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美丽的东西(1 / 1)

未来都市no.6 浅野敦子 8523 字 8个月前

第三卷 第一章 美丽的东西

四年前,我们的相遇,

仍栩栩如生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人们称之为“回忆”,但,也可以叫做命运!

生命里所有的一切都会留存在回忆之中。痛苦的、悲伤的、快乐的、憎恨的与珍惜的……老鼠如此、紫苑如此、借狗人如此,任何人都是如此。然而,NO.6却是个剥夺人回忆与感情的地方!难道,只有离开NO.6才能拥有思考与感受的权利吗?

对紫苑而言,这个答案也许是肯定的。他在借狗人那里得到了洗狗的工作,终于能靠自己的力量在西区生存,他相信,所有的一切都会愈来愈好,包括改变老鼠对NO.6的看法……

另一方面,火蓝的纸条却传来了沙布被治安局抓走的噩耗,但老鼠无法告诉紫苑,因为他知道紫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前往拯救沙布,甚至不惜豁出性命。可是,他害怕失去紫苑!原来,自己早已经不再是那个谁也不在乎的老鼠了……

人物介绍

紫苑

两岁时被NO.6市政府认定‘智能’属于最高层次,便和母亲火蓝住在‘克洛诺斯’里,接受最完善的教育与生活照顾。12岁生日那天,紫苑因为窝藏VC而被剥夺了所有的特殊权利,沦为公园的管理员。

后来,紫苑在公园中发现因杀人寄生蜂而出现的尸体,竟因此被治安局诬陷为凶手,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老鼠所救。没想到,紫苑的体内也遭到不明蜜蜂的寄生,差点命丧黄泉。熬过死亡大关的紫苑,所有的头发都变白了,身体上也出现一条缠绕全身、如红蛇般的痕迹。

老鼠

真实姓名不详,有着如老鼠般的灰眼珠。12岁的时候因不明原因,从外面而被送进NO.6里,还被冠上‘VC’——重大犯罪者身份。受了枪伤的老鼠,逃进少年紫苑的房间里,也开启了两人四年后重逢的缘分。

当紫苑因为寄生蜂事件,被治安局诬陷为杀人凶手时,老鼠出手救了紫苑,并将他带到自己居住的西区,还陪伴紫苑熬过了寄生蜂入侵体内的生死关头。

火蓝

紫苑的母亲,跟紫苑一起被赶出‘克洛诺斯’之后,在下城的某个角落,开了一家手工面包店。虽然是只有一个展示柜的小店面,但是从早到晚都飘着面包的香味,很多人因此被吸引而来,生意蛮好的。

力河

前(报纸名)的记者,现在在西区以发行不良的黄色书刊和为NO.6高官找乐子为业。曾经历过NO.6初创建的时期,并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黑暗内幕。力河与紫苑的母亲火蓝曾是旧识,年轻的时候曾经非常喜欢火蓝。

纱布

也在两岁时,只能被认定为最高层次,在十岁之前仍跟紫苑来往密切。主修生理学,已经被市政府选为交换留学生,到其他都市去进修。

借狗人

个子矮小,又有一头长到腰际的黑发、深黑眼睛、褐色肌肤,身穿宽松上衣和残破的长裤。经营西区内一间残破的旧饭店,以出借狗给投诉的人取暖为主业;因为听得懂动物的语言,所以也利用狗到处打探情报,并将情报贩卖给需要的人。

火蓝&立克

老鼠家附近的孩子,是一对姐弟,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火蓝的家里非常贫穷,也常常吃不饱。紫苑因为火蓝与自己的母亲同名,所以对她非常有亲切感,表示愿意在闲暇的时候,读故事给火蓝还有其他小孩子听。

杨眠

小女孩莉莉的舅舅。外表上看起来,它是一个身材瘦高、长相平凡的中年男子,但其实对于NO.6,内心藏有诸多不满和愤恨。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曾出手救了紫苑的母亲火蓝一命。

目录

1美丽的东西

2平静的风景

3天涯的尽头

4真实的谎言,虚构的真实

5虚伪的另一面

后记

1美丽的东西

来吧,到里面来,假装不知情地欺瞒众人吧!虚伪之心的企图,只能隐藏在虚伪的表情下。

(《马克白》,第一幕第七场,福田恒存译,新潮文库)

湛蓝的天空明亮无比。

太阳即将高挂,照射下来的光线无比柔和又温暖。

真是风和日丽的午问时分,前几天的冰冷仿佛虚幻一般。

紫苑眯着眼睛仰望蓝天。

真美,他想。

天空好美。

白色的瓦砾在阳光下闪耀,好美。

如同魔法般不时从肥皂泡沫中浮起的泡泡,好美。

洗好的狗毛光泽滑顺,好美。

现在身旁毫不起眼的东西,都好美。紫苑这么觉得。

又有一个泡泡轻轻地飘了上来,随风而逝。

“喂!手别停!”

借狗人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等着洗的狗还很多,你再发呆下去,洗不到一半就天黑了啦。”

仿佛呼应借狗人的斥责一般,全身泡泡的白色大狗发出呜呜的低沉催促声。

“啊,抱歉。”

紫苑将手插进泡沫中,竖起手指仔细清洗。

也许是太舒服了,狗的眼睛几乎要闭了起来,嘴角也放松了。

洗狗的工作到今天才第二天,不过就这么短短的两天,紫苑已经发现狗的表情真的很丰富:讨厌麻烦、勤奋、神经质、佣懒、稳健、急性子、得意忘形……每只狗的个性不同,性情也不同。这也是他现在才知道的事情。

现在洗的这只白狗应该是只老母狗,个性温和又聪明,很像故事里常会出现的智慧老婆婆。

“紫苑,你洗得太仔细了,洗一只花了几十分钟。”

将长发束在后头的借狗人,皱起他那张鼻头沾着泡泡的脸。

“这不是要借给客人当棉被的狗吗?当然要洗干净点。”

“随便洗就可以了啦,反正会来我这里住的客人,全都是一些像野狗一样脏兮兮的家伙。”

借狗人将崩毁后、形同废墟的建筑物,整理出勉强还留有昔日饭店风貌的部分地方,当作住宿设施借给无家可归的人,还为了即将到来的寒冬,准备狗出租。来住宿的人就埋在几只狗当中度过一夜,勉强逃过冻死的命运。

而紫苑就是受雇来替出租用的狗洗澡。

“借狗人,我觉得你这么说客人不太好。”

“啊?你说什么?”

