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章 魔与圣
3魔与圣
人为魔物,虚无不存在世上。
(《西鹤诸国咄》序,井原西鹤)
紫苑滑下的斜坡,是一根倒下的巨大石柱。仔细一看,柱脚上还刻着女人披着薄衣裳的模样。
原本可能是天花板的部分,几根生锈的钢筋从里头露了出来,呈现拱门状,上面还缠着几根干枯的藤蔓。
崩塌的墙壁碎成大小石块,散落一地。
如果刚才头敲到那些石块的话……
好恐怖。
对紫苑而言,他从没看过这样的景象。
NO.6当然不会有废墟。那里的建筑物全都配合用途,以效率及机能为第一考量建造而成。
像这些历史悠久、受风吹雨淋、四处崩塌的残骸等,眼前的景象就如同梦境,并不属于现实。
紫苑吸了一口气,再度缓慢地环视四周。
一阵风吹了过来。废墟依旧是废墟,快要崩塌的墙壁又掉了一部分下来,响起微弱的清脆声响。
“老鼠。”
紫苑出声叫。
他并不是要求援,只是想叫叫看而已。
“你在吧,出来吧。”
“你的第六感还满准的嘛。”
头上响起声音。
紫苑一抬头,看到老鼠就坐在几公尺高的窗边。
虽然说是窗,但是也只有窗框而已。长方形的黑色框框,好像陆续崩塌的墙张着嘴尖叫。
老鼠从数公尺高的地方跳了下来,落在柔软的土壤上。
“你的动作真敏捷。”
“能得到陛下您的赞美,真是小人的光荣。”
“厉害,你逃命的速度也很快。”
老鼠耸耸肩,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已经会挖苦我啦。你也很厉害嘛,长大了喔。”
“走一趟那个市场,就增加了十年的经验。”
老鼠的手在紫苑眼前挥了挥。
“差点被枪打死、被女人勾引、踢到死人、被男人看上。没错,对你这种少爷而言,的确可以匹敌十年。但是……”
“嗯?”
“你逃命的功力真的增加了,比遇到那个胖男人的时候,更加得心应手了。”
“你说‘善后者’吗?”
“对,那个大叔看起来非常喜欢你,如果你真的被抓进去,我看情况就不妙了。”
“那就不要只顾着自己消失啊。”
“我不想卷入不必要的纠纷。反正你也很顺利地逃出来啦。不过,那群人没那么容易放弃喔,你那么引人注目,皮绷紧一点啊。”
“感谢您的忠告,陛下。”
“唷,回嘴的速度也变快罗。”
这次老鼠只有发出轻微的声音,笑了一笑。那只皮包骨的狗慵懒地趴在地上,左右摇晃着尾巴。
刚才市场的喧哗仿佛一场梦。这个地方寂静无声,所有的声音似乎都被瓦砾堆吸了进去。
“老鼠,这是什么地方?”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原本应该是大型建筑物……”
“是饭店,这里是饭店。对面还有医院,隔壁应该是剧院吧……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饭店、医院、剧院……
“那这里真的曾经是一条很繁荣的街道耶。”
“应该是吧,我不知道所谓繁荣的街道是什么样子,不过至少这里以前不是到处看得到尸体的一个地方。”
“以前?”
老鼠凝视着紫苑的眼睛。
“在NO.6出现以前。”
紫苑并不惊讶,他早就料想到了。
他的手握起拳头。
“我们上的第一课,就学到NO.6成立的经纬以及本市的历史……”
“是喔。”
“老师告诉我们,上一世纪末,世界各地爆发大型战争。在我们出生之前,因为人类大量使用化学武器和炸弹,导致大地荒芜,气候条件明显恶化,不管是否是发生战争的地方,除了少数的例外之外,几乎所有土地都失去了让人类赖以生存的
条件,牺牲的人愈来愈多。生存下来的人类发誓再也不战争,然后在仅存的例外之地,建造了六处桃花源,NO.6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你们是这么学的啊。”
“嗯。”
“你一直都深信不疑?”
“我一直认为那是事实。”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说你不认为NO.6是个理想的城市吧。”
“对,我说过。”
“那是随便说说的吗?”
“不,那是我的真心话。只是在遇见你之前,我还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直到认识了你……我才发现的。”
没错,认识老鼠之后,紫苑才发现、才听得见自己内心嘎吱作响的声音。
他一直觉得喘不过气来。
NO.6几乎不缺乏任何东西:丰富的食物、温暖的睡床、完善的医疗设备,这些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更别说那些在两岁的时候,被市府的健诊制度认定为最高层级、能够入住高级住宅区“克洛诺斯”的人了。政府在各方面都为他们准备好了最高级的环境。
在紫苑十二岁生日那个台风夜,遇到老鼠之前,他的周围也全都是最高级的东西。然而那一天,面对窗外风雨交加的景象,紫苑感受到的是让他全身热血沸腾的破坏冲动。
紫苑闷得快受不了了。就像被囚禁的动物冲动地撞击栏杆,想要逃走一样,紫苑也想从包围着自己的无形栏杆中被解放。
他内心最深沉的潜意识开始对他喊话:
这里很虚伪。
在这里什么都能得到。
但是却什么都没有。
在这里无法生存。
所以快逃。
去破坏吧。
尽情地破坏吧。
破坏什么?
一切。
一切?
当那个声音跟老鼠丢出来的话重叠时,紫苑才发现:
我不知道真相,什么都不知道。
老鼠的视线避开了紫苑。他转身背对紫苑,但是紫苑却抓住他的手。
“老鼠,告诉我吧!”
告诉我真相吧…
不要谎言、没有敷衍,请告诉我神圣都市NO.6真正的模样吧。
老鼠粗暴地甩开紫苑的手。
“我不是你的保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就靠自己的力量去发掘。”
紫苑的手再度被甩开。
不管他再怎么试图恳求,一样被拒绝,老鼠毫不留情地拒绝他,但是他仍然不断地伸出手。
那条瘦狗靠了上来。虽然全身是骨头,但是仍然温热,非常温热,是活生生的生物所拥有的温热。
“你该不会在同情我吧?”
下垂的淡咖啡色耳朵动了动,看起来像是在笑。瘦狗走到开始向前走的老鼠身旁,老鼠轻轻地抚摸它的头。
“你对狗很温柔嘛。”
“因为狗不像你一样爱依赖人。”
“但是狗不会缝。”
“什么?”
“伤口啊。急救箱里还有缝合工具啊,如果你又受伤的话,我会好好帮你缝的。”
“喔,你说那个令我冒冷汗的小手术嘛,那还真多谢啦!我有好一段时间,天天都梦见你当时的表情!”
“我的表情那么好看吗?”
“你要下针的时候,居然在笑耶!一脸高兴到受不了的样子。每次一梦到,我就会惊醒过来。”
“因为我有生以来没做过缝合手术嘛。我还记得当时我很兴奋。对了,线是你自己拆的吗?”
