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邱府,苏思曼掀开车帘,才探出头,就见邱忠申殷勤送一人出府,两人相谈甚欢。定睛一看,苏思曼当即认出另外那人正是冯绾绾之父。早听闻最近这段时日此二人走得挺近,往来频繁,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陪同苏思曼一道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大将军夏守义。这一路夏守义都骑着高头大马随在马车旁,一身戎装未曾卸甲,眉如刀削斜飞入鬓,连目光如电炯炯有神,鬓胡子很扎眼醒目,端的威风凛凛气概万千,一路上行人纷纷避让。
苏思曼之所以会选择让他陪同,当然不是为了逞威风,而是另有思量。一来是怕自己这趟出宫又出岔子,被人掳走什么的;二来邱忠申同夏守义素来有隙,说到这梁子,无非也就是名利两个字。两人俱是武艺高超,一个武力值排名第一,一个排名第二,是梁国罕见的悍勇之将,又在军中素有威望,邱忠申曾经几次挑衅,想同夏守义比武,每次都未能如愿。邱忠申一直觉得是夏守义此人太狂妄,不屑与自己交手,对他颇有微词。但事实并非如此,夏守义不同他交手,却不是看不起他,而是生性淡泊名利,不在意那些虚名。
这次请夏守义一道来,便是留的后手,若是游说不见成效,那便来个激将法。
本来来时苏思曼还没那么足的胆气,但是看到邱忠申送人出来,她的斗志被极大地激发了出来,坚定了一个念头——一定要将邱忠申拉过来!
而事实也证明了,请夏守义来实在是个明智的选择。
起先不管苏思曼如何晓以大义,邱忠申都油盐不进,始终对这位太子妃不咸不淡,恪守礼节,迫得苏思曼使出了杀手锏,跟夏守义一唱一和,下套儿引他上钩。最后夏邱二人比武,邱忠申不敌夏守义,十回合不到便败了,甘心拜服。但出乎苏思曼意料的是,邱忠申虽贪财好利,在某些方面却很有节操,他依然不肯加入太子阵营,不过承诺在太子与五殿下之间保持中立,不搅这趟浑水。
苏思曼虽未能如愿,不过只要邱忠申不搅合,就是好事。
其实回过头想想,这邱忠申确实十分精明,虽说这时候保持中立算不上什么明智之举,却也很保险,因为一旦站错了队,那是想反悔都来不及。当然,站对了队伍好处就很多了,譬如日后新皇登基也会顾念其拥立有功,大受封赏,荫庇子孙。但如今的局势纷杂错乱,一旦选错便是悔之晚矣,邱忠申选择无所作为,看似愚钝,实则大智若愚明哲保身。
夏守义一直护送到宣武门外,目送太子妃的马车入宫方才离开。
此时天色已黑,待苏思曼回到安沁园宫里早已是灯火绰绰,远远地就看到碧玺在门口蹲着,一见着她乐得蹦起来猴子样的敏捷。
“太子妃,你可回来了!”碧玺迎上来亲昵地拉住苏思曼的手,一脸喜色,刚刚还扬着调子,转头又压低声音问,“事情顺利么?”
苏思曼脸上倒没表露出太多,只微微一笑,随意朝碧玺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还好,幸亏有夏将军在,搞定了。”
“饿了吗?用过晚膳了吗?”碧玺又眉眼带笑地问。
苏思曼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感觉今天这丫头特别怪,最近这阵子诸事烦扰,身边的人也受感染难见欢颜,不晓得离宫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想罢苏思曼便心直口快地道:“你今天怎么了,眉飞色舞的,有什么好事情,说来听听,去去最近的晦气。”
碧玺乐滋滋地拉着她就走:“也没什么,快进去吧。”
还没到前殿遇到几个宫女,不知道叽叽喳喳地在讲什么,不过一见到苏思曼就吓得立即闭了嘴,惶恐地跪地行礼。苏思曼没在意,只吩咐碧玺赶紧准备晚膳,她还没吃饭呢,饿坏了。
吃完饭,碧玺不知何故突然撺掇她去顺昌宫拜见皇太后,苏思曼一头雾水,不过还是点头同意。近来皇太后潜心礼佛不问政事,几乎不怎么接见外人,是以虽同在宫中,苏思曼却是有很久没见过她了。
据碧玺猜测,太后可能是被皇后软禁了,因为顺昌宫的宫女太监换掉了一大批,如今那儿当差的藏着很多皇后的耳目。由此可见,即便皇太后什么事也不过问,张皇后依然忌惮她。也是,皇太后毕竟是在后宫中最有地位的人,对朝堂的影响力也不容低估,那些对皇后不满的臣子都希望太后出面干政以“清君侧”之名,逼迫皇帝下令废黜皇后,而皇后一旦被废,张家也会跟着受牵连。为了杜绝此种状况发生,皇后先下手为强,控制住了太后。
皇太后此时行事也很谨慎,外臣基本是不见的,但苏思曼猜测太后必不会甘心一直处在下风,潜心礼佛只是个假象,她也在等待反扑的时机。
苏思曼去的时候本也没把握能不能见到皇太后,哪知小太监进去通报不久就带来太后口谕,叫她入内相见。
皇太后在偏殿,因为偏殿设了神龛供了佛像,平时她老人家的活动范围就是这块儿。
