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五年元月二十日,农历腊月二十六,大寒
上午八点不到,安毅就来到商行,发现所有的员工都神色紧张地集中在店堂里,就连伤风请假的欧总管也坐在后门边的高靠椅上闷头吸烟,旁边的九叔向安毅微微示意,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完了只顾喝茶什么也没说。
安毅深感纳闷儿,突然听到站在门口的几位同事大呼小叫一阵忙乱,很快就恭恭敬敬站在大门内的两边,陈掌柜离开收银台,大步走出门外,弯着腰把东家欧耀庭夫妇和欧小姐等人迎进店里。
欧小姐冻得小脸通红,像个可爱的苹果,一双大眼睛显得那么柔善明亮纯真无暇,端端正正的小瑶鼻、吹弹得破的肌肤配上可爱的丹唇令人爱慕不已。她一进门就四处打量,看到安毅和两个老头在一起立刻瞪了他一眼,微微翘起的嘴唇显得任性顽皮。
陈掌柜咳嗽一声,所有人都站直,安毅搀扶着生病的欧总管没有加入左右两排的员工行列,而是上前半步就站着不动了。
欧耀庭对全体员工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然后和雍容慈祥的太太一起给每个员工发年终红包,二十六个员工领到红包一一弯腰道谢,随后向陈掌柜鞠躬就回去度年假了,十多分钟后店里只剩下五六个人,包括搀扶着欧总管的安毅在内。
欧太太来到安毅身边,和蔼地仔细打量一番:“果然是个靓仔,比水生说的还要俊秀,像个出自名门的读书人,不错,不错!”
欧耀庭看到安毅不好意思低下头,哈哈一笑:“小毅,拿着,这是你的那份,这三个月来你的表现很好,任劳任怨诚实勤恳,带出两个一等一的熟练徒弟都能独当一面了,了不起!年纪轻轻这有这份胸怀,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安毅双手接过欧太太递来的红包,深深鞠躬:“谢太太!谢先生!”
“不用谢,这是你该得的,好了,辛辛苦苦这么久,也该回家休息休息了,年初八才开工,不要急,我可听说你干活从不懂得休息的。”欧太太和蔼地叮嘱。
“谢谢太太!”安毅再次鞠躬转身离去。
“小毅等等!”
欧耀庭上前一步走到店堂里面一点。显然是不愿意让人听到他地话:“小毅。今天我就离开广州前往香港。打算把公司总部设在那里。广州地几个商行就由陈掌柜主管了。如果有机会。你多帮助他排忧解难。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虽然别人都觉得你年轻。但是我看得出你潜力很大。对管理有自己独特地看法。做事一丝不苟精益求精。这非常难得。所以我想让你先好好锻炼几年。回头很多重任最终要落到你地肩上。”
安毅着急地说道:“不不!先生过奖了。我没有先生说地那么好。我只是做好自己地本分而已。”
欧耀庭哈哈一笑:“行。我也不啰嗦了。只是还有件事你得听着。水生一家也跟我一起去香港安定下来。本来我要九叔他老人家也一块搬去地。但他舍不得离开广州。今后你替我多多照顾他老人家。水生走后商行就没司机了。这段时间你不少帮忙开车送货。以后出车地事情你需要担负起来。有空就指导指导你地两个徒弟。他们如今虽然熟练了。但远远没有你地独到眼光和丰富经验。这些事你替我多费心了。”
“放心吧。先生。我一定尽力去做。”安毅郑重地答应下来。
欧耀庭欣慰地点点头:“很好!不过你自己也多留意一下时局。陈炯明就要打过来了。注意自己地安全。也许你也听九叔说过我曾是商团副会长。陈炯明对我支持国民政府恨之入骨。所以我不得不离开广州避一段时间。家里就拜托你和工友们了。”
“明白!”
安毅向九叔和欧总管鞠躬告辞,根本没看到另一旁陈掌柜嫉恨的目光。
安毅走到门口正要迈下台阶,一个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站住!怎么这么没礼貌?”
安毅无奈地转过身,对走到自己面前的欧小姐笑道:“忘了向你告别了,对不起!祝你新春快乐!”
“哼!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我慧淑师姐的?”欧小姐恨恨地盯着他。
一阵处子的幽香沁入安毅心脾,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难以自制,结结巴巴地回答:“是上次……就是你们放假那天中午,金慧淑小姐两个和我那帮黄埔兄弟一起来了,吃饭的时候才熟悉的。”
“还算你老实没撒谎。”
欧小姐点点头又再绷紧小脸:“还有,为什么那天你不邀请我一起去?你不知道黄埔那么多优秀生我都想认识吗?”
安毅叫起苦来:“姑奶奶,你什么时候吩咐小弟这件事了?你不说我怎么敢骚扰你啊?要是别人误解我暗恋你,我不被你老爸扔下珠江才怪呢!”