“你说客人什么脏兮兮,什么家伙的,不太好哦。”

借狗人用手背擦了擦鼻头,打了一个小喷嚏。

“你是我妈吗,紫苑?”

“不,我只是受雇来洗狗的而已。”

“那么,我是雇主,你是员工。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借狗人就像用抢的一样,从紫苑手中把狗扯过来,开始用从河川打来的水用力冲洗着狗。

废墟后方有一条清澈的小河流。从神圣都市NO.6逃到这个西区后没多久,紫苑就因为体内的寄生蜂差点死掉。

当时,他因为剧烈疼痛跟高烧,几乎没有意识,不过却清楚记得几度滑过喉咙的水有多冰凉、多好喝。因为就是那么地冰凉好喝。

当紫苑想要向给他水喝,并替他治疗的老鼠道谢时,却只得到老鼠粗鲁的回答:“只不过因为附近有水源罢了。”

也许,这条河也是从那里流下来的。

“借狗人,不能这样。肥皂全流进河里了。”

紫苑急忙压住借狗人的手。

肥皂泡泡漂浮在水面上,不断远去。

“那又怎么样?”

“这条河是大家的饮用水,不是吗?”

“应该是吧。这里可没有那种先进设备,按个按键,就有经过温度调节跟杀菌处理过的水流出来,大家都是直接从河川或水源打水来喝。”

“那我们就不应该污染它,会造成下游的困扰。”

借狗人盯着紫苑看了一会儿。

“下游的家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既然知道下游的人会喝,就不能一污染它。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理所当然?你在讲哪里啊?这里可是西区!要是什么都考虑别人,就别想在这里混下去啦。”

“可是,也不需要明知故犯啊!我们像昨天那样,把水打到铁桶里洗就好了嘛。”

“昨天洗的是小型犬,今天全都很庞大,而且数量又多,每一只都要打水,太累了。”

说完后,借狗人轻轻耸耸肩。

“如果你要一个人从河那边打水来的话,我也不会妨碍你。”

“好……就这么办。”

“很辛苦哦。”

“嗯。”

“先说好,我只付洗狗的钱,打水的事是你自己爱做的哦。”

“没关系。”

“好,那就动作快。我去吃午饭了。”

白狗抖动身体,水滴溅得四处都是。

紫苑接过借狗人丢过来的水桶,从河里打了一桶水回来。

“紫苑。”

“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讲客人的坏话?为什么要管下游的死活?”

紫苑抬头望着坐在瓦砾堆上的借狗人的茶褐色头发。

“因为我们都一样啊。”

“一样?”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啊。既然如此……”

借狗人突然仰天狂笑,声音直接消失在蔚蓝的天际。有几只狗胆怯地呜呜叫。

“一样的人……哈哈,太好笑了!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紫苑,你真的这样认为?”

“真的啊!”

借狗人从瓦砾堆上跳下来,站在紫苑面前。他的体型矮小,身高只到紫苑的肩膀左右。黑色衣服里露出的手脚都很细,皮肤则像是茶褐色的软皮革。

“肮脏的客人、来打水的小鬼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对。”

“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对。”

借狗人的手飞快地举起,指着高挂的太阳。

“No.6的居民跟我们也是一样的人?”

紫苑慢慢地点头,回答说:“对。”

光滑的茶褐色肌肤反射光线,长长刘海的影子盖住借狗人的额头一直到眼睛附近。一双同样是茶褐色的眼眸,就在影子下眨眼。

“紫苑,你会死。”

“什么?”

“你如果真的有那么天真的想法,你在这里会活不下去。”

“老鼠也常说这种话,他老说我太天真了。”

“你已经不是一个‘太’字可以形容。你所说的话,根本就像砂糖做成的糖果屋。虽然我没吃过也没看过砂糖,不过应该非常甜,一浇水就融化了吧。”

“我是没浇过水,不过确实是非常甜。”

借狗人再度轻松地跳上瓦砾堆,坐在蔚蓝的天空下。他摇晃着双脚,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

“老鼠为何会忍受你呢?他应该最讨厌只会空口说梦话的人才对啊。”

“借狗人,你跟老鼠很熟吗?”

“熟?你是指什么意思?”

紫苑提着水桶,爬上枯草与瓦砾的路,将水倒进铁桶里。

“就是熟知彼此的事的意思。”

“如果是那个意思的话,不熟。老鼠的事情我知道的比那家伙的尾巴尖还少,我对他没兴趣。”

借狗人指着在紫苑脚边嬉戏的淡茶色小狗。小狗的尾巴尖有些许白色。

“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朋友!又是我不常听到的字眼。朋友!哈!可笑。老鼠只有在需要我的狗搜集到的情报时,才会来这里。我则是把情报卖给他。只有这样,没别的……”

借狗人闭起了嘴巴,视线飘移,一对上紫苑的视线,马上撇开。

“不光只有情报跟金钱的交换?”

“对……偶尔我会请他来唱歌。”

“唱歌?”