“当然!比熬汤简单多了。”
“有痕迹吗?”
“有,但是不能给你看。”
“小气鬼。”
小心脚边!老鼠大叫。
“从这里开始有楼梯了,我们要上楼了。”
夕阳西下,夜幕低垂。
跟墙壁一样半崩塌的楼梯,缓缓地往右弯,一直延伸到上方。
这里还有天花板,原本应是漆成白色,现在虽然斑驳脱落,但还是处处可看到残余的白色痕迹。楼梯的平台上方还留着水晶灯,而且让人惊讶的是,水晶灯几乎是完好无缺的。
“这里以前……真的是饭店吗?”
“现在也是。”
“什么?”
“现在还是当饭店在使用。”
“怎么可能。”
两人走上阶梯,那是一个宽敞空旷的空间,也许原本是饭店的大厅。从地板到天花板全都镶着玻璃,虽然上半部已经破碎,玻璃散落一地,但下半部还是完好的,还有褪色残破的厚窗帘沉重地吊着。
长春藤纵横紧密地附着在墙壁上,大概是从毁坏的窗户玻璃窜进来的。藤蔓攀爬的模样让人联想到微血管,地面上还有厚厚的一层落叶。
在渐渐漆黑的室内能看到这么多东西,全都拜一束微弱的光线所赐。正中央的石桌上,有一盏蜡烛在燃烧着。
“老鼠,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是蜡烛的味道吧。”
“不,不是,不是蜡烛……是一种野兽的味道……”
老鼠笑了出来。
“你真的愈来愈厉害了,连嗅觉都变得这么敏锐。接下来,也要锻链一下视觉喔。你看。”
“啊……”
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处,有影予在动,但那并不是人类。有四只脚、竖起来的耳朵,以及威吓的低吼声。
“是狗。”
那是一只高大的狗。全身覆满茶褐色的短毛,带着狰狞的眼神,低声咆哮着。紫苑不自觉地往后退。
“不只一只喔。”
老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愉快的感觉,他在享受紫苑的反应。
紫苑虽然想回瞪他,却没有那个余力。
在最前面一只的后面,还跟着好几只体型和毛色都不一样的狗,一只只从黑暗中现身。它们不像宠物狗,每一只都脏脏的、带着凶恶的目光,露出可怕的獠牙。
“这里是野狗的巢穴吗?”
“也许喔。你打算怎么办?逃吗?拖拖拉拉的话,可能会被它们喀光喔。”
褐色的狗慢慢地接近紫苑。
狗儿已经不再低吼,不过它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视线仍然紧盯着紫苑,一步步地靠近。
紫苑也凝视着那双和狗毛同样褐色的眼睛。紫苑感受到在狰狞凶猛的眼神背后,竟带着一股沉稳。
是理性吗?
紫苑弯下腰,跪在地板上。穿着牛仔裤的膝盖下,传来玻璃碎片的声音。
老鼠依旧走动,但是紫苑却一动也不动。他跪着凝视狗儿。
狗不动了。
它停在紫苑的面前,然后舔了舔紫苑。用它淡粉红色的舌头舔了一下紫苑的鼻头,然后当场趴了下来,打起哈欠。
其他的狗也开始有所动作。有的互相舔来舔去,有的趴下来睡觉,有的到处嗅着,似乎丝毫不在乎紫苑的存在。
“面试通过罗。”
紫苑抬头看着老鼠,笑了起来。老鼠则是不爽地咋舌,偏头不理紫苑。
“你不怕野狗吗?”
“怕啊,但是野狗不会点蜡烛。”
“哼,你根本连真正的蜡烛都没看过。”
“我现在看到啦。比我想像中还亮。对了,老鼠,这里有人住吗?”
突然响起一阵笑声。笑声回荡在废墟之中,然后消失在黑暗里。
“欢迎光临,客人。”
的确是人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人。
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无法确定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四周飘荡的嗡嗡响声令人有些头昏。
“你玩够了吧。”
老鼠捡起脚边的一块石砾,朝着刚才狗群出现的黑暗处笔直地丢过去。石砾看似被吸进黑暗,却锵地一声,传回扎实的声响。
“危险啊。”
这次,那个声音不再飘散,集中在一点传进紫苑的耳中。
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黑暗中亮起了火光。
“你打招呼的方式未免太粗暴了吧,老鼠。你真的很没有礼貌耶。”
“因为你的欢迎方式也没有礼貌啊。”
一个拿着烛台的人影从狗群中走了出来,在闪烁昏黄的烛光中,他的轮廓看起来有些飘渺。
不论是长到腰际的黑发、眼睛,膝盖部分仿佛被撕裂般残破的长裤,或是宽松的上衣,清一色全是深黑的,肌肤则是褐色。
男的?女的?
紫苑无法分辨。
尖尖的下巴及圆圆的眼睛,让人联想到小型的曙齿动物。这个人身材矮小,只到紫苑的肩膀附近。
“他是这里的居民,我不知道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我们都叫他借狗人。”
“借狗人?”
“就是那个意思,以租狗为生。多多指教罗,紫苑。”
借狗人笑了起来。
紫苑非常惊讶。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的耳朵很灵的。只要有狗在,我就能轻易获得这一带的情报。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踢了‘善后者’的**一脚,逃到这里来。这家伙都告诉我了。”
瘦弱的狗在借狗人的旁边摇着尾巴。
“你能跟狗说话吗?”
“除了人类之外,其他动物我大概都有办法沟通。如果你想要情报的时候,请务必来找我。”
借狗人笑着伸出手。他的手上戴着一只相当宽的银色戒指,在褐色的手上格外醒目。
“请多多指教。”
紫苑也伸出手。
好久没与人握手了。他一直在逃、被怒骂又老是跌倒。只有借狗人的笑容像小狗一样友善。
突然,手心一阵刺痛。
“啊!”
紫苑急忙抽回手。
一看,食指的根部附近有一个点状的伤痕,血不断涌出,变成一道红色的血筋,流向手掌心。他觉得手指前端麻痹了。
借狗人朝着天花板嘻嘻地笑着。
“你干嘛啊!”
“他问我干嘛?哈哈,我好惊讶。随便就伸出手来跟人握手,还问我干嘛,真是太令人吃惊了。”
借狗人伸出自己的手心给紫苑看。他轻轻地弯起手指,戒指的正中央射出几厘米的针,只要张开手,针又会自动收回去。
“这是古时候用来暗杀的小道具,真正的用法是要在针的前端涂上毒药,不过我什么都没涂,请放心。”
紫苑用力按着手指的根部。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问借狗人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唷,接着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借狗人望向沉默站在旁边的老鼠。
“你完全没教这家伙如何在这里过日子的方法吗?”
“那又不是我的义务。”
“不是你把他捡回来的吗?这么不负责任,怎么行呢?既然捡回来了,就得好好照顾啊,改天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是吗?”
借狗人又笑了。
“不行的话,就拿来食用好了。还是说这家伙……”
借狗人看向紫苑的头发。
“他的发色真有意思,有什么内情吗?”
