才朗声笑着走近,声音便压低了些:“二郎南疆之行不负众望,李相也欢喜的很,今日未时,李相在府中设宴,有请郎中光临。”
“哦!李相……对卑职实在是太客气了。”
杨帆心中微微一动,口中却是并不犹豫,坦然拱手致谢。
李绪才微微一笑,又向杨帆拱拱手,便向宫中走去。
杨帆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目中露出深思之色。
南疆之行前,杨帆预料到此番与御史台的恶斗,必会被御史们大力弹劾,为了避免来自朝中的掣肘,曾请求李昭德予以维护,李昭德慨然应允。
后来,黄景容逼反了乌蛮和白蛮。乌白两蛮造反的消息传到京里,武则天态度大变,由阻挠杨帆变成了支持杨帆,这一来李昭德也就没有用武之力了。
不过不管李昭德是否在此事上起了作用,他之前有那句承诺便足够了,杨帆此番回京是一定要去拜望的。这一点,李昭德心中也很清楚,既然如此他作出这种礼贤下士的姿态主动邀请做什么?
这根本不是李昭德一向的作风,眼下的李昭德,可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杨帆几乎不用深思,就想到了其中的缘由:南疆选官!
选官啊!
如今依附李昭德的官员越来越多人家凭什么追随你,还不是因为跟着你官做得更稳当,机会更多,前程更远大,子侄出路更多?很明显,李昭德也盯上了南疆选官的这个好机会。
杨帆暗暗苦笑着转过身,刚一转身就吓了一跳。
这是宫门前不需要时时六识紧张提高警惕,再加上正沉思入神,杨帆全未注意何时有人已经凑到了身前,这一转身,可把他吓了一跳。
站在杨帆身后的人是光禄寺丞宋之逊,宋之逊正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看着他,一见他转身,便笑吟吟地道:“二郎独立宫门若有所思,不知有什么喜事啊?”
杨帆已经定下神来,闻言笑道:“宋寺丞说笑了在下只是偶然想起一件琐事,哪有什么喜事。”
宋之逊打个哈哈,道:“二郎功成归来,荣迁天官,梁王殿下极为欢喜,特在府上设宴,为二郎接风,请二郎于今日未时赴宴。”
杨帆失声道:“今日未时?”
他虽不知宋之逊什么时候来的,但他敢确定,他跟李绪才说话的时候宋之逊肯定还没有来,所以他绝不可能是听到了李绪才的话才特意说出这么个时间,只能说是巧了。
今天皇帝虽然不上朝,可各个衙门是照常办公的,官员们有些什么私事,一般也都是上午尽快处理完公事下午再去处理,因此李昭德和武三思不约而同地选在午后这个时间也就不希奇了。
宋之逊见杨帆如此模样,不禁狐疑地道:“怎么?莫非······二郎已经有约?”
武三思和李昭德不约而同地邀请杨帆,和此前山东士族和关陇世家的目的并无不同。这些大势力和权臣有此表现,并不是说南疆选官杨帆能一言而决,武则天没有授予他这个权利,最终的决定权也不在他手里。
但是武则天既然为了要缓冲来自于各个势力派系的压力,缓和来自于南疆部落首领的抵制而选择了他,他就拥有了初选权。
李昭德和武三思还有各大世家利用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可不可以强行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去?可不可以否决杨帆提议的人选?当然可以,可这样做,未免太穷形恶相了,他想压住杨帆容易,压不住来自于其他派系势力的弹劾。
杨帆奈何不了他们,可是其他的势力却可因此有了充份的理由弹劾他们利用职权越殂代疱,干扰选官,牟一己私利。然而通过杨帆提出这些人选,他们就名正言顺了。
那时,他们就可以放开手脚,在暗中支持杨帆,只要能抗得住来自于其他势力的攻讦,便能达偿所愿,而自己由始至终不至于陷入被动,杨帆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武三思和李昭德放下身架,主动而迅速地邀请,就是怕被别人捷足先登。杨帆当然不会说李昭德已经派人相邀,能派人来就证明他们之间有接触、有联系,有比较密切的关系。比如说,武承嗣现在就只能竭尽所能地推荐他的人,他也料定杨帆不会予以特殊关照,所以只能咬牙切齿地等着找杨帆的把柄。
杨帆如果对宋之逊说出李相已经派人相邀,武三思马上就会明白,杨帆和李昭德一派有联系,杨帆就少了一张底牌,今后也不容易保持现在这种如鱼得水的超然身份。可是真话说不得,又如何推脱?