“那家伙有副好歌喉。所以……我请他来唱歌。在狗要死的时候……早上起来就已经死掉的狗还好,有些狗会因为疾病或受伤而奄奄一息……那非常痛苦。一整晚痛苦不堪,哀号个不停。这时候,我就会请他来唱歌。我不知道他唱的是什么歌,但是,只要他一唱歌……该怎么说呢……”

“像什么?”

“什么?”

“老鼠的歌,老鼠的声音。如果比喻的话,像什么呢?”

借狗人歪着头,陷入沉默。

紫苑也默默地打水,多次往返于河川跟铁桶之间。

就在水积满半桶以上时,借狗人开口了。

“也许像……风。从远方吹来的风……对,他的歌声能带走死不了、还在痛苦挣扎的灵魂。就像风会吹散花一样,他能让魂魄跟身体切离。不管多痛苦的狗,都会闭上眼睛,安静下来。本来以为只是安静下来而已,没想到已经断气了。一直持续到前一刻的痛苦,都仿佛虚假一般,安详地死去……我妈死的时候也是一样。”

“伯母去世了吗?”

“对。被那些你说水弄脏就会困扰的下游的小鬼打死的。他们拿石头丢她、拿橡木棒打她。不过我妈也有不对,她企图偷那些小鬼仅有的一点点晚餐。就在她偷偷潜入小屋,咬起一块肉干时,被发现了。她逃回这里时,前脚跟肋骨都断了,满嘴都是血,已经无药可救了。”

终于打好铁桶里的水,紫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无法理解借狗人说的话。

“借狗人,你说前脚……不是在说你母亲吗?”

“是啊,不过她是一条狗。”

“狗?”

他知道自己张着嘴巴呆住了。

看到紫苑的表情,借狗人大笑。

“我还是婴儿的时候,被丢弃在这个地方。捡到我的爷爷是在这里跟狗一起生活的怪人,他把我跟狗一起养大。我妈给我奶水喝;她舔我,让我跟她一起睡;天冷的时候,会跟兄弟姊妹们……我妈的儿女,一起暖和我。她总是对我说,你全身没毛,真可怜,但是夏天很凉,也不怕有跳蚤。她总是一边对我说,一边把我舔得干干净净。”

“真是个好妈妈,温柔又慈祥。”

借狗人的眼睛眨了好几下。

“你那么认为吗,紫苑?”

“是啊,她很疼你,一心一意保护没有毛的你,让你不会受寒。”

“嗯,她真的是很慈祥的妈妈,我到现在还记得她舌头的触感,温热又潮湿……好不可思议,我怎么也都还记得。”

“记忆的礼物吧。”

“什么?”

“母亲送给儿子的记忆的礼物。那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回忆吧。”

借狗人停下摇晃的脚,低头看。

“我从没那样想过……记忆的礼物吗……”

紫苑跪在河边,掬起一口水喝。

好冰。

好喝到仿佛能渗透人心。

啊啊,果然是这里的水。

与寄生蜂奋战后,就像奇迹一般渗入疲惫不堪的肉体里的水。

不,不光是肉体,当从心底感受到流入喉咙的水有多么好喝时,紫苑的所有感觉都苏醒了。他这么深信。

会活下来,都是因为这个水。

这么冰凉、这么好喝,都是因为那一声声“别死!活下去!爬起来!”的呼唤。

所以,紫苑一辈子都会记得,绝对忘不掉。

这个水跟那个声音已经在他的心灵深处扎根,永远不会消失地存在着。而且会不时地浮现在意识的表层,轻声呢喃。

别死!活下去!爬起来!

这正是记忆的礼物。

“我去拿午餐给你。”

借狗人站在瓦砾堆上,以命令的口吻说。

“在我回来之前,洗干净那只黑狗,没洗完就没午餐吃。”

“还有午餐吃,太感谢了。”

“特别替你留的套餐,虽然只有面包跟干果。”

“足够了。”

紫苑一边刷着黑狗的毛,一边对借狗人展露笑容。

自从逃到西区来之后,紫苑开始有慢性空腹感。

他会渴望能有用一大堆肉、鱼、蛋烹调的料理,来填饱肚子,也怀念母亲火蓝烘焙的面包及蛋糕。

但是另一方面,他也会对着住在NO.6里面时,根本不认为是食物的青菜碎片煮的汤,或是发霉的面包流口水,满足食欲。

有得吃就很好了。

在这个地方,大家都饥饿。又饿又冷地死去。紫苑也请楚借狗人要拿来给自己吃的一片面包,是如何珍贵。

紫苑望向蓝天,太阳好刺眼。

这道阳光同样也照射在NO.6。不论曾是紫苑工作场所的森林公园、高级住宅区“克洛诺斯”、母亲居住的传统商业区下城,或是这里——西区,全都沐浴在同一道阳光下。

然而,命运却大不同。相差太多了。

特殊金属墙隔开的两边是繁荣与贫困、生与死、光明与黑暗。

当神圣都市NO.6里面举办着豪华派对,人们享用着精心烹调的各种佳肴时,西区的一角,衣衫褴褛的老人正因为饥饿而死亡。

NO.6的孩子们在室内环境管理调节完善的房间里,舒适地躺在**睡觉时,西区简陋的棚屋里,一群孩子正为了不被冻死而窝在一起。

这就是紫苑看到的现实。像阳光一样平等分配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认真工作!”