老鼠扯动嘴角笑了笑,简短地回答说:
“内情多到跟你的狗一样多。”
“我听说你养了个年轻男人,原来是真的。”
借狗人一脸严肃,用一种毫不客气的眼神从头到脚看了紫苑一遍。
突然,那只瘦弱的狗站了起来,低吼了一声。
黑暗处有两团棕色肉块滚了过来。是幼犬,大概一、两个月大吧,两只小狗狗都只有鼻子跟尾巴前端是白色的。
瘦狗躺了下来,露出腹部。腹部垂着干扁的**。两只小狗仔紧紧地吸住下垂的**,圆圆的屁股左右摇晃。
“哇!是小狗狗耶。”
紫苑轻轻地抚摸小狗的背,小心翼翼地不打扰到它们吸奶。
“老鼠,好好玩喔,毛茸茸的耶,你也来摸摸看吧。”
“不了。”
“可是你看,是小狗狗耶。原来是这样,你当妈妈了啊。现在还在哺乳嘛,真辛苦耶。”
借狗人皱着眉头,感觉很思心地退了半步。
“这家伙有病吗?真的在跟狗讲话耶,是不是有点秀逗啊?”
老鼠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天生的。”
“天生的?你为什么要照顾这种古怪的家伙?”
“所以我说有内情啊。而且,别看他这样,其实他还满灵巧的,还会简单的缝合手术。”
“不管他会什么,我对这种人都敬谢不敏,怎么看也只会碍手碍脚而已。”
“说得一点也没错。对了,帮我调查了吗?”
“当然。工作我是不会马虎的,到楼上去吧。”
借狗人换只手拿烛台,走回刚才藏身的黑暗当中。
那里也有楼梯,同样是缓缓地弯曲,往上延伸。崩塌的程度比第一次爬的楼梯少,至少在人能行走的宽度里,瓦砾都已经清除干净了。
“啊!……”
楼梯的尽头是一条细长的走廊。
角落里窝着几个人,旁边还有狗。两只毛茸茸的白毛狗靠在那些人旁边,仿佛在保护着他。仔细一看,走廊上到处都有狗跟人缩在一起。
“这些人在做什么?”
借狗人回头回答说:
“他们是我的客人。”
“客人?”
“这里是饭店啊。以前是,现在也是。不过以前是正式的饭店,现在则是以些许的金额,提供没地方睡觉的家伙一个睡觉的地方。我也有床喔,只要出钱,我就会准备好。”
“那些狗呢?”
“是我租给他们当暖炉用的。愈晚天气会愈冷,跟狗一起睡很温暖喔,至少可以不用冻死。”
“原来如此,所以你叫借狗人……”
“狗还有很多其他的用途啊。它们会帮忙搜集情报、可以看门,甚至帮忙搬行李,什么都做。一定比天生秀逗的你好用多了。”
老鼠发出嗤嗤两声。
“那是我的台词。”
走廊的尽头有一道木制的门。
那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而且天花板异常地低。在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张圆桌。
借狗人将烛台放在桌上,接着摊开一张老旧的地图。
“老鼠拿到的这张地图,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东西。这里是我的饭店,LK3000的确是这一带的地址。”
“在这张地图上,并没有记载拉其公寓的位置,所以,我拜托借狗人帮我调查。”
老鼠的手指轻轻地在地图上游动。
虽然是很简单的动作,但是却很优美、非常高雅,似乎是已经盘算过,以被人观看为前提的动作。
“干嘛?”
老鼠不解紫苑的视线。
“不是,我有时候觉得你的举止很优雅。”
“什么?”
“你的动作好美,害我都看傻了。”
借狗人看看紫苑,又看看老鼠。
“在本人的面前,请不要说那种话好吗?老鼠,这家伙真的超级天真,你跟他在一起不会有问题吧?”
“目前还好。”
“紫苑,你没问这家伙从事什么工作吗?”
“我不知道。”
借狗人向紫苑伸出手。
“给钱我就告诉你。贩卖情报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我没钱。”
“没钱?老鼠一毛钱也没收?”
借狗人眯起眼睛。
“一头奇怪的头发、超级天真、不懂怀疑就轻易跟人握手、身上一毛钱也没有……老鼠,你在哪里找到这家伙的?”
“你觉得呢?”
“我在问你耶。”
“给钱我就告诉你。”
“开什么玩笑,你才要把该付的赶快付一付!”
老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的皮革袋子。
“我用这个付。”
老鼠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在地图上,那是一只灰色的小老鼠。
“这是超小型机器鼠。内建影像用及声音用的识别收录感应器,还附超小型太阳能电池。充电一次可以活动三十六个小时,具有自动到处活动、搜集情报的功能。连狗狗无法进去的地方,也能充分利用喔。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一只吗?”
借狗人无言地点头。
他用力地点头,就像小朋友一般地点头。
“这个……真的要给我?”
“给你啊。如果你的情报值得的话。”
老鼠将机器鼠收回袋子里,轻轻地握着。
借狗人说话开始有点变快了。
“好,那我就从结论开始说。并没有什么叫做拉其的公寓。”
“就这样?”
“怎么可能!虽然没有,但是有别的东西叫做拉其公寓。”
“拉其公寓是?”
“报纸。拉其公寓似乎是报纸的名称。以前有家报社就叫这个名字,那家报社就在这间饭店的后方,后来倒闭了,变成停车场。那是在这张地图完成以前的事情,所以在这张地图上找不到。”
“那拉其公寓3F代表什么呢?”
“也许是指那家报社的三楼……”
“也许是?”
“我不知道,我实在无法调查出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倒闭的报社三楼有些什么……你们就直接去问关系人吧。”
“关系人!”
“对,我查到一名跟拉其公寓有关系的人的地址,而且这个人跟NO.6之间还有着很耐人寻味的关联喔。你们听好……”
老鼠往前倾,紫苑也屏息聆听。
NO.6笼罩在鲜红的夕阳中,没有比晚秋的夕阳更美丽的景色了。
男人满足地叹息着。
这风景怎么会如此美丽、如此祥和呢!
几天前,森林公园里的红叶与常绿树还展现完美的对比,如今树叶凋落的树木却开始醒目了。
这片景致为了迎接冬天的到来,展现恬静之美。
收集科学的精髓,管理自然环境,最佳的理想都市即将完成。这些雀屏中选的人在这里出生、成长,然后老去,他们是最幸福的了。
这里没有任何灾难,连偶尔会造访的台风,也变成了丰富的自然水源,滋润着从东延伸到南的农耕畜牧区。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这块神圣之地就要完工了。只有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居住的桃花源……就差一步了。
“你真的很喜欢从这里看出去的风景耶。”
男人的背后传来一阵含着笑意的声音。
“你不觉得从这里看景色很美吗?”
