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马前卒,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当然,感情方面的事不在此列。
若将感情与正事混在一起算,这便是一笔糊涂账,怎么也算不清。她是非常忠心的奴仆,他叫她给那个名义上的主子下套,她便能鬼迷心窍去陷害那个一直信任着她的人。
梁少轩在背后操纵,几次派仲晔离散布假消息,叫苏思曼对楚国发生动乱之事信以为真,可说起来,这事若没有碧玺从中推波助澜,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因为她插了一脚,最后使得皇太子梁少钧也不能再睁一眼闭一眼。为了达成目的,她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故意露出端倪招引皇后眼线的注意,为的不过是将矛盾引到太子妃身上。
而她的苦心,亦没有白费,最终将太子妃逼上绝路,不惜一死同太子决裂,碧玺何尝不是充当了推波助澜的推手助力。是她在太子妃送去庆延殿的黑鱼汤里做了手脚,累得太子妃平白背上了弑杀亲夫的黑锅,最后又让无辜的香儿当了替罪羊。也是她刻意表现,故意在太子上朝必经之路,同雍凉使臣会面,当然,这看似无关紧要不伤大雅的举动,反馈到皇后那里引起的后果,都是在她预料中的。
她在那整个的事件里,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她背弃出卖了信任她的太子妃。从良心上讲,凡此种种足以让她鄙视自己,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得知苏思曼可能还活在人世时,碧玺毅然要求出宫去寻她的原因——她良心还未彻底泯灭,还是想弥补自己的过失。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她没有对不起其他人,可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太子妃——这也是她的主子,可她屡屡暗算背叛了这个人。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确是她忘恩负义。其中的对与错,已不堪深究,因为无论对或错,她内心都是备受煎熬的,为了爱情,抛却了良心,却又抛弃得不彻底,午夜梦回之时便总是恶汗淋漓不得安宁。
那时候哪里会想得到,到头来,她为之卖命的那个人依旧无情地抛弃了她,反而是曾经被她背叛过的那个人宽恕了她,一如既往地厚待她。这世上的事情啊,就是这么讽刺啊。以心换心,并非适用于任何人,因为有的人,是没有心的,所以才能对人家的满腔热情视而不见,将她所做的一切都看做是理所当然。
他会说,属下就是属下,不该心存妄想,对主人怀有超越主仆的感情。胡思乱想,只会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他说得够明白了,也够冷酷。
很明显,他不是没感受到她的心意,但是他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叫她将那份感情扼杀掉,断绝了念头,他说她只会自取其辱。
可是,在感情这件事上,除了他,还有谁能有权让她感觉到屈辱?他分明是……嫌弃她吧……
她只是将一颗心深藏,甚至都不曾向他表明,就已经遭到他的厌弃了。他连她一厢情愿的权利都抹杀,可见她在他心中是多么的没有地位啊。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她为了他那句话,伤心了多久。
虽然后来的后来,他有一次仿佛是向她解释,那是一个夏日,傍晚刚过的时候。泛舟湖上,她半跪在舱板上斟酒,船上静悄悄的,这样静谧的傍晚,夕阳照影,碧水长天,两岸芦苇在微风里悠闲地招摇。碧潭的景色果然不负沙州一绝的名头,夕阳西下时尤其迷人。
船上除了艄公,就只有他跟她。这样惬意的时光,她只在梦里有过,斟酒时神思便有些恍惚,总觉不太真切。
梁少轩小酌且赏景,留给她一个优美高贵的侧脸,她跪在旁侧,只敢偷偷睨他几眼,不敢明目张胆地瞧他。
他似有察觉,却并未表示什么,算是默许了她的放肆。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她看到他唇畔似乎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极为恬淡的,看着真是温柔亲切啊。
他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白玉杯盏,轻叹了口气,开口道,碧玺,我什么都明白,有些事,有些话,可能只是当时的气话,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心,你被旁的事分了心,不能心无旁骛地做事,你明白么?他侧过脸来,温和地看着她。