借狗人丢下这句话后,就消失在瓦砾堆的暗处。

原本似乎有一道厚重木门的出入口,只剩下生锈的合叶,风一吹就会发出很难听的嘎吱声。

借狗人从那边走上楼梯,爬到二楼。

不知道是否在结构上有特殊考量,以前曾是饭店的这栋建筑物,有一角建造得特别坚固。

虽说如此,墙壁上的灰泥也已经斑驳剥落,走廊也好,天花板也好,都已经有无数条裂痕。

建筑物也有寿命。

从被抛弃的那一刻起,建筑物就开始静静地腐朽、死去。

形同废墟的饭店不怨恨人类的无情,也不感叹自己的命运,只是很淡泊地崩毁着、腐朽着,等待灭亡,接受缓慢的死亡。

如果这栋建筑物崩毁、完全变成废墟时,我该怎么办呢?借狗人偶尔会这么想。

捡回自己,让自己喝狗奶,教导自己文字跟语言的老人已经不在了。某个下雪天,他闲着无事便外出,结果一去不复返。

下雪?好像不是。也许是个打雷天,还是吹着干燥的风的早晨呢?反正爷爷已经不在了,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就人间蒸发了。

因为有狗在,所以也不怎么觉得寂寞。

从那一天起,就跟狗一起在这里生活。不知道其他地方,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事隋。

老鼠也是吧。姑且不论其他地方,他应该也不知道其他人的事情,不需要知道,只是独自一个人活着吧。

借狗人没有任何根据就这么认为。

虽然没有根据,但是应该没错。

借狗人的嗅觉灵敏。老鼠总是散发着孤独一个人的味道。当他嗅出混杂着他人的气息时,紫苑出现了。

怪异的家伙,非常异于常人。

顶着一头纯白的头发,还有红色的疤痕。虽然没看过,不过疤痕似乎像一条蛇一样缠绕着全身。

不,如果光论外表的话,怪异的家伙这里多得是。他异于常人的地方,不在外表,而是内在。

他说为了下游的那些臭小鬼,不能一污染河川;神圣都市里的人跟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还说了记忆的礼物的事。

他讲得非常认真,并不是开玩笑或揶揄。

怪,太怪了。

老鼠为什么会跟这么怪异的家伙在一起呢?

借狗人顺着走廊前进,打开最里面的门。

“老鼠。”

老鼠坐在椅子上,把脚跷在桌子上。

“你进别人房间不用敲门的吗?你妈没教你礼貌这东西吗?真是的!”

借狗人朝着依旧跷在桌上的脚,用力地打下去。

老鼠用鼻子轻轻地哼笑,然后才把脚放下。

“我敲门了啊,那边的狗允许我进来的。”

睡翻在房间角落的黑斑狗歪着头,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

“如果你是来接紫苑的话,来得太早了。他那个样子啊,大概要洗到傍晚罗。”

“接他?怎么可能。”

“那家伙不是跟‘收拾屋’有纠纷吗?他一个人回去,不会太危险了?我是会叫一只狗陪他回去就是了。”

“那就够了。”

“‘收拾屋’那些人可没那么容易罢休。那家伙又那么醒目,万一被抓了,不知道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唷。”

老鼠灰色的眼眸闪了闪,扬起淡淡的微笑。

“紫苑被‘收拾屋’怎么样,跟我们有关系吗?怎么了,借狗人,这么亲切?真不像你。”

借狗人无言地瞪着老鼠。

站在西区少数的娱乐设施之一——小小的剧场舞台上的老鼠,有着让观众愿意牺牲日常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粮食,掏钱出来,只为了看那不能填饱肚子的舞台的本事。

换句话说,他有着让人愿意掏出钱来的美貌和余音绕梁的好声音。让死不掉的灵魂安详地从肉体游离的声音。

似男匆女,似人忽妖,似神忽魔,让人无法明确判别的容貌。

观众们在一夜之间、在短暂的时间里,可以忘却今天的苦恼、明天的忧愁,单纯地沉醉。

就算一走出剧场粗糙大门的同时,已经身无分文,家中还有孩子哭闹着肚子饿,而前方是毫无希望的现实在等待,人们还是会一脸沉醉,带着看起来幸福的面容,三三两两消失在黑暗中。

这根本是欺骗。

太厉害的骗徒了,这家伙。

每次一见到老鼠,借狗人总在心底臭骂他。

就跟毒蝎美人诓骗男人,卷走男人的家当一模一样。借狗人也有被狠狠敲诈过的经验。

不忍心看妈妈那么痛苦,于是叫来这家伙,要求他让妈妈的灵魂能安详地离开。

这一点没问题。这家伙的歌声没话说,让妈妈从痛苦中解放。

但是,在这之前,在痛苦的妈妈身旁,这家伙要求的天文数字,可是我一个月跷着二郎腿吃喝玩乐都绰绰有余的金额。

如果是别的狗的话,我会放弃。我会自己看是要替它割喉,还是要敲烂它的头,随便就能让它死。

但是,对象是妈妈就没办法,我没办法自己动手。

那家伙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敢狮子大开口。

埋了妈妈之后,我跟狗可是工作了三天没饭吃。

骗徒!

紧抓着人心,让人在一瞬间看见梦想。也许鲜艳,却是虚假。梦想终究只是梦想,填不了肚子。

借狗人打开橱柜的锁,拿出面包跟干燥水果的袋子。

“不是来接紫苑,那你来做什么?”

“能不能请我吃午餐?我肚子饿死了。”

“您别开玩笑了。能招待大明星的食物,我没有。不过,如果有一枚银币的话,我倒可以帮你准备面包、水果跟水。”

“发霉的面包、硬邦邦的干燥水果加上河里的水,这样要银币一枚,你这里是黑店吗,借狗人?”

“比你的歌声便宜太多了。”

老鼠呵呵地轻声笑了出来。

“你还在记仇?”

“当然。”

“之后我不是又帮你的狗唱了好几次歌吗?只拿友情价。”

“所以才让我更生气。利用别人的弱点……那时候你拿走我所有的钱,害我差点饿死。”

“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就再叫我吧。我会唱食物之歌,送你最后一程。”

“谢谢你的慈悲。”

借狗人耸耸肩,站到老鼠面前,再次问他:“有何贵干?”