发出笑声的男人静静地摇摇头,表示否定。
这个男人穿着白衣。
“我比较喜欢显微的世界。细菌、神经元、巨噬细胞、病毒……讲到病毒就进入了奈米规格的世界了,只能用电子显微镜才看得到,很美喔。真正美丽的东西,是无法用肉眼看得到的,肉眼捕捉得到的东西,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从年轻时就一直是这个论调。”
“这是我不变的主张。”
“晚餐前后来一杯浓郁的咖啡,这个习惯也没改变过。”
“没错,这是不变的习惯。”
男人们相视而笑。
他们已经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对方什么地方改变、什么地方不变,他们都了若指掌。
“对了,你打算怎么做?时机应该成熟了吧?”
男人拿起自己专用的咖啡杯。拥有调节功能的咖啡杯里,咖啡总是保持着刚煮好的香气与热度。
白衣男轻轻地舔了舔下唇,这是他在思考事情时的习惯。
“样本的回收……”
“是活样本的回收。”
“对。尸体样本我们已经回收了几件,但是还不够,我希望能再多一些。”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来想办法。你要多少?”
“我会依照性别、年龄及病历等各种条件,向你提出想要的样本数量。”
“好。那活样本方面呢?要不要开始准备回收了呢?”
“不,再等一会吧。”
“为什么?”
“回收回来的样本资料还不完全,我现在正在进行分析以及资料整理,我想先充实这一块。”
“你这次花的时间真长,很难得喔。”
“如果能公开做的话,那当然没问题。但是要秘密进行这么大的计划,当然需要加倍的时间,你要谅解。本来就要在建立尸体样本完整的资料库后,才能进入活样本的阶段。那件事是突发事件……我必须调查为什么会在那个阶段发生,很花时间……”
“我了解,我并没有焦急。你就仔细、慎重、完善地进行吧。这关系着NO.6将来的基础。对……这是最后一块拼图。”
“是为了让NO.6在真正成为神圣都市的最后一块拼图吗?这样啊,向伟大的领导者干杯!”
白衣男这么说后,便轻轻举起咖啡杯。
“那我就敬你杰出的大脑吧。”
男人也举起杯子。
短暂的沉默后,白衣男以略低的声音问:
“不过,不会有问题吧?”
“什么东西?”
“活样本的回收。不是听说老鼠跟他在一起?”
男人将咖啡杯放下,伸手抚摸自己的嘴唇。
“不过是一只老鼠而已,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把老鼠也活捉回来吧,我很有兴趣。”
“你想解剖他吗?”
“活体解剖吗?这主意也不错。我想要调查他身体的每一寸。但是,在这之前……还是样本优先。”
突然,白衣男站了起来,无言地在厚重的地毯上来回踱步。
大大地将手背在身后,缓慢地来回踱步,这是他从很久以前就有的坏习惯。
男人一边用眼睛追着高大白衣男的动作,一边往执行公务时所坐的椅子坐下,并往后靠。
“没错,样本的绝对数量根本不够,不够啦,大耳狐。”
大耳狐是男人年轻时的昵称。
沙漠里的狐狸,狐类中体型最小,却同时拥有狐类最大的耳朵。
长达十五公分的耳朵,具备有效散发体温的调节功能,而且听觉超群,连在沙上跳跃的蚱蜢的脚步声,它都能听得到。
不过,听说大耳狐虽然外表可爱,但是却极具攻击性。
男人并不太喜欢这个昵称,已经好久没有人这么叫他了,他也很久没用过这个昵称,他几乎快忘了。但是,现在听来却没有当年的厌恶感,甚至觉得有点怀念。
大耳狐,沙漠里的狐狸。
不赖。
“活样本的数量也不够。也许至少再准备两、三具会比较好。但是,很难吧……”
白衣男喃喃自语,来回踱步的速度也愈来愈快。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别人了,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叫男人大耳狐了吧。
他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自己研究、自己思索、自我满足……
他只在乎自己,对外界几乎没有兴趣,也毫不关心;他也不沉溺于权力、财富或女人。他不需要活着的信仰、理念、良心。他空有出类拔萃的头脑,但内心却很荒芜……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能够利用。
男人朝着来回踱步的白衣背影微笑。
——不需要有心。就算有,也只需要对我的忠诚就够了。
白衣男停下来了。
“大耳狐,还是再做一个活样本吧。这次我想要母的。也许很难。在这个阶段还很困难……所以我觉得要尽早做准备比较好。”
“试试看吧。”
“失败的可能性很高……”
“为了进步,失败与牺牲也是必要的。没关系,我们一定能战胜失败,获得最后一块拼图。”
“没错。”
“吃饭的时间到了,我想你可能没有兴趣,不过我今天准备了羔羊料理,还准备了最高级的葡萄酒。”
“餐后的咖啡也准备了吗?”
“当然。不过,你至少在吃饭的时候可以把白衣脱掉吧?”
男子轻轻地拍了拍白衣男的肩膀。然后,又望向窗外。
完全透明的厚玻璃外,星星已经开始闪烁了。
“就是这里。”
老鼠停下脚步。
这是一栋三层楼高的公寓。跟刚才的废墟相比,虽然还看得出建筑物的样子,但也岌岌可危。
建筑物还依稀看得出当年些许的磅砖气势,如今,大型拱门和红砖瓦的墙上也免不了爬满长春藤,东塌一块、西掉一片,荒凉不已。
老鼠用下巴指指上面说:
“上面有人。”
三楼正中央的窗户里光线明亮。
就明亮度来看,光源应该是电灯。
原来这栋建筑物还有电力供应。
他们推开木门走进去。一楼跟二楼都没人的样子。楼梯也是木制的,每踏上一阶,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如果借狗人的情报正确的话,前拉其公寓记者就住在这里。
他们爬到三楼。光线从布满灰尘的木造走廊一角透出来,照亮了几个东倒西歪的玻璃空瓶。
不需要捡起来看,也能猜出那些是什么瓶子,因为四周飘着强烈的酒气。走廊一角的暗处,有堆积如山的纸堆和一些倒了的空罐子。
只有透露出光线的那一道门既不肮脏也无损毁,只是有些老旧。老鼠压住紫苑正打算敲门的手。
“怎么了?”
“嗯,气氛……有点怪。”
“啊?什么气氛?”
紫苑话还没讲完,房间里就传出哀号声。
是男人的声音,紧接着是家具倒塌声、尖锐的怒吼声、玻璃被摔碎的声音。
“不太妙,紫苑,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里面好像正在忙,要先撤退吗?”
“怎么可能。”
“说得也是。”
房内再度传来激烈的撞击声。
一个粗犷的男声喊着:“救命啊!”
老鼠制止正打算冲进去的紫苑,伸手推开门。
房内很明亮,有一盏很大的灯,是紫苑来到这里之后看过最明亮的照明,清楚地照亮了房内的景象。
窗边有一张大桌子,墙壁旁放着一张布制的粗糙沙发,地板上到处是成堆的纸张及书本等等,有的堆成一座小山,有的散落一地;不过,这都是他们后来仔细观察房内才发现的。
一开始,紫苑越过老鼠的肩膀看到的是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是一男一女。
男的虽然有穿裤子,却**上半身,而女的则穿得一身黑,齐肩的头发也很黑。
女的骑在男的身上,上衣的下摆卷了起来,开衩的裙子下露出大腿。女人的身材肉肉的,脸蛋、鼻子跟眼睛都是圆的。表情非常难看。
女人举起右手。
“救命啊!”
