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警察们将昏迷的乔纳森带走，蝙蝠侠回头，盯着餐桌上的水渍，他在微弱的灯光的照耀下，显出一种梦幻又迷人的色泽。

离开格林大街的小巷之后，蝙蝠侠本想来到旁边的高楼上，呼叫飞机，可他刚从格林大街的转角处拐过去，就看到了卡车车灯明亮的光芒在墙壁上，照出十分明显的弧形痕迹。

车灯的光圈越来越靠近蝙蝠侠，直到照射在了他的脸上，一辆巨大的卡车朝着他开了过来，蝙蝠侠眯起了眼睛，但却完全没有躲避，直到这辆车停在了他身前不足一米的地方。

蝙蝠侠抬头，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小丑咧开大嘴，对蝙蝠侠笑了一下，随后，摇下了车窗，用手肘撑在车窗的底部，将脑袋探出车窗，看着蝙蝠侠说：“看看我们的大英雄，今天又逮捕了一个邪恶的罪犯！”

“如此混乱又疯狂的哥谭，本应该让我感到很高兴，可我最近一段时间，很难过，这都是因为你！蝙蝠侠！你不在哥谭，我连个聊天的人都没有！”

小丑点燃了一支烟，送进了嘴里，可却并没有吸，只是任由烟雾从车窗中飘散出去，蝙蝠侠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卡车车头。

这辆巨型卡车宛如一个可怕的巨兽，如果是在以前，他绝不会允许这个疯子开的卡车，离他这么近。

因为蝙蝠侠不知道，小丑会不会踩下油门，如果他真的踩了，蝙蝠侠根本躲无可躲，在此之前，他从来不会将自己的生命安全，寄托于一个疯子的思维上。

从前，他总是觉得这些疯子混沌又疯狂，完全无法理解，可是现在，蝙蝠侠觉得，他们就和一道又一道数学题没什么区别，虽然每道题都不同，但是核心的理论和公式，是完全一致的。

于是蝙蝠侠开口说：“能载我一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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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用手指弹了一下烟灰，朝着车里晃了一下脑袋，蝙蝠侠走到车门的另一边，打开车门，并坐了上去，小丑熟练的把烟叼到嘴里，双手握住方向盘，像个老练的出租车司机一样，问：“去哪里？”

“罗德里格斯庄园。”蝙蝠侠回答道。

卡车起步时，总是带有隆隆的声响，发动机运转起来的时候，那种来自工业力量的震颤，像一首节奏急促的交响曲。

蝙蝠侠听到，后面的车厢里传来“咯咯”的异响，他转头看向小丑说：“维克多教授告诉我，你和其他的卡车司机们，帮忙转运那些被冻住的疯狂市民，解决了哥谭市中的大麻烦。”

“这对伱来说，算什么大麻烦？”小丑一边开车一边说：“要是蝙蝠侠在的话，一定会有效率更高的方法，而不是像我们这些穷苦的市民一样，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我不是故意要丢下哥谭不管的。”

蝙蝠侠这句话刚落地，小丑的手指紧了一下，他低了一下头，让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又伸出一只手用手掌的根部，使劲抹了一下嘴角，让他画在脸上的口红晕开，这让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灿烂。

“……出现了一些意外，我不得不去另一个世界解决一些麻烦，所以，这里只能交给戈登维克多和黑帮们，我听说，你和黑帮配合的不错？”蝙蝠侠转头看向小丑。

小丑只是停顿了一瞬间，随后耸了耸肩说：“是啊，蝙蝠侠老爷，我当然会做好，因为要是我们没做好，你看到了一个混乱、肮脏又残破的花园，一定会用鞭子抽我们的，呜呜呜……”

“在你心中，韦恩集团是这样的形象吗？”蝙蝠侠显得有些放松，他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然后说：“虽然，我没有参与到哥谭的拯救当中来，但这趟旅程，的确告诉了我一些道理。”

蝙蝠侠就像个旅行归来的游子，想要自己的朋友分享旅程中的美好片段，可小丑的手却握紧了，他反而显得有些紧张。

“有人告诉我，韦恩集团是错误的，但并不错在我们的商业策略，或者发展计划，而错在我们的存在。”