老鼠依旧靠在椅背上,朝桌上丢了一枚硬币。

借狗人的眼睛顿时张大开来。

“金币吗?”

“如假包换,你可以验一验。”

借狗人用指尖拈起金碧辉煌的硬币凝视着。

“的确……是真的……嗯,是真的金币。”

“我有事委托你。”

老鼠用几乎平板的声音说。

“工作?一枚金币份的工作吗?”

“那只是订金,事成之后,我会再付你一枚。”

“真是大手笔。不过,我拒绝。”

借狗人将金币丢回桌上。

“连听也不听,就拒绝两枚金币的工作?”

“就因为是两枚金币的工作,所以我拒绝。讨厌的气味太浓了。”

“讨厌的气味?”

“就是危险的气味。我的鼻子警告我说,不要靠近,会要了我的命。给我再多金币,命没了也没用。更何况是你出两枚金币的工作,就跟把手伸进毒蛇窝一样。我还不想死。”

“活着回来收取报酬,这不就是工作这东西吗?如果想要避开危险,是赚不了钱的。”

“那得看危险的程度,你委托的工作总是既危险又麻烦。两枚金币耶!如果对象不是你,我会很高兴地接受。可恶!我怎么觉得我损失很大。”

老鼠站了起来,将金币收到口袋里。

“太可惜了,不过不勉强。”

“别怨我,你实在太危险了,我不太想跟你扯上关系。”

“彼此彼此。好,我知道了,那我们就画清界线吧。我不会再委托你工作,同样地,你就算再怎么痛苦,也别来找我。”

借狗人急忙抓住转身而去的老鼠的手。

他太慌张,脚还绊到,差点跌倒。

“等、等一下啦,老鼠。再怎么痛苦也别找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如果有一天,你跟你妈一样,死不了,痛苦到不行,也跟我没关系,就算你请我来,我也不会来。”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痛苦地死去……再说,我比你年轻吧?应该。”

老鼠缓缓地拨开借狗人的手。

“借狗人,在这种地方,年龄有跟没有一样。我想你也很清楚,死亡是无法预期的,它会突然来报到。还有,在这里能安乐死去的幸运儿有几个?多数的人都是在痛苦之中徘徊,挣扎地死去,不是吗?明天,也许你会被某个人捅一刀—也许你会被掉落的瓦砾砸中头—也许你会因为小小的伤口细菌入侵,化脓溃烂—也许你会罹患重病。你敢说自己绝对不会遇上这些情况吗?借狗人,你敢说只有你不会在痛苦中死亡吗?”

灰色的眼眸凝视着。

仿佛充满光泽的优质布料那般、仿佛遮盖住太阳,隐约透露出些许光芒的云层那般的眼眸。在耳朵深处回响的声音。

借狗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退。

骗徒!全都是谎言。

这家伙企图引诱我走入陷阱。

“就算你死不了,痛苦不堪,也跟我没关系。就这么决定了。”

借狗人跌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什么是死,他看过太多了。

那不是好东西,所以他才想活,总觉得只要想办法苟活下去,就能有个比较好的死法。

虽然是个小小的希望,但是借狗人甚至向往过安详的死亡。

可恶!

借狗人咬紧牙根。老鼠的双唇再度浮现淡淡的微笑。

这是威胁。

这家伙知道我怕什么、想要什么,拿这个来威胁我。

拒绝他的要求很简单,然而,如果有一天,我像妈妈那样,骨头折断、内脏破损,不得不死的时候……那时,如果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舒缓、镇压我的痛苦的话:如果只能哀号着快点杀了我,一直到死神来访的话……

光想就觉得不寒而栗,冒出冷汗。

“坐!”

借狗人无力地嘟囔。

“我就先听听看。”

老鼠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抚摸借狗人的脸颊。

“这样才乖。”

“少开玩笑!”

借狗人瞪着仍旧带着淡淡微笑的脸。

“老鼠,我话先说在前头,你别以为这招每次都管用!”

“哪招?我不过想委托你工作而已啊。你这样对顾客讲话,是不是有点失礼呢,借狗人?”

“抓住别人的弱点,加以威胁,强迫对方进行危险的工作。这是正常顾客会做的事吗?跟你比起来,躲在狗毛里的跳蚤真是太有良心了。”

“有可以让人威胁的弱点,这是你自己不对吧?在这里,被别人抓住弱点是致命伤,这点你很清楚啊。”

老鼠再度轻拍借狗人沉默不语的脸庞,用很轻柔的声音对他说:

“你怕死。你比谁都怕死亡之前的痛苦,如果能逃离那样的痛苦,你什么都愿意做。我知道这点,同时也有办法舒缓你的痛苦。对吧?但是,我并不是要敲诈你,强迫你帮我工作,我会付钱,我只是委托你工作而已嘛。”

“够了!”

借狗人一拳敲上桌子。本来在桌子底下嬉戏的两只小狗,吓得往外逃。

“你这个骗徒、狡辩者、三流演员!你最好吃到捕老鼠专用的毒丸子,赶快死掉。”

借狗人喘着气,用力深呼吸。

“气消了吗?”老鼠说。

冷静、事不关己的口吻让借狗人的情绪更加烦躁。但是,烦躁也没有用。

老鼠说得没错,是让别人看到弱点的人自己不对。这就是这块土地的游戏规则。

叹了一口气,借狗人重新坐下。

“你说吧,我没有时间,长话短说。”

老鼠也坐了下来,脸上已经看不到笑容了。

“我需要情报。”

“我想也是,你也不可能来我这里买菜。然后呢?要什么情报?”