男人叫着。
紫苑发现女人的手上握着一把小刀。
老鼠轻轻地嗤了一声。
“你这个人渣!”
女人也叫着。
就在同时,老鼠无声地移到女人身旁,一把抓住女人高举的手,不发一语地扭掉她手上的刀子。
刀子掉落在地板上。
紫苑赶紧捡起刀子。他看到红色的刀套掉在一角,反射性地抓起它,把刀子收进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干嘛啦!”
被老鼠拉下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女人又叫了。
“大姊,没事玩这种玩具很危险喔。”
“不用你管!这关你们什么事啊?这种乱搞女人的废渣,死了算了。”
女人趴在地板上哭了起来。
拿着刀的紫苑就这样俯视着她的背影。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紫苑的人生经验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老鼠单脚跪了下来,轻轻地拍打她的背,轻声细语地说:
“不要哭。不,哭一场也好,你就尽情地哭吧……这样会比较舒服。哭吧……”
老鼠轻声的呢喃仿佛深切温柔的摇篮曲,如同在地下室听雨,语声虽然低调却能渗透心灵。
紫苑知道女人的情绪正随着老鼠温柔祥和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但这些特质完全没有出现在老鼠的目光中。他快速地环顾整个房间,将视线停在上半身**、还喘息着的中年男子脸上,然后看了一眼呆在旁边的紫苑。
紫苑往前踏出一步。
“请问……您是力河先生吗?以前曾在拉其公寓报社任职过的力河先生?”
男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拿起沙发上的衬衫穿。男人并不肥胖,但是肩膀跟腰上都有赘肉。右边的肩胛骨下方,还有一道斜斜的白色伤痕。
“是不是找错人了呢?我们听说来这里就能找到力河先生。”
“你们没找错。”
回答的是女人。
她的脸上布满泪水、汗水跟鼻涕,一片湿答答的,但是她已经哭完了。
“这个大骗子、窝囊废就叫那个名字。以前是报社的记者,现在为了赚酒钱,只能出版一些恶心的黄色杂志,是一个没用的男人啦!”
“被这个没用的男人要求分手,变得歇斯底里的人,不就是你吗?”
男人,也就是力河恶言相向。
“你还敢说!先说要结婚的还不是你!”
“就跟你说后来有一些内情,所以不能结婚了嘛!”
“是什么内情?”
“就是……那个……”
“如果要撒谎的话,先想好之后,再撒个高明的谎吧!别把我当白痴耍!”
被自己所说的话煽动,女人再度激动了起来。她深呼吸调整自己激动的情绪,突然冲向紫苑。
“把刀子还给我!”
“不,不行,请不要这样,太危险了。”
“我叫你还给我!什么内情嘛,如果真有内情,你就说说看啊!可恶,我要杀了你。”
“都说很危险了嘛。”
老鼠站了起来,跨了一步走到力河的旁边,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说:
“爸爸,就是这个人要当我们的新妈妈吗?”
女人吓呆了,嘴巴半开,眼皮眨了眨。
“爸爸?”
老鼠点点头,笑了,热情地笑了。
“对,我们是他的儿子。”
“你有儿子……我从没听你说过!”
女人的声音变得有点嘶哑,力河则是不断地眨眼。
“我爸爸跟妈妈很久以前就离婚了。但是,上个月先母去世……从今天起,我们要跟爸爸一起生活……我们听说爸爸有喜欢的人了,不过爸爸说,既然我们要跟他生活,他也只好放弃再婚了,就我们父子三人过日子,对不对,紫苑哥哥?”
“啊?”
“我们是来投靠爸爸的,对不对?”
“啊?喔……嗯,没错,我是这个人的儿子,你好。”
力河不断地假咳着。
“没错,他们都是我的儿子,我必须要抚养他们……我必须要独自抚养两个男孩,生活会愈来愈困苦,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啊。我爱你,非常爱你,但是,这两个家伙需要父亲……我不能要求你当他们的母亲……所以也只能跟你分手了,对不对?”
“原来是这样……”
“嗯……是啊。”
女人拨了拨头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
女人再度拨拨头发,捡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及皮包。
她看着紫苑,有点讶异。
“你的发色真特别耶。假发吗?”
“呃,不……因为一点内情……”
“又是内情,你们父子还真喜欢内情耶。算了,这样的话,我就跟你分手吧。有两个孩子的中年男子,我可是敬谢不敏。”
女人挥挥手。
“再见,跟你在一起很愉快。”
门关上了。
紫苑手中的刀子也在同时掉落。他紧张得手掌心都是汗。
力河翻起倒地的椅子,收集打破的杯子碎片。杯子里原本可能装了酒,洒在地板上的痕迹带着令人胸闷的强烈酒臭味。
“真是的,大吵大闹的,什么很愉快,到最后还逞强,她明明也没辙了嘛,真受不了。”
力河看看紫苑,又看看老鼠,抿嘴一笑。
“先谢谢你们替我解围了。”
力河有着健壮的肩膀跟身材,鼻梁很高,非常适合蓄胡。五官虽然不是很匀称,但也不丑。神色让人同时感受到开朗与荒废、强韧的意志与狡猾。
“不过,对一个剧场的当家小生而书,刚耐才的演技好像算不上高明喔,伊夫。”
老鼠捡起地上的刀子,淡淡地笑了笑。
“你认识我啊。”
“我是你的粉丝啊,上礼拜的表演我也去看了。”
“抱歉,上礼拜我没登台喔。”
“是吗?我本来想在敝社这期的杂志上刊登你的专访,所以去找剧场的经理,可是三、两句就被拒绝了。”
“这种杂志也难怪会被拒绝啦。”
老鼠的手随意地翻着杂志。
杂志的封面是**女子的照片,整体看起来有点朦胧。整本杂志刊登的东西都差不多,**女子、半裸男子,充满猥亵与煽情的粗糙杂志。
“对年轻人来说很有用,从避孕的方法到把妹的手段都有,内容丰富。”
“我看你也得刊登如何漂亮地跟女人分手的专题报导啊,大叔。”
老鼠丢开杂志,力河则是耸耸肩。
“你嘴巴满毒的嘛,伊夫,我还以为你是个很温柔的男人咧。”
“一个被女人压在地上哀哀叫的男人,好像没资格说我。”
“我喝醉了,而且她突然冲上来……没想到她会拿刀。”
紫苑往前踏出半步。
“伊夫?那是你的本名吗,老鼠?”
