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下,弯曲路面上的积雪已被众多的军鞋和马蹄踩出9的泥泞延伸线,六匹强壮的挽马拖拽的七五火炮车轮压得积雪发出“叽叽喳喳”的响声,人和马的口腔中呼出的团团雾气,瞬间即被寒冷的空气冷却销蚀
三千余人马的安毅独立团正在默默向东前行,官兵们身上臃肿的灰色棉衣棉裤军装与北伐军各部队一样,头顶上仍然是那顶好看不好用的大盖帽,唯一与其他部队有所区别的是,官兵们脖子和脑袋被一块块深色厚绒布紧紧包裹,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对黑亮的眼睛
这块简简单单三尺长宽的方形绒布,是安毅特意向老南昌七家裁缝店定做的,在全军都没有统一制式的防寒帽配发的条件下,安毅只能通过这一简单的购置为自己的弟兄们挡风御寒安毅没想到到的是,正是这块简单的“御寒围巾”,让全团弟兄们心里暖呼呼的,也让老南昌民众看到了独立团官兵之间的友爱精神
小石桥两头数公里炊烟袅袅,三千二百余名官兵在此暂作休息准备早饭,安毅和胡子、顾老二、尹继南、杨斌等主官下马后全都聚在一起,情不自禁地向北望去,远方那棵白雪覆盖的大树下,就是数十天前他们与高智华部联合作战最后形成合围的地方,如今皑雪寒风怒号白雾茫茫,昔日的战场尽被积雪淹没,高智华的音容笑貌却清晰地出现安毅等人的脑海里
“要是高大哥活着,如今就是我第一军独立师二师的少将师长,此次定会跟我们一起并肩作战打回老家了!”安毅忍不住长叹一声
弟兄们唏嘘不已,尹继南伤感地说道:“北伐以来,我黄埔同袍战死两百余人负伤七百余人,各军将士几乎更换了一半,有多少像高大哥这样的俊杰英年早逝,又有多少默默无闻的牺牲将士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这就是战争啊!”
“别人怎么样都行,咱们绝对不能忘,等到北伐结束我们只要能活下来,一定记得给我部从工兵三连成立以来所有牺牲的弟兄们树碑立传
”胡子沉声说道
尹继南点点头:“放心吧,胡子,我那本阵亡将士记录本一式两份分开保管,上面一个不漏记下了牺牲的弟兄,不少死去弟兄的名字也出现在咱们如今编成的内部战例教材中间,每一个看到的弟兄们都会时时缅怀遗憾的是,其中有五十一名弟兄至今仍然没法联系到他们的家人,无法寄去抚恤金和烈士证书,等打完仗一定要派出专人去寻找,这是咱们成军之初就定下的老规矩,谁也不能改变”
杨斌、叶成和曲慕辰彼此相视一眼深为感动,想到安毅三人的所作所为和模范营官兵们真挚的兄弟情感,他们都为自己能加入这支个性鲜明的队伍而深感安慰和庆幸,放眼如今中国各军阀各势力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但是,这三个年轻的校官做到了,一直默默在做而且做得如此完善
一个半小时的休息和进餐完毕,吃饱喝足的官兵再次整理行装,踏上征程,顾老二领着手下那群仿佛不知疲惫的弟兄们前出侦察,三百余名警卫连的官兵们心中有个最大的动力在时刻激励着他们,那就是争取在下次选拔中能够进入教导队三排,能荣幸地成为老大安毅所说的“兵王”
夏俭地一营五百官兵走在队伍地最前面接着是三营、团属炮兵连和二营团部直属各部与安毅等长官一起走在中间尹继南地模范营负责押后重新出发后队伍将不做停顿地穿过前方地进贤县城直行到东面三十公里地衙前镇驻扎一路上所有官兵包括马匹在内只能稍作休息途中只能以干粮和雪水充饥
上午十一点穿越进贤县城驻扎在此地第二军四师地官兵们热情地与安毅团地弟兄们打招呼由于安毅、尹继南与四师工兵营长张天彝地关系两军地弟兄们彼此心存好感现任工兵营长乔幼霖中校专门到城门口肃立迎接给安毅和尹继南送上十二坛二十斤装地进贤老酒并告诉两人:营长张天彝已经于半月前奉命前往俄国留学临行前千叮万嘱要与友军模范营结成兄弟并肩战斗
安毅和尹继南高兴地收下礼物连声致谢寒暄好一会儿这才翻身上马挥手告别
走出城东两里胡子用马鞭指向前方:“小毅看到没有?虎头牵着马站在路边边上那人好像是咱们地老朋友沈疯子他在这儿干什么?”
安毅惊讶地拉开蒙着半张脸地围巾看清楚数十米外地弯道宽旷处站立地人地确是已经离去多时地沈疯子此时他一身青色长袍打扮脑袋上扣着顶文人喜欢戴地黑色宽沿礼帽一条黑色长围巾随随便便挂在脖子上任由凛冽地寒风将围巾吹得飘飘浮浮摇摆不定一眼看去潇洒从容文雅清逸简直和彬彬有礼地年轻教书先生毫无二致
“这家伙想干什么?不会是特意来致谢地吧?”
