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林希洄说出“愿闻其详”时,苏以东本来带了几分黯淡忧伤的眼睛,微不可察的亮了亮。
苏以东回想起儿时的事情,颇多感慨,只是他音色低沉,又习惯了平静的轻声慢语,讲起这些往事时,竟好像是在平静的诉说别人的故事:“不知道方哲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和以漫其实不是一个妈生的。”
林希洄点点头:“我知道,不过他说的不是很多。”
苏以东便将事情从头说起:“我爸爸年轻的时候,犯了一些所谓的‘男人常犯的错误’。我妈临产之前,发现我爸背着她在外面搞别的女人,她很生气,导致难产血崩。生下我之后,她元气大伤,可她一直很伤心,而且发现我爸爸一直和蒋虹没有断了联系,所以身子一直没有养好。她病歪歪的拖了几年后,就去世了。初时,因为我外婆家还算有些实力,所以在外婆一家人的干涉下,蒋虹一直没能登堂入室。可是没几年,我外婆家里不行了,反而苏氏集团如日中天,再也没人能阻止我爸爸。他和蒋虹高调举行了婚礼。那一年,我只有十岁,虽然年龄不算太大,但也已经很清楚我妈是怎么死的。所以,我很讨厌蒋虹和以漫。”
林希洄听的有些犯困。这是一个多么老套的故事啊,她已经猜到了,当时尚且年幼的苏以东,还对付不了蒋虹,于是就暗暗的拿同父异母的妹妹苏以漫撒气。圣母苏以漫却十分体谅哥哥的心情,从来不跟苏以东计较。苏以东越来越过分,苏以漫却一直隐忍,一直对他很好,弄不好某天还曾经帮苏以东遮掩过一些他犯下的极大的错误。这种种的一切,慢慢软化了苏以东那颗冰冷的心,最终,苏以东慢慢的接受了这个妹妹,并且兄妹情深,感人至深。
谁知林希洄刚打了一个哈欠,苏以东便微笑着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累了?如果这样,我可以改天重新和你约个时间。”
“额……那到不用,我不保证过了今天,是不是还有心情听你把话说完。”她没有戴手表的习惯,直接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你还有五分钟时间。”
苏以东苦笑一下:“其实一些详细的事情,我想根本不需要我来讲,你也应该能猜到大概。平时,我在寄宿学校上课,回家后就和蒋虹斗智斗勇。她拼命想做出一副好妈妈的样子给人看,我就不动声色的拆穿她的一切伪装。至于以漫,我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我觉得她就是个没有任何能力的小女孩而已,暂时还不需要列为对手。我虽然不至于欺负她,但是也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色。其实如果她不是蒋虹的女儿,我会觉得她很有趣。”
“有趣?”
“对,她很有趣。我和蒋虹明争暗斗,她什么都看在眼里。在苏家,在那个时候,我和蒋虹唯一可以仰赖的人就是我父亲。所以,争斗的结果,最后总会交给我父亲来裁夺。每次到了那个时候,以漫总是会以证人的身份出现。她从来不偏袒我和蒋虹任何一个,总是有什么说什么,还总能想法子证明,她说的是实话。”
“这么神奇?”林希洄终于有了点兴趣,“她是怎么做到的?你和蒋虹被她发现了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不小心,难道以后次次都能被她看穿心思,还洞察你们的一切小动作?你那时候和她差不多大,她对付你还算容易一些,可蒋虹当时已经是成年人了,怎么也有三十多岁了吧?竟然玩不过一个小孩子?”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蒋虹舍不得对女儿怎么样,我懒得去欺负一个女孩子,所以苏以漫每次做了证人之后,都不用担心遭到事后报复。她就十分放心的搜集我和蒋虹你来我往的过招证据。甚至有时候,我和蒋虹背着别人小声斗了几句嘴,她都能很准确的在我父亲面前复述。可是当时我和蒋虹明明根本没有发现有人在四周偷听。反正后来发展到,我和蒋虹严防死守,她却轻轻松松就能掌握一切动态。”
林希洄不由学着方哲的样子摩挲下巴:“这换成小说的写法该怎么说?这简直是上帝视角啊!”
苏以东笑出声来:“上帝视角,对对对,这个形容很贴切。”
林希洄忍不住问:“那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又不是上帝。”
“对呀,她不是上帝,她能做到这些事情,确实很奇怪。”
“那现在呢?你是不是已经弄清楚,她为什么会在那场战争中拥有上帝视角了?”
苏以东依旧在微笑,只是笑容里带了些微苦涩:“不,我一直没有弄清楚。”
林希洄一怔:“你居然一直没有弄清楚?”
苏以东依旧是苦笑:“很好笑是吗?后来我和她的关系渐渐好了很多,也曾经问过她这件事,不过她从来不肯说,只是笑嘻嘻的告诉我,这是秘密。”
林希洄暗自嘀咕,想不到自己猜错了,苏以东这家伙,居然没有因为年少不懂事就去欺负苏以漫。这么看来,到是苏以漫总是拆他的台。那这兄妹俩的关系是怎么搞好的呢?