“怎么可能,不过是工作用的艺名罢了。”
“你是舞台剧演员喔……”
“没那么高级,只是比这种杂志稍微好一点的东西罢了。”
“是喔……对喔,难怪你说话的方式跟动作会那么优雅。”
黑暗的舞台上,聚光灯打在一名演员身上。他吸引了观众的目光、听觉及全身上下的神经,时而悠然自得地带着难以言喻的优雅声音,时而如同匍匐前进的风一般,带着震撼人心的声音。
老鼠突然出声。
“你在想像什么啊,紫苑!是这一带的剧场喔,在这里生活上稍微有点余力的人,为了消愁解闷去看戏的地方。没有刺绣的舞台布幕,也没有像样的服装和设备,表演的大多是即兴的歌曲与舞蹈而已,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东西罢了。”
“但是,能消愁解闷不是吗?好厉害。”
“啊?”
紫苑双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老鼠。
在过去这几个小时内,紫苑经历了足以与过去的人生见闻匹敌,不,应该说更胜过去人生见闻的体验。
当然,这只是一小部分,但也足够让他体会到要在这一天、这一时、这一瞬间在这里生存下去,是多么困难又多么严酷的事情。
这里的人们在困苦的生活中,偶有余力就会聚集到老鼠所在的舞台,紫苑觉得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看表演并不会满足腹欲,也无法解渴,但人们还是希望简陋舞台上的故事能够帮助他们忘记忧愁。
在那里他们拍手、流泪、欢笑、喧哗吵闹。死神不知何时会找上自己,然而,还是要享受活着的乐趣,要更享受活着的当下。
“老鼠,我觉得你好厉害喔。”
老鼠叹了口气:心里变得有点不高兴,立刻皱起眉头说:
“你够了吧?少在这里发表什么高谈阔论了,你根本没看过舞台表演。”
“是啊……在NO.6,基本上是不允许学生看舞台剧的。”
“我想也是,特别是像你这种被认定为最高层次的菁英,不管是看的东西或是阅读的东西,全都受到严密监控……不过,你们大概也没发现被管制了吧。”
“NO.6?”
正打算点烟的力河突然停止动作,
“喂,等等,这个戴假发的小朋友是从NO.6来的?怎么可能。”
“就是有可能啊,而且这家伙并没有戴假发。”
“那是新上市的帽子吗?现在流行这种的喔?”
“不,这是真的头发……有一些内情。”
“喔~~我最喜欢听内情了。如果你真的是从NO.6出来的话,那这内情可就不简单了。告诉我吧,包括那头白发的来由。”
老鼠坐在桌子上,摇晃着双腿。
“闻到什么了吗?大叔。”
“你说什么?”
“你的鼻子在动喔,是不是闻到好题材的味道啦?”
力河压住自己的鼻子。老鼠继续嘻嘻地笑着。
“就像肚子饿的野狗闻到食物味道的鼻子。一边闻,一边**,鼻孔变大罗。”
力河的眉头都皱在一起了,脸上表现出明显的不快感。
“伊夫,我刚才也说过了,看来我真的误会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新好男人,没想到居然是个这么会口出恶言的小鬼,真让我失望。”
“你不是我的粉丝吗?”
“不再是了。真是的,调侃大人很有趣吗引”
“火蓝。”
老鼠轻声说。
力河的动作再度停止。
“你们认识叫这名字的女人?”
开始出现中年肥胖征兆的男人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喉结上下蠕动。
“你们认识火蓝啊……你们是她的朋友吗?”
“她是我母亲。”
力河似乎一时无法理解紫苑说的话,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母亲?”
“我呢……呃……我叫紫苑,是火蓝的儿子。”
“儿子……火蓝的儿子吗……你爸是谁?”
“不清楚。”
“不清楚?你完全不知道吗?他死了吗?”
“不是,听说我出生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所以我一直跟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一次也没见过我父亲。”
老鼠又笑了。
“该不会有可能是你的儿子吧?”
“不……怎么可能……等一下喔,你说你叫什么?”
“紫苑。”
“紫苑……紫苑啊。是火蓝喜欢的花的名字。啊……紫苑,你等一下。我先拿酒……不对,你喜欢什么?想喝什么?我什么都有。对了,到这边来,在这个房间比较好说话。”
力河敲敲沙发后方的墙壁,右手一按,墙壁便无声地滑向旁边。
“哇,,”
老鼠吹起口哨。
“指纹辨识系统耶,好时髦的装备,从外观完全看不出来呢。”
墙壁的另一头出现了一间豪华的房间,地上铺着地毯,有皮革制的沙发跟桌椅。嵌在墙壁上的暖炉里,火焰正在燃烧着。
“来,到这边来。我来泡咖啡。肚子饿不饿?我有好吃的派。”
听力河这么一讲,他们才觉得肚子饿,饿到空空的胃已经痛起来了。
“是什么派?我喜欢吃肉派。”
“没你的分。”
力河朝着老鼠挥手。
“真过分耶,连这个都有差别待遇啊。”
力河无视老鼠,消失在紧邻的小房间里。
没多久,飘来咖啡的香气。
“又有咖啡又有派,真想不到耶。”
从NO.6逃离出来之后,紫苑几乎没吃过什么奢侈品。
老鼠环视房内。
“是啊,意料之外的奢侈品。这个房间也装潢得太豪华了……看来借狗人打听到的情报是真的了。”
“如果是真的话……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
“我母亲曾跟我说过,她说我父亲没钱又爱玩女人,而且已经到了快要酒精中毒的地步……”
“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男人?”
“嗯,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男人……但,也是一个超级温柔又诚实的人。”
“说那什么话嘛,你妈还眷恋那个男人吗?”
“我不知道……但是跟她讲得很像耶。”
老鼠看向小房间的门,夸张地耸耸肩。
“我是不觉得他温柔又诚实啦,不过爱玩女人又快酒精中毒倒是真的。听你这么一讲,还真的觉得你们的眼睛有点像……不过这里无法做DNA监定,所以也无法断言……紫苑,你的脸色很差喔。”
“我还好……只是肚子太饿而已……”
“别逞强,换做是我,想到有那种爸爸,我也会觉得不舒服,也许会发烧呢!”
“发烧?你还好吧?”
力河将托盘放在桌上,上面放着咖啡、派跟装着威士忌的玻璃杯。看得他们口水直流。
“火蓝以前也非常喜欢派。她也喜欢面包跟蛋糕。”
“她现在也很喜欢,目前就靠卖面包维生。”
“卖面包……这样啊,原来如此。”
紫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你还记得樱桃蛋糕吗?”
“樱桃蛋糕?不记得……你想吃樱桃蛋糕吗?”
“不是,我母亲曾对我说,我出生的那天晚上,我父亲喝醉酒,买了三盒樱桃蛋糕回来……而且每一盒里面都有一整个蛋糕,他们一起吃了蛋糕。”
力河拿起装有琥珀色**的酒杯,眯起了眼睛。
“这样啊……火蓝有这样的回忆啊……只可惜我没有。我没买过樱桃蛋糕,也没跟火蓝吃过蛋糕,我甚至不曾住过NO.6。紫苑,我并不是你的父亲。”
吞下派,老鼠戳了一下紫苑的肩膀。
“听到了没?太好了,紫苑,你安心了吧?”