殿外站着两个小公公,俱是没什么神采,殿内很安静,整个顺昌宫都非常安静,安静得几乎能让人产生这儿是无人区的错觉。
碧玺很自觉地在偏殿外停住了脚步。
苏思曼在门口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轻轻推开了门扉,令她颇感诧异的是殿内香烛袅袅,却空无一人,太后并不在此。她心生疑窦,隐隐有压低的谈话声传来从左厢的耳房传来,她便大着胆子往那边走去。
那门虚掩着,苏思曼从门缝里瞧见了皇太后的尊容,这回放下心来,也不敢敲门,只在门外恭顺轻柔地道孙儿来给皇祖母请安。
“进来。”门里传来太后压低的声音。
进去后又意外发现里头还有个身形颇高的小黄门,竟然胆大包天地坐在了太后下手边的位置,因他是背对着的,苏思曼先前还没瞧见,待给皇太后施礼时眼角余光方才扫见他。
可只那一眼,她那行了一半的礼便僵住不动了,扭头死死盯着那“小黄门”。
“小黄门”冲她极淡地一笑,眼波似春日里的湖水泛起涟漪:“杏儿。”这语声极低,极柔,仿佛是一柄柔软温存之极的软剑,钻进人骨子里,酥得人骨头都要碎掉,又隐隐带着些疼痛。
苏思曼死死看着他,半天做不出反应来,脸上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表情,只微微张着嘴,保持着“给皇祖母请”那个“请”字的口型,末尾一个“安”字生生哽在喉咙里吐不出。
皇太后慈爱地笑了笑:“太子妃,别发傻了。还不快过去看看,”又朝梁少钧努了努嘴,指指他道,“不信的话还可以掐掐他,验一验。”
梁少钧听了这话嘴角微微弯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眼睛明亮地看着她,缓缓站起身。
苏思曼犹在梦中,曾经多少次他频繁地出现在她梦里,两人对视的情形逼真得如同现实,可醒来却只是黄粱一梦两手空空。
“少钧,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她低喃着伸手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又揉了揉眼睛,确定他还在眼前,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跑向他。
梁少钧笔挺地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张开了一些。
迎接她的,是他温暖的怀抱。他两条结实有力的长胳膊紧紧匝着她,几乎将她抱得喘不过气来,可是她还是宁愿被他这样紧紧地抱着,幸福喜悦的感觉压倒了一切,完全彻底地占领了她。
她喜极而泣,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心跳全乱了节拍,只低低喊着他的名字:“少钧,少钧……”
终于看到他好端端地回来了,不是做梦,她抬起头看着他,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衣服,喃喃道:“你瘦了……”“回来了就好……”“真好……”她完全语无伦次,眼眸闪着狂喜的光芒。
梁少钧低头看着她的脸,心疼地一皱眉头,眼波温柔如水充满了疼惜怜悯,抬起手以手背极轻柔地触抚她的脸颊,低声道:“怎么下那么重的手。”
苏思曼抬头迎上他的眼眸,迅速又低垂下头,无限娇羞:“我以为又是在做梦。”
“我回来了。”他抚摸着她发红发烫的脸颊,低柔道,“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知为何触动了她,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开始稀里哗啦。梁少钧毫不迟疑将她再度揽入怀中,轻抚着她后背安抚她,任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在他胸口蹭。
皇太后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小儿女,乐得合不拢嘴。
还是苏思曼回过神来记起皇太后就在面前,慌不迭从他怀里挣出来,狼狈地拿手绢擦脸,臊得一塌糊涂,这回在长辈面前丢脸可丢大发了!
这晚上她净神魂颠倒,什么夺位争权的事儿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还有什么事比她老公平安归来更重要?梁少钧既然已经回来,她就可以安心退居幕后,她相信,他死里逃生,必然是神灵庇佑,上天厚待。
一切有他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