夕阳的橘色光芒掩映在他眸子里,像是平静湖面上洒落的日光跳跃闪烁,微风拂过惊起一片波澜,缓缓地晕开,像是要将她吸进去,紧紧地将她包围。
毫无意外地,她内心激烈地挣扎,最终却还是沦陷了。
他说,你过来,到我身边来。
其实她就在他身后三尺范围内,他却要她过去。她心跳乱七八糟,鬼使神差地跪地挪了几步,衣裙擦着木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犹如春暖花开的曼妙音律。
这样的日子多好啊。他感叹了一句,并没看她,而是极目望着那水天相接的地方,她猜那时候他脸上应当是带着柔柔的笑意吧,他看着那遥远的地方,或许不止有天,有水,还有他广阔的未来。她内心突然激动了起来,她想,在创造他的未来的历程中,能少了她的参与么?不!不能!哪怕力量微薄,哪怕他并不在乎,她依然想出一份力,竭尽所能地帮他,无怨无悔地帮他。她为自己这个念头激动不已。
梁少轩收回目光,轻轻握着她纤细白皙的小手,薄唇轻启,只是现在你应当回去,回到她身边去,继续扮演她贴身侍女的角色。替我留意东宫的一切,她就快要回宫了。旁的人我都不放心,唯有你才能让我放心。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很重要。
他终于承认了,她很重要,他需要她。
听到他那句话,她突然失控地小声地啜泣起来,自己也未曾预料到会激动到不能自已。
傻丫头。他轻笑了一声,将她拉入了怀中。
那时候她幸福地憧憬着,他们就这样一辈子依靠在一起,惟愿时光在这一刻停滞不前。
可是幸福的时光,却是那样短暂。短暂到她还不能好好回味,世事已是陡转。
她错在不该出现在绘春楼,更不该败在蠡垣手下。即便她盗取了蠡垣的腰牌,还献上了栽赃嫁祸的计策,在他眼里,她的行为依然是**裸的背叛。
背叛不背叛,其实还是次要的。令他怒火中烧穷凶极恶的,其实是他的计划失策,平白被太子摆了一道。按他原本的计划,是用太子妃做饵,诱使太子出手来救,然后一举扑杀太子一党,永除后患。孰料太子并未现身,只来了一个蠡垣。碧玺未经允许,也插了一脚,终于使他丧心病狂,将全部怒火都迁到了她头上。
她也终于明白,于他而言,她其实一丁点也不重要。是她太傻,一直堪不破他的虚情假意。若他真有一星半点真心,会如此迁怒她么?会视她如草芥,肆意践踏而毫无怜悯之心么?她早该看清他的,却一直心存妄念,希冀着用绝对的忠诚和脉脉柔情感动他。最终的事实不过是证明了她有多愚蠢。
生性凉薄无情的男人,便是能将女人的心轻而易举伤得千疮百孔。前一刻还对你花言巧语,一转身,立时便能拔刀相向。
这就是男人呵。
他命人将伤重失血的她拖到了千叠峰顶峰之上,指着悬崖对她说,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忠心,可事实上却是一再地背叛。若你真是忠心不二,便从这里跳下去。
他分明是要她死。
蚂蚁虽小,仍有悲悯之人不忍将其踩踏,可她虽生而为人,在他面前却连一只蚂蚁都不如。他不会在意她已是伤重之身,只为了发泄心头怒火,他便能逼她死。
他要她死。
天上的月亮明明很很明亮,她却眼前一片漆黑。那深不见底的崖底像是裹着黑布的魔鬼,张牙舞爪地涌入眼帘。她被他们死死地押着,他们用力摁着她的头,她被迫迎着那无尽的黑暗。即使闭上了眼睛,那弥漫不散的诡异恐怖也驱不散。崖下的冷风似乎窜涌了上来,叫她不寒而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她不怕死,可是她怕生不如死。
大颗大颗的眼泪迸流而出,可是没人看见,它们无声无息地坠落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拉她起来。他冷漠似寒冰的声音仿佛从遥不可知的地方冷冷地传来。
她身子被猛地一扯,剧烈的动作撕裂了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可她咬牙忍着,既不喊痛也不落泪。
殿下若是想看碧玺的忠心,那碧玺便给殿下看看。她凄然地笑,胸口某处已是在泣血。
哀莫大于心死。
没等人反应过来,她飞快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朝着胸口准确无误捅了下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刀下去,再无恩义。
若是身死,便是了却凡尘俗事。若侥幸没死,便是恩断义绝情根灭。
那是曾给过她温暖的人吗?人生若只如初见……
曾经绽放的爱火,绚烂得如同天上的烟花,终于还是被他亲手扑灭了,甚至还要在她心上补一脚,捅一个窟窿。
再多的真心,也是经不起挥霍的。再多的青春,也不该虚度。
爱错一个人,便是粉身碎骨伤痕累累。
爱一个人,真的不容易。
最怕的,是痴心错付。
碧玺的番外终于写完了,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