“什么叫太好了?伊夫。”
“就是那个意思啊。”
紫苑拿出火蓝的纸条。
LK-3000附近,拉其公寓3F,不确定火
“我是照着这张纸条找到这里来的。”
力河凝视着火蓝在匆忙下写的纸条。
“这是我……在逃离NO.6后没多久,母亲捎来给我的。她认为也许你现在还在这里。你跟我母亲是……”
“是朋友吗?”
这个问句卡在喉咙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眼泪从力河的眼里滚了出来。
“火蓝……她没有忘记我……她还记得我……好怀念啊,是火蓝的字……”
低垂的头、健壮的肩膀都微微地颤抖着。
“喂,这位大叔真爱哭耶。都几岁的人了,真难看。”
老鼠再一次戳了戳紫苑的肩膀。
“罗嗦,我不能哭吗?你还不是常常在舞台上又哭又叫的。”
“那是演技啊。还是说你现在也在演戏?”
力河的泪眼瞪着老鼠,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从厚重的书架深处拿出一本相簿,抽出一张照片,放到紫苑的面前。
“火蓝跟我。”
年轻美貌的母亲穿着无袖的洋装微笑着,旁边站着比现在瘦很多、体型结实还留有少年面容的力河。
“几十年前的照片了,那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当时火蓝还是学生,她对我写的专栏很有兴趣,就到报社来找我。报社大楼的三楼是我工作的地方,那一天我刚采访回来,就看到她坐在那里。那天不但下雨还打着雷,但她还是专程来了……”
力河吸吸鼻子。
紫苑跟老鼠互看了一下,老鼠故意长叹了一声。
“大叔,你曾经做过报社记者吧?讲话能不能稍微有重点呢?也就是说,紫苑的妈妈跟你第一次见面是在拉其公寓报社的三楼,对吗?”
“没错,我们很谈得来……跟火蓝在一起很愉快。我想我爱上她了……那个时候NO.6并没有像现在一样封闭,往来是很自由的。虽然我还是一名新进的记者,但是我已经嗅到NO.6的古怪了。”
“嗅到了吗?原来大叔觉得那个城市古怪啊。你以前鼻子还满灵敏的嘛,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失效了吧。”
力河瞪着老鼠的脸,表情微妙地扭曲着。
“伊夫,我是说真的,我真的是你的粉丝。我第一次去看你的表演时,你站在舞台中央朗读诗,我记得是韩波(JeanNicolasArthurRimbaud,一八五四—一八九一,法国诗人。(醉舟(LeBateauIvre))是他的代表性长诗之一。)的诗……当时我立刻就迷上你了,被你的声音吸引了。”
老鼠舔了舔被派油弄脏的手指,跷起脚来。
“‘不,我已流了太多泪!黎明令人痛苦,月夜总是残酷,昼如此苦涩,我麻痹在可悲的爱情中,沉醉不起。啊!粉碎吧!我的脊骨。让我葬身海底吧!’紫苑,你知道这个吗?”
“应该是《醉舟》的一小段吧。”
“厉害喔,很明显的成长唷。大叔,要不要我多念一段呢?”
“够了。那个舞台上的你非常棒,但眼前的你是一个令人讨厌又狂妄的小子,我真不想相信你们是同一个人,所以你给我闭嘴。”
“别生气嘛。”
老鼠放下脚,收敛起表情,声音也不再有抑扬顿挫。他发出平坦、低沉又稳重的声音,跟刚才完全不同。
“原本,包括NO.6在内的六个都市,都是以未来型样板都市为出发点建设的。因为战乱跟大量消费的化石燃料排放出二氧化碳,让气象频频异常。最初的出发点,是想在荒废的土地上寻找将来适于人类生活的方向,才建设了这些样板都市……本来是计划各都市寻找适合各自的地理条件,包括地形及气候等等,采用安全及可能量产的能量,来代替化石燃料及原子核能,并负责开发研究从奈米规格到宇宙规模等的科学技术。
“最终目标,是希望住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的生命都不会受到威胁……没有战争、没有灾害,也没有疾病……NO.6是建造可以不被威胁、安稳地生活下去的世界的一步,也可以算是希望的入口。不过,我说的都是最初的构想。对不对,大叔?”
力河一口气喝光残留在酒杯里的威士忌,轻咳了几声。
“原来你会朗诵的不只是古典文学而已啊,伊夫。经理不知道你的本名、不知道你几岁,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只说你是突然出现的异乡人。但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个流浪的表演者。真的很令人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以后再研究我吧。照这张照片的时候,还是人们深信NO.6是全人类希望的时候吧?但是你却怀疑了,我觉得你的鼻子很灵喔。”
“我当上记者的时候,NO.6已经开始出现变化了。一方面招募优秀的人才,充实研究机构,但是另一方面却开始限制情报的公开以及言论自由。我怀疑这样真的会成为一个理想城市吗……?没错,你这狂妄的小鬼说得没错,当时我的鼻子的确很灵,嗅到了还看不太清楚的东西。就在我还迷迷糊糊的时候,NO.6的防御墙渐渐扩张,愈来愈坚固,跟外部的往来变得愈来愈困难,最后没有市府的许可书,就无法进出。变化的速度非常快。像我这种记者,最后再也无法进出NO.6,报导及采访的自由轻而易举就被毁掉了……当然,我再也见不到火蓝了。老实说,不能见到火蓝,比不能采访还要让我痛苦。就这样,过了几十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四周全成了侍奉NO.6这个城市之用的场所:农耕、畜牧、森林,这里则成了垃圾桶;贫困、斗争、疾病、暴力,NO.6不要的肮脏东西全都集中在这里。我想你们应该不知道,这里以前根本不是一个叫做西区这么乏味的名字的地方,这里虽然不大,但却是一个不错的地方,然而现在却被当成垃圾桶。什么希望嘛!听到神圣都市我就觉得受不了,根本就是一个到处撒毒的恶魔。”
“忘记最初的志愿,无止尽地堕落。原来人跟都市都一样。”
老鼠喝光咖啡,瞄了一眼讲完话的力河。
力河很不高兴。
“你那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我堕落了吗?”
“你敢说你没堕落吗?”
紫苑看了看老鼠的侧脸,他发现老鼠在挑衅,而力河也接受他的挑衅。
“你想责备我成了这样的酒鬼吗?想责备我编什么全是**的杂志、整天泡在酒里,到最后还差点死在女人的手上吗?”
“讲话真酸啊,大叔,但是在这个地方,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生存下去的。”
“那是当然。”
“问题是这间豪华的房间、温暖的屋子和美味的食物,这些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到手的。我不认为区区的黄色杂志能为你赚到这么多钱……也就是说,你掌握了生财的好门路,对吧?”