“只要如我这样的资本家还存在，那如你一样的底层人民，就永远不会有幸福生活，你觉得，这个理论是正确的吗？”蝙蝠侠看小丑问道。

“这要分成两个问题来看。”忽然间，小丑的语气变得深沉起来，就像一个一边思考一边讲述的哲学家，他说：“你不存在，哥谭会变得更好吗？资本家不存在，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这难道不是一个问题吗？”

小丑使劲摇了摇头，绿色的鸡窝头甩动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他说：“我猜，你现在一定充满了高尚的觉悟，觉得燃烧自己，就可以拯救我，觉得只要献出韦恩集团，就能拯救哥谭……”

“但你不是资本家，总有人会是，蝙蝠侠，我一直要告诉你的道理就是，别想着去拯救那些不如你高尚的人，更不要想为他们而牺牲自己，因为，那根本不值得……”

“你要爱你自己，当然要爱，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天才，距离我，和其他的普通人都很远。”小丑的语气显得平静了许多，卡车一直在往前开，可从他转弯的时候，手臂发力的肌肉痕迹，能够看出，他此时的心情，其实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资本家不存在，没有了压迫和剥削，人人都是平等的……但你觉得，他们就会满足吗？”小丑轻轻摇了摇头说：”如果我和其他的卡车司机，生活比现在好了十倍，不，不止十倍，或许是一百倍、一千倍，到那时，我们每个人都有大别墅、游艇，我们每个人，都是布鲁斯·韦恩。”

“可是，没人会满足。”小丑又操控着卡车转过一个弯，然后说：”如果，我们所有人都有一百座房子，那么，一定会有人想要一百零一座。”

“如果要用来居住，那么，一座房子就够了，而他要多出来的那座房子，只是为了高于其他人。”

“蝙蝠侠，你得明白，人类就是如此丑陋，他们穷尽一生，使出各种各样卑鄙的手段，就是为了将自己的同类踩在脚下，满足他们的贪婪欲望和虚荣心。”

“即使你献出了自己所有的财富，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吃饱穿暖，他们也不会感激你，他们只会觉得，你为什么不拣选他们，让他们成为所有人当中最特殊的那个，凌驾于其他人之上。”

“而如果，你真的选出了管理者，或只是给了他一个高于其他人的空头名誉，他们也不会感激你，他们只会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是因自己的智慧、勇气和其他美好品德，而所应当获得的。”

“那甚至会因此而看不起你，甚至不满意你想要取而代之，他们甚至会觉得你蠢，觉得如果自己在你的位置上，一定不会管其他人的死活。”

“醒醒吧，蝙蝠侠，这个世界上没人能理解你，那些被你所救的，不是你的子民，你牺牲的，什么也换不来。”

小丑转头看向蝙蝠侠，在车灯的照耀下，他们两个人的脸色一样惨白，因此有了几分相似，小丑低声说道：“他们根本就不值得你奉献自己。”

“那你呢？”蝙蝠侠问道。

小丑愣住了，他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那你呢？你觉得，你值得我奉献自己吗？”蝙蝠侠回望小丑，他们两个的眼神对上的一瞬间，小丑率先把头转了回去。

“假设，我奉献出自己的全部财富，能够换取你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我指的，不是你现在作为一个罪犯的生活，而是，你曾经想要的、你曾经看到过希望的那种生活……”

“杰克，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选择不当一个罪犯吗？”

“滋啦”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传来，小丑整个人趴在了方向盘上，当他直起身的时候，额头流下了鲜血，血液流到了他的眼角，染红了他的半边脸颊，他用一种如同孩子一般诚挚的眼神看着蝙蝠侠说：

“蝙蝠侠，你疯了！”

“我没疯。”蝙蝠侠摇了摇头说：“我在来这里之前，还按照医嘱用了足量的药物，我的思维现在非常清晰，因此才能提出这样的假设。”

蝙蝠侠又问了一遍：“如果我愿意抛弃我的一切去救你，让你回到你最有希望的那个时刻，去重新选择，你还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吗？”