“监狱。”

借狗人差点跌倒。

“监狱!治安局管辖的那间……监狱吗?”

“还有第二间吗?”

“监狱的情报……你要哪方面的情报?”

“什么都好,不论是多么细微的情报都可以。”

老鼠从口袋中拿出一只白色的小老鼠,只有成人的大拇指大小。借狗人眯起眼睛。

“机器老鼠吗?它比你之前送我的还小。”

老鼠拿掉手套,轻压小老鼠的头。小老鼠的背部张开,射出黄色光线,光线中出现影像。

“这是?”

“雷射光摄影术。让物体藉着光线重现的机器。”

“这个我知道,不过倒是第一次看到。可是,我现在问的是影像,这是什么?设计图吗?”

“监狱内部设计图,不过是很久以前的。建筑物本身应该没有变化,但是管理系统绝对改良过。”

借狗人故意皱起眉头,做出别开玩笑的表情。

“这不可能搜集到任何情报。”

“为什么?”

“为什么?别问这种蠢事。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你怎么可能知道,连我都不知道,不可能有人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能从那里生还……不,连尸体都出不来。只要通过那道特别关卡的人,就会被消灭,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里就是这样的地方。传闻中……”

借狗人吞了吞口水,身体颤抖了一下。

“传闻怎么说?”

“传说地下室有个超大的焚化炉,犯人全都会被丢到那里面,就像垃圾一样被烧掉。从那里产生的灰烬不会当作废弃物处理,而是会被装袋,撒在南区的农耕地,变成肥料……你看,就是这里。”

借狗人指着投射在桌面上的设计图面最下层,大概是地下室的部分,身体又颤抖了一下。

那个地方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写。空白一片的部分感觉很阴森。

“那里没有什么焚化炉。”老鼠说。

“你怎么能确定?你看过吗?没看过就别乱说话……”

借狗人讲到一半停了下来,盯着老鼠的脸看。

“你……知道?”

没有回音。

“你知道监狱里面的事情?这个……”

借狗人的手伸进光线中,用力握紧。影像变得混乱、摇晃。

“你记录了这个?这是内部资料吧?”

“借狗人,我并不是为了回答你的问题而付你钱的。尽量就好,请你搜集监狱内部的情报,添加上去。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管理警报系统的正确资料。”

“开玩笑!监狱的管理系统是特别级的机密,不是吗?我怎么有办法。”

“所以我不奢求,你做得到的范围就好。关于监狱的什么情报都好,请你尽快帮我搜集。这个先交给你。”

老鼠将电源关掉后,便将小老鼠形状的放映机器丢给借狗人。

借狗人皱起眉头,仿佛那是腐烂掉的尸体一样。

“能用你之前送我的小型老鼠吗?”

“不,不能用。监狱内部设置有无数个物体感应器,不管再怎么小,只要不是登录过的机器人,马上就会被发现、被炸毁。”

“那你可以用真老鼠啊,老鼠比狗好入侵多了,小生命体被感应器感应到也不会有问题吧?”

“不行,没办法。别说老鼠了,连苍蝇、蟑螂也会立即被消灭。它们马上就会被感应到,立刻被消灭得不留痕迹。反正那里就是不允许外部的入侵,即使是一只虫都不可以……情况就是这样。”

“那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潜入电脑管理一切的地方搜集情报呢?”

“你不需要潜入。的确,监狱内部是被管理得很彻底,但是跟人有关系的地方也很多。而且,情报会外流,多半是从人的嘴巴里讲出来的。只有人的嘴巴,是电脑管理不到的。”

借狗人夸张地耸耸肩。

他大概知道老鼠想说什么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实在不想知道。

“那是没错,不管是电脑的操作或是机器人的操作,都跟人有关。看守的也是

人,治安局的人员也会出入,还有犯人也全都是人啊。但是,除了犯人之外,能够

进出监狱的,就只有NO.6内部的人。要进出那道特别关卡需要ID卡,NO.6的ID卡是无法伪造的。也就是说,西区的人除非是犯人,否则不可能靠近那栋建筑。也不会有人想靠近就是了。所以呢,那个……从结论来讲,我们是不可能接触到监狱内的人或是NO.6的居民,那是天方夜谭。这你也很清楚啊。我们跟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借狗人。”

“干嘛?”

“你说完了吗?”

借狗人垂下双眼。

他知道先垂下双眼的人就输,但他就是没力气瞪视灰色的眼眸,反正一开始胜负已定。

老鼠站了起来,走到低着头的借狗人身边呢喃。

也许是沙哑又低沉,因此听起来像是妩媚的女声。

“你总是这样,每次想要隐藏什么,就会突然变得很长舌。这让我探知到你的心事。在你那如同风中摇曳的树叶般不停晃动的舌头底下,潜藏着秘密。”

老鼠的指尖抚摸着借狗人的下巴,突然捏住他的耳朵。

借狗人震了一下。

伴随着甜美快感的震动,立刻变成小小的刺痛感。因为耳朵被用力拉扯。

“好痛!你干嘛?”

“别太小看我了,借狗人。”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

“别装傻。你利用狗做些什么,我一清二楚。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借狗人啧了一声,粗暴地拨开老鼠的手。

老鼠呵呵地笑得很高兴。

“你利用狗搬东西吧?把监狱里丢出来的剩饭跟垃圾,拚命搬到西区来。已经好几年了。”

“没错,那又如何?搬东西是我的工作之一。跟老鼠一样的人,没资格说我吧?”

“监狱里有完善的垃圾处理设备,所有的一切都能在那栋建筑物里处理掉。你刚才说过,那里连尸体都出不来吧?没错,那里连人的尸体都能在内部处理。也就是说,别说剩饭了,连一颗辣椒也不可能掉到外面来。你定期从那个监狱接收如山一般的剩饭,卖给西区的食品店,似乎赚了不少,比经营饭店好赚很多吧?”