苏以东似乎知道林希洄在想什么,不等她先问,已经自顾自开口了:“我记得我初三那年,放暑假回家住。在那之前,蒋虹为了不让以漫总是拆她的台,经常在暑假的时候让以漫回外婆家里住。可是那个暑假以漫的身体很好,我爸又想趁女儿身体好的时候,多和女儿相处一段时间,所以蒋虹没有借口送她回去。”
林希洄:“我还以为苏以漫回到外婆家里休养,只是纯粹为了身体,想不到还为了方便继母和继子搞宅斗啊!”
“不要把我和蒋虹的关系说的好像母子一样,好吗?”苏以东说这句话时,依旧是微笑着的,好像是在礼貌的询问。
“额,不好意思”林希洄自知失言,“你继续说。”
“那时候以漫经常去泡图书馆,她一看起书来,就顾不上休息,这样对她身体很不好。我爸爸把她所有喜欢的书都买回家,让她在家里看。这样有人盯着,就可以控制她阅读的时间长短。可是以漫被我爸爸和蒋虹宠惯了,根本不听话。她说自己好不容易有精神干自己喜欢的事,不想被破坏掉。她还说,她就是喜欢图书馆里那种感觉,好像整个人被满架满架的书包围了一样。我爸爸只好由着她去。那时候,苏氏生意忙,蒋虹也经常帮我爸爸照料生意,白天的时候,他们夫妻两个根本没人顾得上照顾女儿。我爸爸就强行把接送以漫去图书馆的任务交给我,说我如果乐意可以陪着她,如果不乐意,就送她去了图书馆后,自己去干别的事,但是一定要按时接她回家,不能让她看书时间太久。”
“你同意了?”
苏以东点点头:“同意了啊。那时候我还没有资本反抗我爸,当时心想着:现在就听你的,等我将来长大了翅膀硬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跟你对着干!”
林希洄“噗嗤”一声乐了:“你这想法……”
“很幼稚对吧?”苏以东自嘲的一笑。
“不……”林希洄忍着即将爆发的笑意,“我想说,真够隐忍的!”
苏以东失笑:“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没事,你继续说。”
苏以东回想年幼时那场意外:“有一天,我又去接以漫回家,结果公交车中途出故障,我只好改成打车,没想到又堵车,就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半个钟头。以漫那天以为我不去接她了,就自己顶着大太阳步行回去。”
“她不能坐公交车吗?”
“能啊,她有零钱的。不过她后来告诉我说,因为我迟到了,她很生气,所以就自己折磨自己出气!”
“这……这跟聪明没什么关系吧?这也太笨了吧?生你的气,不是应该折磨你吗?”
“那不一定哦。你今天生方哲的气,可是你不也是在折磨自己吗?”
“那是因为我……那不一样的吗。”林希洄本来想说,那是因为她太爱方哲,爱的都有些白痴了,所以生方哲的气,却是自己作践自己。说完这句话,林希洄又忽然有些顿悟了,“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一样的啊……”她爱方哲,苏以漫爱苏以东,虽然两者不是同样的感情,一个是爱情,一个是亲情,可是无论哪一种爱,都不比另一种逊色。
“对啊”苏以东依旧是微笑颔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就像你说的,也不是完全不一样。我其实并不是一个能细心体察女孩子的感情的人。以前我也觉得以漫很傻,生我的气,干吗要去作践自己。直到今天看见你往雨里冲,我就明白了。其实我应该感谢你,原本我一直以为,我和以漫是经过那天的事情之后,才慢慢认可对方的。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她在遇到那件事以前,就已经很爱我这个哥哥了。”
林希洄好笑的看了苏以东一眼,又问:“那你们那天,究竟遇到什么事?”
苏以东:“其实就是一场小意外。我们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老土把戏,不过我救的是自己的妹妹。”
“怎么回事?”
“哦,以漫禁不起晒,她又根本不去刻意寻阴凉,一直顶着大太阳走,结果就给晒晕了过去。”
“那还真是够弱不禁‘晒’哪。”
“麻烦得就是,她刚晕过去,就有惯偷去摸她身上的钱包。当时已经快正午了,很少有人从那里经过,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那时正在马路对面走,看到那边的情形,想也没想,立刻横穿马路跑了过去。没有经历过的人,大概不知道那种感觉。不管我认不认那个妹妹,是讨厌她也好,喜欢她也好,可我就是不能看到别人欺负她。以漫晕过去的时间很短,大概是摔得太疼了,她很快就睁开眼醒了。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吓得大叫一声,差点又给昏过去。还好我及时赶到,帮她把小偷打跑了。不过我不太会打架,当时身量也不够,虽然把小偷打跑了,自己鼻子上也挨了一拳,流了很多鼻血。而且以漫身上的钱包,还是被那个小偷给抢走了。”
“这么惨?那你有没有报警?”