小丑的手抓着方向盘，他看向挡风玻璃外的路面。

哥谭又下雨了，雨水洒在地面上时，车灯的照耀下，腾起一层薄雾，就像是地面在冒烟。

“我知道，我从前犯了很多错误，而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我不够坚决。”

“如果我真的要打击罪犯，就不应该吝啬一切力量，不论是蝙蝠侠还是韦恩集团，只要我想，当庞大的资本机器开动起来的时候，所有罪恶，都会被我荡平，哪怕代价是成为一个邪恶的独裁者。”

“而如果我要拯救民众，就不该因我自己的私仇，而将他们分成罪犯与普通人，如果我要拯救，那必然要拯救所有人，包括我最为痛恨的罪犯，也包括你，杰克，不论他们是否值得被拯救，也不论他们是否想被拯救。”

小丑的身体忽然颤抖了起来，他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他用双手捂住了脸，又缓缓的滑下去，直到扯着眼睑内部的红血丝，都一览无遗。

“你觉得，我选了哪条路？”蝙蝠侠看着他问。

忽然，小丑露出了一个笑容，但看在蝙蝠侠眼里的时候，这个笑容不像往日一样癫狂，而是带着一些乞求和卑微。

小丑弯腰，从驾驶座旁边的工具箱里，拿出来了一个手电筒，他带着那种卑微的笑容，看向蝙蝠侠说：

“蝙蝠侠，你要听一个笑话吗？”

没有等蝙蝠侠回答，小丑推开了驾驶座的门，冲进了哥谭的雨里来，到了卡车之前，打开了手电筒，光柱直冲天际。

小丑有些费力的抹了一把眼睛上的雨水，有些磕磕绊绊的说：“你看，这里有一根柱子，只要我沿着这根柱子爬上去，我就能穿过雨云，再也不会被淋湿。”

“但我不能爬，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爬吗？”

蝙蝠侠沉默的看着他，小丑把手电筒拿到了身前，让光柱遮挡住了眼睛，他的手放在开关上，看着蝙蝠侠的眼睛。

小丑使劲吸了一下鼻子，又耸了耸肩，把眼睛笑弯成了一个弧线，身形显得有些佝偻，蝙蝠侠在他身上，看到了他曾见过的那些老人，带有一种眼熟的谄媚，像每一个生活在哥谭底层的小人物一样。

可忽然，他的面部表情又变得狰狞起来，鼻翼周围的肌肉怂起来，五官皱成了一团，他掀起嘴唇露出了牙齿，咬着牙说：

“我绝不会允许，一个完美的天才，燃烧自己，化作阶梯，送那群丑陋的蠢货上天堂！”

“蝙蝠侠……他们不配！”

小丑关掉了手电筒，并把它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零件飞溅之间，他看着蝙蝠侠，一字一顿的说：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救这里的所有蠢货，那就把哥谭一晚的雨夜留给我，向你可亲的朋友，和可敬的对手，永远道别，我绝不与那些丑陋、肮脏又愚蠢的普通人同流！”

“那如果，我选你呢？”蝙蝠侠问。

小丑愣在了那里，他再次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你不想和你口中丑陋、肮脏又愚蠢的普通人同时得救，那如果，我在你们两者当中，选了你呢？”

“你不会……你不可能！你当然……你当然不……”小丑大吼道：“我是个罪犯！我曾数次想杀死你！我现在就可以制造一场爆炸案，把半个哥谭炸上天！”

蝙蝠侠刚想开口，小丑就暴躁的大喊道：“别做假设了，蝙蝠侠！！我知道，你跟着你那个心理学教授学了许多话术！！就是为了激怒我！！你不可能这么做！！！”

“在你一直想拯救的哥谭市民，和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邪恶罪犯之中，你怎么可能选择罪犯？！没有任何逻辑支撑着你这么做！！！”

蝙蝠侠坐在卡车的座位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小丑，虽然他实际的位置的确比小丑更高，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在气势上，依旧占据了高点。

他第一次直视小丑的眼睛，并平静的说：

“那你猜，之前，我为什么会抛下哥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