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杀机(1 / 1)

苏思曼在连续昏迷三天两夜之后,终于悠悠醒转。

睁开眼时,初醒的迷茫隐去,她瞧见了斜倚在窗户旁的梁少钧,这日他穿了身皂色衣衫,未披大氅,腰间玉佩莹然有光。晨曦的晖光照进窗户,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逆光里,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表情。

这一刻的宁静,暂时叫她忘记了胸中燃烧的仇恨。

她也怔怔地瞧着窗外,雨后初晴,树荫重重之后隐隐瞥见一弯彩虹挂在天边。鸟啼声清悦动人,隐隐可见几只灰蓝相间的小鸟正在树枝间扑棱着翅膀。

苏思曼没出声,也没起身,只静静睁眼望着窗外夏日清晨独有的韵景。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门嘎吱一声响,近日一直伺候苏思曼的丫头出现在门口。她的出现,打破了屋里静谧的气氛。

苏思曼甚至冲她笑了笑,这说明她此刻情绪不错。那丫头受宠若惊般,也咧嘴冲她笑了笑,赶紧挪动步子走进来。

梁少钧听得响动,终于也缓步踱过来,淡淡瞥了苏思曼一眼:“醒了。”

苏思曼耷拉下眼皮,没吱声,在丫头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纤细的背无力地靠着朴素的木板床架。

“夫人,这药是一早就熬的,凉热刚好。”丫头将托盘里的小瓷碗递给苏思曼。

苏思曼微微皱眉,并不接那药碗。

梁少钧在床沿上坐了,伸手往她额上一探,这个动作再自然不过,面上些许柔和:“退烧了。可是几日没吃东西,没力气?”他顺手接了那白瓷小碗,浓烈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苏思曼只觉额上一凉,如被冷水当头浇灌,她心底一怵。只这一触,她感觉到了他掌中微硬的茧,他的手不似一般的皇室贵胄,皮肤细腻得如同没有一丝褶皱的缎,他是习武的人,他的手常年握着杀人的兵刃。虽然,他并不需要亲手杀人。

可是那样多的楚国人的生命,却全握在他手上,连同她皇兄楚文渊的命。她没忘记,去年的深秋,是他以助楚国剿灭叛军为名,挥师南下一路攻城掠地,攻占繁都之后楚国举白旗投降。然,京城百里外的豫州城城守誓死不降,城破后,豫州城内三万多守城军士尽数被坑杀。只因他一个杀鸡儆猴的念头,三万多冤魂尽被黄土掩埋。

她更忘不了楚文渊浑身是血惨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幕,是他,亲手杀了她哥哥。

苏思曼脸色惨白,嘴唇微微翕张,她往上拉了拉被子,将肩膀也盖住,手慢慢向枕头下摸去。那里,静静躺着几日前她买的那把专等着梁少钧来开锋的匕首,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它这么快就会派上用场。

她不敢抬起眸子看他,只将目光瞥向了一边,怕被他瞧出破绽。

她一直知道,他的眼睛很毒,但叫他看出什么,她就会功亏一篑。她这场病痛的折磨就白捱了。

梁少钧试了试药的温度,果然是不凉也不热,正正好。

他舀了一勺浓黑的药汁,眼风向苏思曼脸上扫去,只见她睫毛轻颤如蝶翼,脸色唇色俱是泛白。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果然是病得太厉害了,简直都脱了人形。看到苏思曼虚弱到如此地步,他有些过意不去。

“杏儿,该喝药了,可能有点苦。”

苏思曼听着这个温柔得简直有些陌生的声音,愕然地抬眸看他,刚刚握到手里的匕首险些松脱。

她回头时用力有些猛,脸颊不小心擦到他手里的白瓷调羹,那一勺药全洒了,黑色的药汁打落在白色的被面上,黑白交错,分外分明,苏思曼的脸也沾了药汁。

梁少钧似乎有些错愕,嘴角微微动了动,眼底有了些暖意。看到苏思曼脸上像沾了墨汁似的黑了一块,他忍住笑意,从怀里掏出一条白色的手绢,温柔地替她拭擦。

在他的手距离她的脸不到两寸的时候,苏思曼犹豫地扭过脸去。不可否认,她心中有挣扎。

记忆中,他还从未这样温柔地待过她。

原来他释去冰冷的面具,温和待人时是这个样子,确实……很温柔……

可是下一秒,她又想起了曾经他们相处的点滴,他那样冷漠,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伤害她。他明明知道她在妓院里受苦,却不肯搭救她,甚至蠡垣出手救她还被他斥责,她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原谅他,她怎么能呢。

他离她不过数寸,这样近……

苏思曼意识到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梁少钧的全副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替她擦脸的那只手上,唇畔蕴着一丝浅淡的笑,看着她的目光少见的温柔,仿佛他眸子里蕴的是一片幽深望不见底的水,微风拂过,惊起涟漪一圈圈地荡漾。

苏思曼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感觉好像从来没认识过眼前这个人。这样温柔的梁少钧,当真是陌生得很。她记忆里的他从来也不是这样的。

一直杵在房里的丫头终于有些扛不住房里的暧昧气氛,悄悄挪步,准备离开房间。

苏思曼模模糊糊听到梁少钧催她张嘴,但她死死抿着嘴唇没动。

“杏儿,别怕,药虽苦了点,可对你的病有好处。”梁少钧耐心地举着调羹循循善诱,此时的他,就像个温和而耐心的夫子,引导学生开窍。

可这些话传入苏思曼耳朵里却只混混沌沌,她听得不真切。

她虽全没听懂他的话语,但是看到那握着白瓷调羹一端的白皙修长的手时,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舌尖感受到那股苦味的同时,门扉处传来嘎吱声,正是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动,惊醒了苏思曼,她未作任何犹豫,抓住匕首的手,猛力一挥,明晃晃的利刃准确地插入了梁少钧胸口。

梁少钧闷哼了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病了这几日,怎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她分明感觉到阻力,却依然收不住势,眼看着就要没柄插-入,她突然受了惊吓一般张嘴大叫起来。她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这样轻易地得了手,出乎意料地顺利……

没等那声惊呼逸出,有人及时堵住了她的嘴唇。

已经到了门口的丫头愕然回头,刚刚转身,一柄匕首当胸袭来,她来不及哼一声就倒了下去。