“噗——”
欧小姐忍不住笑了:“油嘴滑舌的家伙,眼睛也贼!哼!明知道我爸爸那么看重你,竟然还胡说八道,看我不告诉我爸爸。算了,饶你一次,不过要是我心情好的话会从香港写信给你,你一定要回信哦,否则我叫爸爸开除你,让你流浪去!”
“行!只要接到你的信我立刻回信,行了吗,姑奶奶?这外边冷你又脱了大衣,别到了香港流鼻涕。”安毅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欧小姐大怒,打了安毅一下,谁知安毅根本就没有躲闪,硬受了一拳。
这一拳正好打在安毅的肩胛骨上,痛得欧小姐捂住手,依依呀呀地骂起来:“你这死东西,居然穿这么少,疼死我了……”
安毅头也不回走下台阶,拐向左边人行道走几步就被等候多时的水生拉住了:“小毅等等,我跟你说件事。”
“水生,什么事?”安毅对自己心中不认可的人从来不兄弟相称。
水生习惯了也不在意:“我跟你说,你今后得多注意一下陈掌柜,惹不起躲得起。他是太太的内弟,如今受重用主管欧家在广州城的八大商行,如日中天呐,昨晚正是他向老爷提出让你开货车的,很阴险啊!”
“水生,你干嘛跟我说这些?”安毅不解地看着水生:“再说开车有什么不好?有时间多做点儿事没什么啊?”
水生着急的摇摇头:“我就知道你这人耿直,其实我很感激你,知道吗?你人正直义气知道吗?帮了我何水生很多忙你记得吗?所以我把你当成自己兄弟!哎呀,你啊还年轻,不懂商场上的阴险,陈四眼听老爷时时夸你早就满怀怨恨了,他跟随老爷干了近十年也没有老爷夸你多,所以他嫉妒,明白吗?再一个,陈炯明十万大军就要反攻了,如今广州近郊各县镇哪天不传出枪声?子弹可不长眼的,要是哪天他怀恨在心安排你去送死怎么办?兄弟,你人实在,可也不能不留个心眼啊……不说了,老爷出来了,记住我的话,小毅,记住!听到没有?”
看到水生匆匆跑到门口的第二辆车外站立,安毅叹了口气,低头离开,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有个薄薄的红包,想也不想折叠起来放入内袋,心事重重地沿着靠江堤的人行道漫步独行。
不远处的警亭外,眼尖的小警察卢坤看到安毅独自一个人慢慢走来,立刻跑进警亭摇响电话,一阵汇报过后马上跑出来,叫过另一位伙计低声耳语了几句。
安毅走到警亭也没注意,只顾低头前行,卢坤上前两步拦住安毅的去路,笑眯眯地打招呼。安毅礼貌地回应,问问李铁奎大哥的近况又问问放假回去过年不?聊了将近十分钟安毅要告辞离去,谁知卢坤很热情问个不停,另一位小警察也在旁笑眯眯看着,安毅只好耐下性子一一回答自己近来的生活情况。
一辆黑色美国道奇轿车缓缓停在警亭的人行道上,安毅惊讶于卢坤两人立正行注目礼,随即便转过身体,一眼就看到一身黑色大衣端庄美丽的龚副局长已经下车,笑容可掬地向自己走来:
“可找到你了,我也叫你小毅吧,同意吗?”
安毅礼貌地微微鞠躬:“当然行了,你比我大嘛。”
龚副局长哈哈大笑,笑得非常愉快爽朗:“你真有意思……我回来太忙了,找你两次都没找着,后来知道你在‘泰昌’我才放心,这不,今天有时间我特意赶过来。”
安毅立刻明白为何卢坤和另一个小警察留下自己这么久,还一个劲儿的没话找话净瞎掰。卢坤看到安毅责备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傻笑,安毅拿他也没办法。
“小毅,到我办公的地方看看怎么样?我还没好好谢你呢。”龚副局长和善地问道。
安毅摇了摇头:“我哪帮到什么忙?不帮还好点,越帮就越忙,害得你差点耽误了。”
龚局长一愣,对安毅大感兴趣:“这样吧,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帮了我的,大姐我今天也帮你个忙。你不是住在潮兴街芩家大院吗?到现在也没有身份证明对吗?而且你和黄埔那帮骄子相处很好,大姐就自作主张帮你在广州落个户籍吧,怎么样?”
安毅大吃一惊:“你……你都知道啊?”
“我不但知道你的生活,还知道你的工作,你有一手修理机械的绝技,你们老板欧耀庭先生每次提起你都赞不绝口,说你是他平生仅见的天才,这才让我们了解你的另一面。”龚副局长颇有意味地笑了笑:“怎么样,如果愿意让大姐帮你这个忙就上车吧,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安毅想了想点点头,跟随龚副局长走向轿车,心里在想老子真他妈的遇上特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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