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底。
午后。
青山大队。
老方家堂屋后的房内。
靠墙的木板**躺着一个四肢纤细,肚子却高耸的女人。
她漂亮的脸苍白,额头大汗淋漓,染湿碎发。
她两只手紧紧攥住身下粗布床单,毫无血色的唇微动,在呐嚅着什么。
“不……不要……”
!
‘唰!’
安小芸睁开双眼,直勾勾望着天花板,一双蕴满泪光的眸底尽是惊恐和慌张。
死了!
都死了。
她、她的男人、她的孩子们……
“妈!”耳边突然传来男孩熟悉的声音。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都是假的。”
安小芸扭头,看见活生生站着关心她的四个儿子。
老大方大炮。
老二方学。
老三方农。
老四方蛋蛋。
假的吗?
她刚才这一觉,梦到她所处世界是一本70年代的锦鲤小说。
小说里的她会在今天难产,一尸两命。
她男人方刚得此噩耗,查她死因,奔走四方,意外死亡。
这让他们的四个儿子成为孤儿,被方刚的四弟和四弟媳收养,成为他们锦鲤女儿,也就是本书女主的妹控哥哥,最后为保护锦鲤女主,四个儿子死得惨不忍睹。
安小芸脑海里闪现长大后的儿子们横死的画面。
她捂住胸口,望着眼前四个男孩,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妈……妈不要你们走,妈舍不得你们……”
四个男孩松口气,妈还认得他们嘞。
老大方大炮粗粗咧咧的摆手,“放心吧妈,我们不走!一直陪着你呐!”
“对啊。”方农挠挠脑袋。
“没想到妈你还挺黏糊,怪讨人喜欢的。”
“妈,”方学蹙着小浓眉,担忧,“你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和我们说。”
几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尖锐叫声。
“啊!”
随即响起另一个女人更愤怒的话语。
“你摔什么?我没推你!黄萍,你别赖我!我问你鸡蛋怎么少了?你是不是偷吃了?啊?!”
屋内的安小芸瞳孔微缩。
是了。
小说中,她难产的引发点就是她两个弟媳因为鸡蛋少了两颗,吵架。
正好赶上三弟媳的娘家人过来,双方大打出手后,突然怀疑起他们大房。
之后,两方人冲进她屋里,找她理论。
结果推搡之间不知是谁重重撞到她肚子,令她难产。
“二婶和三婶竟然吵架了。”孩子里最爱看热闹的方农往门口走。
“二婶泼,三婶怂,三婶要输啦。”
不。
按照小说,这一场打架输的不是那两人,是她。
不能侥幸,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如小说中那样发展。
她还可以挣扎!
安小芸眸底掠过一缕坚定,她扶着后腰,艰难坐起。
“妈,你要我们做什么?”方学看眼色,立马问。
安小芸坐在床边,喘粗气,摸摸他的头。
她目光从四个儿子脸上掠过,一一安排。
“大炮,你去隔壁村把你爸叫回来,说家里出大事了。”
她男人方刚为多挣点养孩子的钱,在隔壁村帮人盖房子。
“学学,你最冷静,去找大队长。”安小芸抿唇。
“说方家打架,有人受伤,蛋蛋,你去找你奶,也这么说。”
她看向三儿子方农,“农农,你去找黄郎中和稳婆,说我要生了。”
四个儿子面面相觑。
外面还没打起来,妈也还没肚子痛要生咧,为啥安排这些?
不知是紧张还是到时候,安小芸觉得肚子隐隐作痛。
他们一家是死是活,就在今天这一博。
她勉强挤出笑。
“乖,听妈的,出去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和人说话耽误时间,完成妈妈交代的任务,知道吗?一定要快。”
四个男孩跑出去没一会,安小芸刚把门关好,听见外面传来更大喊声。
“啊!我的萍子啊,你怎么被打得躺在地上?老方家不做人啊!萍子……”
是三弟媳黄萍的妈来了。
安小芸扶着桌,艰难坐到**。
她微合着眼,听力异常敏锐。
门外院坝中。
自方家三媳妇黄萍的老母亲李老太来以后,双方对峙,大吵,就差动手。
方家二媳妇张大芳一向泼辣、强势,架不住李老太仗着活得久,比她更泼。
武力上还有黄萍的两个哥哥支持。
因此,身边只有十岁儿子的张大芳只能从道德上取胜。
她双手叉腰,涨红着脸叫叫咧咧。
“好啊你,黄萍,自己交代不明白鸡蛋的下落就找娘家人打嫂子,你真能啊!我告诉你,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问鸡蛋也没错!”
要知道他们老方家拢共就四只鸡,每天不一定下四颗蛋,家里却足足有八个小孩,更别提大嫂安小芸马上就要坐月子!
一个蛋五分钱,一次少两蛋,就是一毛钱!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张大芳红着眼瞪黄萍。
黄萍瘦瘦弱弱的,缩在李老太旁边一脸委屈。
“我没偷吃鸡蛋,二嫂……”
“最近都是你做饭!”张大芳声音尖锐,咄咄逼人。
“不是你还有谁!还有谁?!”
李老太不满了,“啥意思啥意思?我闺女给你们老方家当牛做马,赚工分还做饭,结果就被你这样糟蹋?她大哥二哥,你们就看着萍子被这样欺负啊?”
两个身形壮实的男人对视一眼,走上前。
张大芳慌得后退几步,捂着领口大喊。
“救命!黄萍她哥要揍人了,流氓啊……”
她这么一叫,周围聚居的几家人闻声过来,黄家两兄弟也不敢再动手。
黄萍眼底飞快掠过一缕异色。
她连忙上前两步,着急又诚恳道。
“二嫂,我真不知道鸡蛋怎么少两颗,家里攒的鸡蛋妈都让给大嫂煮来吃,剩下攒着给她坐月子,我们……我们忙着上工的时候,都是大嫂和蛋蛋在家自己煮来吃的啊!”
屋内。
安小芸倏然睁开眼,眸中竟是愤怒和痛心。
原来是黄萍!
是一向看着老实怯懦的黄萍朝她身上惹火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老太尖锐声响起。
“啥玩意啥玩意?哪家孕妇这么珍贵,天天吃蛋,坐月子还攒蛋!?还是大嫂!?大嫂个啥玩意?人呢!?她人呢!?”
沉重匆促的脚步声和话语声越来越逼近。
恍如催命。
安小芸攥紧床单,心一紧,底下一湿。
她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