“没来得及,也没想那么多。以漫当时中暑,而且摔倒的时候扭伤了脚,情况还蛮严重,我只好先背她去看医生。本来我带了遮阳伞的,可是我要背她,而她又晕乎乎的连撑伞的力气都没有,我只好背着她,选有阴凉的地方,绕了很长一段路才到了一家诊所。可是走了那么久,我一点都不觉得累,也没觉得热。我从来没试过那么担心一个人,我第一次强烈的感受到,我背上背着的,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妹妹。她刚才被坏人欺负了,她吓坏了,我得保护她。那也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她的体质真的很差,我背着她走了那么久,几乎一点负重感也没有。她真的太瘦了。我们到了诊所以后,医生帮她治伤,我就问她,‘你疼不疼啊?’,没想到她也同时问我,‘哥,你疼不疼啊?’。那是我第一次被人叫哥哥。”
“啊?第一次?”
“是啊,没想到吧?我以前一直不喜欢以漫,所以总是连名带姓的叫她‘苏以漫’!她也总是学我的口气,直接叫我‘苏以东’!那是她第一次开口叫我哥。从那以后,她就变得十分依赖我。总是叫我哥哥,还会对我撒娇。有什么秘密,或者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和好玩的人,她总是缠着我,不停的对我说,根本不管我当时有多不耐烦不想听,反正一定要缠着我说完。她忽然就变得像个小女孩,小妹妹,会对我好,也会闹小性子。有时候会晚上打电话到我的寝室里,告诉我说她想我了。还会哭着跟我说:好讨厌妈妈呀,她总是欺负你,我怕你以后会因为这样,就不喜欢我了,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也不帮我了。要不然这样吧,以后我帮你做假证……”苏以漫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强硬的在苏以东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林希洄发现自己最初的想法,竟然完全错误。苏以漫在这场家庭伦理大戏里,扮演的角色居然不是一个圣母哎。她还真以为是苏以漫如何如何的委曲求全,如何如何的单方面不求回报的付出,最后又做出了怎样的巨大牺牲,终于打动了冰山哥哥苏以东的“芳心”,终于肯和苏以漫和好,最后兄妹相亲相爱。
现在看来,明明就是苏以东一直苦逼,这边和蒋虹斗智斗勇,那边就被苏以漫在苏文生面前毫不留情的拆穿一切小把戏。最后还要被迫当妹妹的司机,每天管接送,出点什么意外还要当保镖,还是奋不顾身忠心护主的那种。尼玛呀,这分明是苏以东单方面无怨无悔无欲无求的付出,最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换来苏以漫一声“哥哥”!从那声“哥”叫出口以后,苏以东更苦逼了,自己还是青春期呢,还要兼职做一个差不多大的青春期女孩子的心理辅导老师兼听筒,听那女孩子一切的吐槽和秘密,听了还不能对别人说。
能让一个一直不喜欢苏以漫甚至可以说讨厌苏以漫的人,竟然一步步做到这种程度,最后走到今天的地步。苏以漫真是……人才啊!
林希洄越想越觉得好笑,最后万分同情的看着苏以东:“嗨哟,我现在也觉得,苏以漫还真是个聪明人哈!”
苏以东:“是啊,她很聪明。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以前?”
“也就是说,我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啊?”
“我现在才知道她有多傻!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可以从十六岁的时候,喜欢一个男孩子,喜欢到二十八岁,而且很可能继续喜欢,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你知道吗,她从十六岁那年,就告诉我,她喜欢上一个男孩子。十八岁那年告诉我,那个男孩的名字叫方哲。同一年,她被伤透了心,回到家里,再也没去过乡下外婆家。直到现在,十年过去了。她从来都没有再在人前提过方哲的名字。有时候想想,我都有些不明白,得爱的多纯粹的人,才这么禁不起一点点伤害。”
林希洄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我也不明白,究竟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啊,才会把人家迟到看得这么严重。你迟到半个小时,她就生气的要自虐。方哲失约一次,她就生气的自虐了十年。这么一想,苏以漫是够笨的哈。”
“还不止这些”苏以东想起今天的事就头大,“今天方哲去看她,她态度很不好,还把方哲的手给烫了。”
“我知道”想起这事,林希洄就不爽,“还是我给方哲上的药。”最可恶的是,方哲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似乎根本就不认为那点小伤值得大惊小怪,值得去责难他的以漫!
苏以东接着道:“方哲走了没多久,她就情绪失控,导致病情加重,人也被送进了急救室。我们好不容易等到她脱险了,可是她昏迷的时候,口口声声叫着的,一直都是‘方哲’的名字。”他本来已经开口叫方哲走,可是现在为了苏以漫,又不得已再次来找方哲帮忙。
林希洄再次抽抽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其实你是希望我能同意方哲去看苏以漫吧?”她一直很清楚他的目的,现在也该切入正题了。
“你说得很对,就是看,只是看看而已。最好每天都要看看……如果一个月内,再没有*,恐怕也看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