不管是李昭德还是武三思,如果推脱邀请,都是一定要得罪人的。杨帆正为难间,忽然一阵马蹄声疾,由远而近,“泼剌剌”疾驰而来。
宫前驰马,若非重要军情急报,几乎不可能,哪位官员权贵到了宫前还不知收敛纵马狂奔?难道是边关出了大事7
杨帆和宋之逊都有些吃惊,一起扭头望去,却见来人并非背插三角小旗的军马驿卒,而是一个头顶光光、僧袍大袖的和尚。
那和尚打马狂奔,肆无忌惮,宫前空旷,并没几个人,他一眼就看到了杨帆,马上咧开嘴巴,大笑喊道:“十七弟,别来无恙啊!”
“弘六师兄!”
杨帆大喜,连忙向宋之逊告罪一声,快步迎了上去。
马到近前,弘六急急一勒马缰,翻身跳下,哈哈大笑着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十七弟,你在南疆办的事情,咱们兄弟都知道了。好样的,没丢咱白马寺的脸,薛师门下,就得有股子张狂劲儿。谁敢跟咱们对着干,咱就要谁好看!”
弘六说到眉飞色舞处,在杨帆胸口重重捶了一拳。看来杨帆在南疆连砍两路钦差,弄得其他几路钦差回京后也一一被锁拿入狱的事,真是合了这泼皮莽和尚的胃口。
杨帆笑道:“师兄过奖了,你怎寻到宫城来了,此间事了,本该小弟先去拜望师尊和各位师兄的。”
弘六笑道:“师父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急如霹雳,哪还耐得住性子在寺里等你。一听你回来了,师父便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已去‘金钗醉,等你了,众师兄弟都在,你若是没事了,咱们现在就走,莫让师父久等。”
杨帆一听大喜过望,一位宰相、一位王爷,一个手里有政权力量,一个手里有皇权力量,两个人偏偏选了同一时间邀他赴宴,任他如何急智,也是想不出两全之策的,除非皇帝要设宴请他,他不管用什么理由拒绝一方的宴请都是要得罪人的。
可是偏偏有一人例外,那就是薛怀义!薛怀义是个浑人,谁也不在乎,不管是李昭德还是武三思,都不愿意跟这个浑人计较。而他宴请杨帆的目的又最是单纯,与选官无关,与朝政也无关,他邀杨帆赴宴,单纯的就是高兴了想喝酒,不管是武三思还是李昭德,听说被他抢了自己的客人,也只能苦笑一声,既不会迁怒于他,也不会怪罪杨帆。
杨帆大喜,随即敛了喜色,换成一副为难模样,回身对宋之逊道:“宋寺丞,你看这······,王爷宴请,杨某受宠若惊,可是家师相召,却也不敢不去,这个······不如明日杨帆再登门拜望梁王殿下,你看如何?”
杨帆一面说,一面向他使着眼色,其意不言自明:“宋寺丞,我身后这人是个混人呐!我身后这个混人的身后可是本朝第一大混人呐,杨帆实在是没办法,你说话也小心点儿,小心挨打,他可真的敢打!”
弘六瞪眼道:“怎么,梁王也要请我十七弟吃酒么?”
宋之逊苦笑上前,拱手道:“梁王殿下确是有意要请二郎吃酒,不过薛师既然已经备下酒宴,那么……咳咳,有师如父,自然是····…哈哈哈,老夫回禀殿下,明日再设宴相请就是了。”
杨帆在宫城前不敢驰马,与宋之逊告辞后,牵着马匹和弘六走出宫城范围,这才上马奔向“金钗醉。”
弘六骑在马上,忽地哈哈大笑一声,翘起大拇指对杨帆突兀地赞道:“二郎当真好本事。”
杨帆苦笑道:“六师兄,你又来了,不就是南疆一行嘛,也不用左一遍右一遍的夸吧。”
弘六把光头使劲摇了一摇,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事。”
杨帆奇道:“那是何事?”
弘六向他眨眨眼睛,嘿嘿笑道:“你就别瞒我啦,这事儿已经尽人皆知了。”
杨帆更是奇怪:“什么事儿尽人皆知了?”
弘六嘻皮笑脸地道:“当然是太平公主有了身孕的事!嘿嘿,你不会告诉我,那孩子是武驸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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