老鼠微笑着,仿佛仲裁的神明般,那种傲慢又高雅的微笑。
“我听说NO.6的高官会定期偷偷到这里来。”
力河无言地动了动嘴巴。
“听说你会依照那些男人的要求,替他们找女人。我想你当记者时代建立的门路派上用场了吧。你从那些男人手中赚取高额的报酬,过着奢华的生活。那些男人都在刚才你自己设骂为恶魔的那个城市里,位居高官。你巴结奉承他们,从他们身上获得好处,啃食那些为了逃离饥饿及寒冷,不得不出卖肉体的女人。这不能算是堕落吗?”
力河的脸上失去了表情,他的模样平静得有些诡异,暖炉的火照得他的右脸红通通的。
“你从哪里……听到的?”
“狗告诉我的。”
“狗?”
“有一只狗听到你跟一个男人在楼下说着悄悄话。之后那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就从出入管理办公室的特别关卡开车进入NO.6。能进出西区跟NO.6之间的人并不多,只有携带高官用特殊证明卡的人才有资格,如果不是的话,就会在关卡被炸毁。”
紫苑非常惊讶,真的好像在看舞台剧一样。被火焰染红的男人脸上,完全看不出表情。
突然,男人开口了。
“那么,你要加入吗?”
“加入?”
“NO.6是一个很无聊的地方,甚至不允许堕落,是一个不容许乞丐和妓女存在的地方。大家都觉得厌倦了,所以才会跑到这里来撒钱玩女人,确认自己属于特权阶级;玩够之后,再回到无聊的地方。这些人就是我的客户。”
“生意兴隆,不错嘛。”
“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是,那些人的欲求像个无底洞,不断有新的要求,一下要褐色皮肤的女人,一下要背后有整面纹身的少女,真是罗嗦。”
紫苑低头不语。听力河说这些事情让他非常痛苦。
NO.6是个表面美丽的都市。虽然他现在有点犹豫,不知道那样能不能算美。然而,市内的一切全都整整齐齐,建筑物跟大自然都没有过剩,维持着平衡,所有人都非常稳重又有礼貌。
可是,完美的背后却隐藏着这样丑陋的现实。
他的视线对上了照片中的火蓝。
妈妈,我们过去生活的地方,你现在还居住的那个地方,是一个戴着美丽面具的怪物。妈……
“所以,你要我帮忙找女人吗?”
老鼠冷酷地说。
力河笑了,笑得猥亵又恶心。
“怎么会!我怎么会这么浪费呢!其实从我第一次去看你表演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如果你肯下海的话,一定能赚大钱。轻而易举就能让那些觉得无聊的大官们双手奉上金钱。如何?与其在那种漏风的小剧场工作,不如一起赚大钱吧?”
“你要我接客吗?大叔,我看酒精已经开始侵蚀你的脑袋了吧。”
“别在那里装模作样了。不过就是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演员,反正以前做的也是同样的事吧,你就别再装清高啦。”
“住口!”
怒吼的是紫苑。
他拿起咖啡杯,也不顾里面还有咖啡,就一把丢向力河,然后冲过桌子,抓住沾有咖啡的衬衫,以全身的力量压了上去。
力河哀嚎了一声,随即倒地。
“你说够了没!居然讲得出这么卑劣的话!道歉,快道歉!”
紫苑骑在力河身上,不断地摇晃他。
力河的后脑勺多次撞到地板。紫苑抓着他的衬衫,勒住他的脖子。
“好难过……紫苑,你住手…我不能呼吸了……我道歉,你快放手……”
“罗唆!不要脸的人……你要知耻,知耻啊!”
有一双手从紫苑的腋下伸了进来,将他往后拉。
“紫苑,到此为止吧,你再不放手,大叔就会挂掉的。”
力河弯曲身体,不断咳嗽。
“我被你吓到了。”
老鼠从后面抱着紫苑,轻声地这么说。真的被吓到的声音。
“没想到你会动粗,原来你也会气到失去理智地揍人啊。”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
“我想也是,你的心跳得很快喔。”
紫苑转头,甩掉老鼠的手。
“你为什么不生气?”
“生气?如果那种戏言就能激怒我的话,那我可能一年到头都在生气了。我习惯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啊。”
“笨蛋!”
“笨蛋……紫苑,你干嘛那么激动啊?”
“笨蛋!这个人不是在开玩笑耶,不要说你习惯了……怎么可能会习惯嘛……”
紫苑的眼眶红了。
他不想让眼泪流下来,正打算闭上眼睛,然而还是阻止不了。
“紫苑……别哭啦。为什么要哭?真是的。”
“他……侮辱你。”
“啊?”
“这家伙侮辱了你。讲了那么难听的话……把你跟NO.6那些肮脏的家伙相提并论。可是你却说没关系,也不生气……这让我更觉得难受……好难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鼠本来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作罢,他拉起桌巾的一角递了过去。
“只有这种东西了,你将就一点,把脸擦一擦。”
“嗯。”
“紫苑,被侮辱的是我,不是你。不要为了别人哭,也不要为了别人打架。哭泣跟战斗只能为了自己。”
“我听不懂。”
“我想也是……有时候我真的很难跟你沟通。你看,鼻涕都流出来了,擦干净点吧。”
“嗯。”
“我实在很难理解你,大概一辈子都无法了解你吧。虽然近在眼前,却又好像远在天边,所以……”
紫苑后方的力河站起来了。
“抱歉打扰一下,那条桌巾是丝绸的.好不容易才到手,别拿来擦鼻涕。”
然后,他又看了看紫苑。
“你生起气来的睑跟火蓝一模一样,我觉得好像被火蓝骂的感觉,虽然她从来没有那么粗暴地对我怒吼过。”
接着,他又对老鼠低头致歉。
“抱歉,我说得太过火了,被打也是应该的。看来我这个人真的彻底腐烂了。”
“并不是腐烂,而是酒暍太多了。”
老鼠轻轻地推了推紫苑的背。
“今天到此结束吧。回去了。”
“好,不过我要先收拾一下。”
老鼠笑了。
“你真的是一个有教养的少爷。”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要收拾。”
紫苑捡起咖啡杯,老鼠也伸手收拾散落一地的相簿跟盘子。突然,他整个人僵住,呼吸也停止了,就这样一动也不动。
“老鼠,怎么了?”
“这个是……”
老鼠微微颤抖,手指着一张照片。
照片似乎是从相簿里掉出来的。
力河眯起眼睛看,说:
“什么东西?喔,这个啊,”
照片里以火蓝为中心,有几名男女。
“这是我最后一次去NO.6时照的照片,上面是火蓝跟她的朋友们。”
“这个男人……”
老鼠指向站在火蓝旁边身高颇高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谁呢?好像说是在生物研究机关……看起来很优秀吧……
嗯~~我想不起来了。他当时并不起眼。伊夫,你认识这个男人?”
“应该。”
“你们有什么关系?”
老鼠吸了一口气,静静地回答说:
“我的名字是他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