安毅任由战马信步而行心里却暗暗叫苦,他实在不愿意再次见到这个目光深邃令人无法琢磨的江湖高人
出了安毅的心思,微微一笑低声问道:“要是沈疯子了,你怎么办?”
“不可能!咱们这小庙哪里供得起这么大的菩萨?他也不会跟着咱们当兵吃苦的,否则他一次次洗劫巨额财富干什么?但凡这样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人生理想和远大抱负,以他今日的江湖地位和卓绝身手,怎么可能在咱们的队伍里当个小兵?估计他是知道咱们要走了特意来道别的,胡子你多虑了”
安毅说完催马迎上去,这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沈疯子看到安毅和胡子打马而来,随即挺身肃立,对着下马的安毅和胡子抱拳致礼:“安兄、胡兄,又见面了
”
一身戎装的胡子也依照江湖规矩抱拳回礼:“久违了,沈兄,没想到能在这赣中小城郊外见到你,伤全好了吧?”
“皮肉之伤不足挂齿,有劳胡兄惦念了!”
沈疯子对胡子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摘下帽子郑重地望着安毅:“安兄,兄弟那日匆匆一别失礼了,只因兄弟急需赶回故里处理俗务,现已了却家事,从此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愿追随安兄南征百战,建功立业,不至虚度年华荒废一生,恳请安兄收留!”
安毅惊讶地看着一脸诚挚的沈疯子,再看看他身边乐不可支的顾老二,转向胡子时说话都有点儿不利索了:
“胡子,我……这个什么……沈兄说要和我一起打仗,我没听错吧?”
“大概是这意思”胡子不置可否地笑答
安毅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哈哈大笑:“沈兄,你别开玩笑了!以沈兄之大才,岂可如此委屈?常言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沈兄却是那高高翱翔在天际间的雄鹰啊!鸿鹄岂可与我等燕雀为伍?不行不行!哈哈……若是沈兄觉得受人点滴之恩就当涌泉相报的话,尽可留下地址,待小弟追随革命同志完成北伐大业,定会抽出时间登门拜访,到时有劳沈兄备下小酒,咱们一醉方休吧!”
沈疯子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安毅的态度:“安兄过谦了,如果真要相互吹捧的话,安兄就是那刚刚驾云腾空的金龙,只需假以时日定会施云布雨,翱翔九天,哪怕兄弟我是只啄食的老鹰又如何能比?安兄之所以如此谬赞,只怕是安兄心存顾忌,不愿收留兄弟吧?请放心,兄弟已痛下决心,洗心革面,从此投身军旅无怨无悔,恳请安兄接纳为盼,兄弟愿意从普通一兵做起,立定报国之心,绝不会让安兄和各位有任何为难之处”
“老大,答应吧!我一个打家劫舍的土匪你都能收留下来,更何况沈师兄如此俊杰?”顾老二低声恳求,胡子也看着安毅微微点头
安毅心里充满了矛盾,他当然非常想收下这个被顾老二和胡子这样的高手一致推崇的高人,可他又实在没有能够驾驭管束的把握,听了沈疯子的一席话,他知道像沈疯子如此坚韧之人绝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想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觉得与其一口拒绝彼此有伤和气,不如暂且同意他的要求,让他当个小兵跟随一段时间,时间长了生活枯燥他大多会不甘寂寞知难而退
拿定主意后,安毅微微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委屈沈大哥了!顾长风连长——”
“到!”
顾老二一愣,但仍然依照军规严肃对待
“从今天起,这个姓沈的新兵进入你警卫连服役,可直接授予他二等兵军衔,入伍手续由你部教导员填写之后呈送尹教导员批复,再前往军需股领取服装及枪支弹药”
安毅说完转身走到自己的战马旁翻身而上,不再多说一句话就打马向前,胡子对沈疯子歉意地抱抱拳,也跟随而去
顾老二呆呆地看着远去的安毅,低声唠叨两句,苦笑着转向沈疯子:“沈师兄,这……真是委屈你了,这手续是军中规定,每个人都必须办理,只是师兄你这名字……”
“简单,就用恩师在我冠礼那年给取的字作为名字即可,就叫沈凤道吧,年纪二十六岁,籍贯写湖北谷城即可顾师弟放心,既然愚兄下定决心从军,就没有任何的委屈和负担,师弟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需要为我增添什么负担”沈疯子从容不迫地说道
顾老二点点头:“好吧,既然这样,我去给你找匹马来,等下午到了宿营地再办理相关手续”
“不用找马,我知道你们军中的大部分战马都是弟兄们缴获的,等以后到了战场我自己去弄一匹浙军驻扎在富庶之地,军中的将校无不身家数十万,他们的枪支佩刀无比讲究,所骑战马不见得比你的这匹河曲马差多少,运气好的话我能给胡子也弄一匹好马回来”沈疯子话语平静却充满了自信和豪气
顾老二只好作罢,向沈疯子低语几句就匆匆离开前去巡查所部
沈凤道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跟随在队伍后面,漫不经心地踏雪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