“你看不惯我做黑市生意吗?别笑死人了。你何时变成治安局的间谍了,老鼠?”

“机械不会做黑市生意,也不会破坏已经输入的规则,那么就只有人了。监狱内部有人卖剩钣给你吧?不,不光是剩饭,犯人的食物、私人用品也偷偷卖给你了吧?应该没错。总而言之,你可以跟监狱内部的人接触。就从那里打探情报吧,从那里下手。”

借狗人摇头。

眼前的这个男人正打算把自己卷入无法想像的危险中。

他冒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能……跟我接触的人是基层里的最基层,是负责清扫工作或是跟处理垃圾的机器人一起工作的人,他们不可能知道什么情报。”

“所以我才找你。高层的人受到当局严格管理,绝对不敢做泄漏秘密的事情。但如果是基层的人,当局的管理也没那么严格,而且,负责清扫的话,不就能在监狱里到处走动?也许手上握有不少情报。嗅出那个来,你的嗅觉不是跟狗一样灵敏吗?”

借狗人叹了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抵抗。

“要钱。如果想从他们口中探听到什么的话,需要钱,不是两枚金币就办得到的。”

“我现在只有这些。”

突然,老鼠蹲了下来,凝视着借狗人的眼睛。

“借狗人,请帮助我,拜托。”

拜托?你说拜托……

老鼠,你在拜托我吗?

“只要你肯接下这个工作,今后当你遭受到无法忍耐的痛苦,我一定会赶到你身旁。不论你在什么地方,我一定会为你的灵魂歌唱。我保证。”

“老鼠对狗的承诺,怎么可信。”

不可信。

不,老鼠一定会遵守承诺。

这样的念头仿佛直觉似地,抓住了借狗人的心。

不论我是什么死法,只要有痛苦,这家伙就会出现,让我的灵魂安详。虽然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可是他一定会遵守承诺。

借狗人深信自己的直觉。他伸手抓住皮袋。

“我接。”

“感谢。”

老鼠微微地松了口气,披上超纤维斗篷,接着在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头。

“我想这应该不用我提醒你,不过,这件事别对任何人说。”

“我知道。我不会泄漏内容,这是工作的不二法则。我会尽快搜集好情报,跟你联络,在任何人都还没发现之前。”

“拜托了。”

“老鼠,我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沉默。

从老鼠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东西。

借狗人舔舔下唇,继续说。

“有这么多钱的话,可以过一阵子的好日子。我知道你是剧场的大明星,收入不错,不过这也是一大笔钱。你拿出这么多钱,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只是委托你工作而已。”

“哦……好,委托我。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监狱的事?原因是什么?”

老鼠没有回答,只是扯了扯单边脸颊。

那是舞台专用的假笑。

“不知道也能工作吧,借狗人?”

“是没错,但是,不知道原因就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有点吃力耶。”

“就算知道原因,危险的工作还是依旧危险。”

啧!就会强辩。讲不过这家伙。

“知道了啦,不问了,你快滚。”

借狗人像赶人一样地挥挥手。

有肥皂的味道,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张脸,弄得满脸泡泡地洗着狗的男人的脸。

他不经意地丢出问句。

“老鼠,这件事跟紫苑没关系吧?”

只有一瞬间,灰色的眼眸动摇了。

借狗人的眼睛并没有漏掉那一点动摇。

他的鼻尖动了动。有问题。

“紫苑?”

老鼠轻轻地耸耸肩。

“为什么会冒出紫苑来?跟那家伙无关。”

“刚才你说要我别将工作的内容告诉任何人吧?任何人也包括紫苑?”

“当然,没必要把不相干的人拖下水。”

“哎唷,真亲切。对我就塞了一堆危险的工作,对紫苑就不想拖下水。原来像你这样的家伙,只要住在一起也会产生感情啊。那个奇怪的白头发少爷那么重要呀?”

眼前的老鼠不见了。

下一瞬间,借狗人的身体被压在墙壁上,喉咙被五根手指头紧扣着。

“不要耍多余的嘴皮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你试试看啊,它们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唷。”

本来睡在地上的几只狗站了起来,发出威吓的低吼声,将老鼠包围起来。

就在其中一只露出獠牙的同时,小小的灰色影子从房间的角落窜了出来。

呜~~

露出獠牙的大狗发出悲鸣声。有一只小老鼠咬住它的脖子。

大狗甩动脖子,像要把老鼠甩开,但是前脚马上软掉,倒了下去,四肢**。其他的狗害怕地往后退。

借狗人推开老鼠,几乎跟狗在同时间发出悲鸣。

“狗,我的狗!”

他抱起狗。

“如果不想其他的狗遭受相同的命运,就叫它们安分点。”

头上传来冷冰冰的声音。

“老鼠,你这个混蛋!”

吱吱。

轻微的老鼠叫声。

一抬头,借狗人吓到了。他环顾房间四周,更是冒出一身冷汗。

橱柜上、桌下、门后,房间里到处都有小老鼠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自己。每一只的眼睛都发出红光,炯炯有神。

“退后。”

借狗人沙哑着声音命令狗。狗很听话地回到原本的地方趴下。

“它没死,只不过稍微麻痹一下而已,二、三十分钟就会复原。它有呼吸吧?”

老鼠说得没错。虽然有点急促,但是狗的确有呼吸。

它企图爬起来,却使不上力,发出哀伤的叫声。

“你居然敢这样对我的狗!”

当借狗人紧握拳头时,门被用力推开了。

紫苑冲了进来。

“借狗人!”

紫苑手握着门把,呆在原地。

他的视线从抱着狗的借狗人,移到老鼠身上。

“老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在做什么?怎么可以擅自离开工作岗位?”

“因为我听到狗的哀号声,好像也听到借狗人的声音……我以为发生什么事……借狗人,那只狗怎么了?”

“只是麻痹而已。”

一只茶色的小老鼠从这么回答的老鼠肩上冒出来,它跳下地板,冲到紫苑身L”。

“哈姆雷特,你也来了啊。”

“哈姆雷特?什么跟什么啊?”

“它的名字,这家伙很喜欢听我朗读《哈姆雷特》

老鼠的脸都绿了。

“别乱给我的老鼠取名字。”

“因为你又不帮它们取名字……它好像很喜欢哦!对不对,哈姆雷特?”

小老鼠上下点着自己的头。

“可笑!它是哈姆雷特,那另一只呢?是奥赛罗还是马克白?”

“克拉巴特(cravate)。”

“克拉巴特?莎士比亚里有这个人吗?”

“是炸面包的名字,跟它的毛色一模一样。原意好像是领带的意思,就是将加了杏仁颗粒的面皮搓成条状下去炸的东西,形状很像领带。”

“我知道了,不用解释了,视你今晚梦到被那个什么克拉巴特塞满肚子。我要走了,跟你讲话会让我头痛。”

“可能是神经性头痛,因为你总是很焦躁。也许是太累了。”

“是谁让我觉得焦躁?你这个人……”

感受到借狗人的视线,老鼠缄默不语了。他重新披好超纤维布,不发一语地离开房间。

哈姆雷特用鼻子蹭蹭紫苑的脸颊,吱地叫了一声后,便追着主人走了。

本来分散在房间各角落的老鼠,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借狗人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跌坐在地板上。

狗在怀中低声呻吟。

紫苑单脚跪下,开始仔细地检查狗的身体。

“好像因为药物而麻痹……不过心脏跳动正常,也没有呕吐。应该没什么大碍。”

“真的吗?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别担心,它只是轻微麻痹而已。让它喝点干净的水吧。我去拿水来。”

紫苑用刚才打水用的水桶装来水,狗喝得津津有味,咕噜咕噜地喝个精光。

“你看,麻痹好像退了。不过,这只狗为什么会麻痹?”

“老鼠下的手。”

“老鼠?对狗?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就是他,那个混蛋让我的狗麻痹。这种事对那家伙来说,根本不痛不痒。他是个不讲情面、狡猾又残酷的人,你也要小心点,别被他那张漂亮的脸骗了,别以为他像妈妈一样温柔,小心以后吃大亏。”

“我是不觉得他像妈妈啦,不过他人真的很好。”

借狗人伸出食指在紫苑的面前晃来晃去。

“笨蛋!你被骗了。你这个天生的呆子,根本没发现那家伙的冷酷。”

“老鼠并不冷酷,他救了我好几次,如果不是他,我一定早就没命了。”

“老鼠救人?不求任何回报?”

“不求任何回报,而且他等于是将麻烦事揽下来。我不该说这种话,不过我应该是他很大的负担,因为我几乎不知道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

借狗人抿着嘴,看着正在帮狗清洗伤口的紫苑的侧脸。

麻烦啊,的确是。不懂得怀疑别人、对任何人都很亲切,这种人在这里的确是大麻烦。而大麻烦会是沉重的手铐脚熔。

那只老鼠不求任何回报,就跟这个怪异的大麻烦一起生活。并没有把他赶出自己的巢穴,反而保护他。

为什么?

“紫苑。”

“嗯?”

“你们平常都用刚才那种调调说话吗?”

“啊?哦,差不多。怎么这么问?”

“因为太不像老鼠了,他不是个会像刚才那样,将情绪表达出来的人。”

紫苑歪着头,好像在说:“是吗?”狗舔着紫苑的手背,这是感谢紫苑替它疗伤的表现。

借狗人动动鼻尖,笑得很开心。

他觉得自己嗅到了些什么。

紫苑跟刚才监狱的工作有关系。

为了他,老鼠一步步踏进危险地带。

没有证据,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抓住他的弱点这件事,绝对没错。我的鼻子不可能出错。

老鼠,这个天然呆的怪异家伙就是你的弱点、你的致命伤吗?嘿嘿,如果真的是,那就好玩了。

是你自己说的,在这里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将会成为致命伤。

说得好,完全正确。

也就是说,我抓住了你的救命绳索。我会好好算算这笔帐的。

“我在猜……”

传来紫苑的声音。

他正抚摸着狗。可能麻药已经退了,狗站着用力甩动着尾巴。

“嗯?你说了什么吗?”

“这只狗是你的兄弟吗?”

“这个啊……没错。我妈妈最后生的就是它。生下它没多久,就被打死了。不过……你为什么知道?”

“嗯,直觉吧。我只是觉得它的眼睛看起来聪明又慈悲,跟你口中的妈妈给我的印象一样。”

紫苑抚摸着狗的脖子。狗眯起眼睛,静静地哈着气。表情稳重,完全不像是刚才对着老鼠张牙舞爪的那只狗。

“紫苑,你没笑。”

“啊?笑什么?”

“我妈妈的事情。听到我说狗妈妈的事,大多数的人都会笑、把我当神经病,或是觉得很恶心……但是你说我妈妈慈祥又有爱心。听到我妈妈的事情,没笑、没把我当神经病,还认真听我说的人,只有你……”

借狗人突然停住,咽了口口水。因为他突然察觉一件事,在同时,一瞬间有一股让他讲不出话来的动摇,向他袭来。

紫苑单脚跪着,讶异地抬头看。

借狗人舔舔干枯的嘴唇,仿佛循着记忆之绳般,缓慢地接着说。

“只有你跟……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